千里之外的京師紫禁城西暖閣中,桌案上放着一幅完成了一半的竹石畫上。筆尖上一滴墨珠滴落下來,在宣紙上浸成了一團擴散的墨跡,王承恩在旁邊低聲道:“皇上。”
崇禎從走神中恢復過來,他看到墨跡後將毛筆輕輕的擱在筆架上,走回了自己的御案之後。
“兵部。。。最近有什麼奏報?”
“回萬歲話,這兩日都沒有,樑廷棟倒是來了一趟,說遼海已然結冰,遼東的消息都斷了,登萊巡撫那邊亦是毫不知情,遼鎮那邊在西平堡損失上千人,說建奴十萬大軍盡數往蓋州去了。”
“蓋州。”崇禎在腦中回想了一下,拿起兵部編制的九邊圖尋找了一會,他沒有登州的那種精緻地圖,九邊圖屬於寫意派的地圖,與實際比例相差甚遠,但也能大概知道位置。
“承恩,你覺着。。。覺着誰能贏否?”
王承恩吞了一口口水,這個問題十分不好回答,登州贏了肯定會獨佔遼東,變成登萊第二,建奴則是大明死仇。
“奴婢覺着,那奴酋和陳新定會拼個兩敗俱傷,沒準同歸於盡了,最後仍要靠王師收復遼東山河。”
崇禎聽完輕輕嘆口氣,林縣的登州龍騎兵撤回時,他以爲陳新是暗示會放棄外圍據點,安心做一個李成樑一般的遼東王,所以他便派出真定府遊兵營去林縣接收那些屯堡,豈知上千遊兵被一羣屯戶打得落荒而逃,一路跑去了大名府,沿途姦淫搶掠,崇禎不得不又另外調了通州一部去彈壓。
當時崇禎怒火萬丈。下令兵部厚集北直隸、薊鎮、山海關兵馬,準備圍攻林縣,豈知紙面上超過十萬的大軍,真到調動時連一萬都沒有調出來,各部都向兵部要開拔銀和安家銀。然後要糧草,今年北直隸的糧荒比去年更甚,戶部和兵部都無法籌措。
一場集結至今沒有完成,崇禎發現京師周圍二十多萬大軍,竟然無一軍可以去打下林縣的那些屯堡,所以他聽到王師二字只有一種無奈的感覺。
“遼東。遼東。”崇禎輕輕開口說着,“誰贏更好?”
。。。
京師溫體仁府邸書房,炭火將屋中烘得暖暖的,檀香的香氣在屋中輕輕飄蕩。乾瘦的溫體仁凝神看着地面,一邊聽着面前的樑廷棟說話。
“溫老先生。”樑廷棟低聲道:“遼鎮那邊來的消息,建奴去了蓋州。登州大軍便在蓋州南邊的堝頭鋪,恐怕這冬就要分出勝負了。”
“好啊,光復遼東。”溫體仁右手的手指在左手背上輕輕敲打着,如果真的陳新光復遼東,對溫體仁並非壞事,朝中大臣雖然知道登州如今的情形,但百姓未必那麼清楚。雖然陳新在戰前發佈了那個檄文,將大部分戰勝政治收益收到了他自己身上,但溫體仁這個首輔也是能夠分潤的,至少是在他的任期中解決了東事。
樑廷棟偷眼看看溫體仁的神色,如今登州鎮與建奴決戰在即,如果陳新敗沒身亡,遼東還是原樣,就不知皇帝會如何解決登萊,如果登州勝了,登州鎮入主遼東。以遼東的廣闊,登州鎮將更加強大,朝廷會不會有所準備。
樑廷棟今日來的目的是來探探溫體仁的口風,一旦出現這兩種情形,他應該怎麼應對。但看起來溫體仁似乎沒有什麼態度。
溫體仁摸摸乾枯的鬍鬚道:“前些時日,萬歲招了本官進宮,皇上想讓山海關的尤世威和遼鎮做好預備,一旦登州鎮擊潰建奴,尤世威和祖大壽便先行進佔瀋陽,如此可將克復之攻分到關寧手上。”
樑廷棟還未聽過此事,可見溫體仁對他也有所保留,他連忙問道:“那關寧如何回話。”
溫體仁失笑道:“尤世威是老話,糧餉不足,他倒是帶着兵馬走到了前屯,然後便停了下來,讓戶部籌措給他。祖大壽則是回話說,他的人馬在西平堡被打光了,請朝廷給他補發些軍餉,他好新招募一批。說到底啊,祖大壽、尤世威都是畏懼登州鎮,不願爲朝廷火中取栗。”
樑廷棟早知這個結果,兵部調動這些軍頭的時候,已聽過無數遍。
溫體仁輕輕端了一下茶杯,“有些事兒,再急也是辦不了的,遼東地頭上兩方打仗,外人攙和不進去,那便等他們分出個勝負再說不遲。”
“下官明白了。”樑廷棟躬身退了出去。
等樑廷棟隨管家走遠,溫體仁走出書房,陰沉的天空飄着一些小雪,溫體仁微微搖頭道:“遼東。。。誰勝誰負,朝廷都不是贏家。”
。。。
登州城東校場,劉民有坐在有些陌生的總兵府公事房,這是陳新特意給他留的一間辦公室,就在陳新總兵公事房的旁邊,這次陳新領兵外出,將登州事務全權交由劉民有處理,他便改到此處辦公。
屋中有周世發、宋聞賢、莫懷文、李東華、吳有道、張大會等幾人,這是登州留守的委員會,張大會是這個委員會的常務秘書,負責居中的溝通協調。登州內部事務早已有現成的流程和規矩,他們每兩日開會一次,最主要議題的是應對周圍的威脅,今日正好是會議時間。
宋聞賢對劉民有道:“徐從治調山東武德兵至新城縣,武德兵沿途逃散大半,其參將尋到外務司在濟南府的人,求那人跟耿仲明帶話,說武德兵只到新城縣,絕不進青州府一步,請耿仲明千萬不要去攻打他。徐從治也給屬下帶了口信,大致也是此意,只是要應付朝廷。”
劉民有轉向對李東華道:“徐從治這樣想最好,不過還是讓耿仲明嚴加防範,山東方向有任何挑釁,一律強力回擊。”
李東華是軍方的留守代表,聞言後記錄下來。宋聞賢又繼續道:“林縣那邊。京師調動的北直隸人馬只有昌平和通州兵到了真定府和大名府,他們不敢進入林縣,暫時僵持着。”
劉民有點點頭,林縣距離遙遠,他也下達不了什麼指令。只能靠那些人自己堅守,一旦遼東戰局明晰,就沒有人再敢打林縣的主意。
想到這裡,劉民有轉向周世發,“世發,遼東那邊。。。”
周世發無奈的搖搖頭。“已經三天沒有收到快船消息,最後一次知道的,建奴全軍已經南下蓋州,軍令司認爲結冰後就會開始決戰。”
劉民有心頭一陣焦慮,可能此時已經開打了,等待結果往往比親歷還要讓人難熬。這個屋中都是登州高層,這次戰役的結果,會決定他們以後的政治生涯,甚至是家族幾代的地位,其實人人都在憂心着戰事。
屋中稍稍安靜了片刻,宋聞賢勸道:“劉大人大可寬心,有朱國斌、王長福、範守業、鄭三虎、鍾老四這樣的猛將。我登州鎮定會全殲那建奴。”
劉民有深呼吸一口,“我堅信。”
。。。。。。
硝煙瀰漫的榆林鋪戰場,一陣北風吹來,白煙緩緩往南飄動,一面飛虎骷髏旗也隨着北風飄揚起來,正是待命的登州近衛第二營。
“範守業、鄭三虎,都你孃的打痛快了,老子倒快把腳凍僵了。”
鍾老四對着旁邊的軍法官抱怨着,開戰接近一個時辰,激烈的戰況早已經讓鍾老四忍耐不住。他一直在營旗下走來走去,跟那個營軍法官說話。
那個營軍法官平靜的道:“鍾營官你不要晃了,馬上就該咱們出擊了。”
鍾老四不滿的瞥他一眼,“你一個軍法官知道個啥。”
軍法官指指左邊,“陳大人過來了。”
鍾老四轉頭一看。果然是陳新和劉破軍帶着衛隊奔來,連忙把明盔整理好,規規矩矩的站到軍旗下。
鍾老四站得十分標準,雙手貼腿,下巴微微揚起,陳新的坐騎在他面前停下後大喝一聲,“鍾老四!”
“到!”
“給你一個任務!”
鍾老四忍住激動大聲道,“請大人調派!”
“近衛第二營營官鍾財生,命你部順第七營打開的缺口突破戰線,擊潰建奴中軍。近衛騎兵千總部、騎兵第二營兩個千總部加強給你部,由你指揮。”
“明白!大人還有什麼吩咐!”
“不要那些花俏的東西,簡單的就是最好的,以最快速度擊潰後金中路!咱們將後金全軍聚殲於西側海邊。”
鍾老四兩眼放光,嚎叫着道:“請大人放心,屬下親自把皇太極送到大人面前!”
陳新盯着鍾老四,“全天下的人都看着我們,遼東三百萬死難的遼民看着我們,等你給他們報仇。”
鍾老四大喝一聲,對陳新立正行禮後跳上自己的馬背,對身邊的號手道:“整隊、應旗!”
然後他轉向身邊待命的參謀和軍法官,“通知各千總部,以連正面縱隊隨營旗運動,行進至第七營位置,行軍序列第一總在前,第二總居中,第三總押後,作戰參謀帶哨馬和鎮撫兵即刻出發,前方指引行進線路。”
。。。
集結號響起,唐瑋停止跺腳,劉柳呼喝整隊的聲音在隊列前方響着,隊列中的士兵紛紛將燧發槍從地上提起,唐瑋是近衛第二營第二千總部第一連第二排,當以連正面行進時,他便在本千總縱隊的首排。
近衛第二營是登州步兵中唯一的的燧發槍營,與方陣部隊編制相同,原本鍾老四設計了另外一個編制,但陳新認爲登州的編制種類過多,爲了簡化管理和後勤,便沿用了原來方陣部隊的編制。即三伍爲一小隊,三小隊爲一旗隊,兩個旗隊爲一排,兩排加一個散兵旗隊爲一連,四連爲一個千總,三個千總爲一營,總人數四千二百,戰鬥力量約三千六百人,配屬八磅炮四門,四磅炮六門,是登州鎮火力最強大的步兵營。
第二營的旗幟一級級快速應旗,隊列整理完的時候,應旗也結束了,第一千總部那邊鼓點敲起,隊列一層層的陸續往前開進。
“胖子。”謝飛在唐瑋旁邊道,“打起來的時候小心些,關小妹都答應你了,俺還等着俺兩一起做小生意呢。。。”
“不,不。”唐瑋意氣風發,“俺現在啥都不怕,就要讓俺家關小妹看看,俺不是孬種,偏要得個勳章回去,日後娶了她,她出去說來也有臉面不是。”
謝飛正還要說話,一聲前進號響起,第二千總部的千總官劉躍騎馬從第一連旁邊飛馳而過,“近衛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