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店幌!”
陳新剛走到俵物店附近,就聽前面一聲喊,是蔡掌櫃帶着他小兒子正在店鋪外掛店幌,陳新來了幾次,才注意到這店子的名字,原來是叫“東元”。
陳新連忙過去幫忙,蔡掌櫃的小兒子十六歲,叫做蔡申舉,模樣比較老成,連鬍子也留了,蔡掌櫃讓他叫陳新大哥,他不情願的嘟噥一句,誰也沒聽清楚。
這般大小的孩子正在叛逆期,自卑又自戀,喜歡用叛逆的外表把自己包裹起來,其實只要誇幾句就能輕易破開這外殼。
陳新親熱的拉起他手道:“原來是先生的公子,受過先生和師母教導的,就是不一樣,看這模樣也俊朗,做事也沉穩的,我說句不敬的話,我這個師弟以後成就定然遠遠在先生之上。”
這麼一說,那小兒子的臉上終於見了笑,蔡掌櫃當然也不會介意兒子強過他,呵呵笑着:“你就別誇他了,能早點安家立戶,不讓我操心就不錯了。”又對蔡申舉道:“還不叫陳大哥,你陳大哥可是中過秀才的,你要是能有你陳大哥一半出息我就謝謝菩薩了。”
陳新一聽這話,又把自己和蔡申舉放到了對立面,不利於團結,忙接過話頭對蔡申舉道:“大哥虛長几歲,託大叫你聲師弟,我這心裡可對你羨慕得緊,你看看,有先生和師孃疼着,年紀這麼小就能做工補貼家用,師哥象你這般大,還在家吃閒飯哩,有啥事用得着大哥的,儘管開口,不過等你以後升官發財了,可要記得你師哥哦。”
這年紀的少年,別人一說他優點,立即就得意不已,那蔡申舉聽了,口中已是連稱陳新爲陳大哥。
輕鬆搞定了這個叛逆期,蔡掌櫃把幌子也掛好了,他從凳子上下來後,叮囑陳新:“開門第一件,便是把幌子掛好,切記不能掉在地上,是要驚走財神的,要是被東家看到,這差事就沒了。”
陳新連忙受教,這古代破規矩還不少。三人又一起把門板全部取下,這就算新一天開張了。
店中此時還有一個夥計,正在搬弄海蔘,要把貨物補齊,蔡掌櫃叫了他過來,介紹陳新認識,這人叫盧友,從山東來,老實巴交的,老蔡隨意對他呼呼喊喊,陳新跟他交談幾句,才知他也是在二道街住,不過是租的房。
這東元俵物店總共就這麼幾個人,晚間另外有個叫老汪的在鋪中守夜,不過白天不在,整個店鋪是在一個三進院子的南面,蔡掌櫃告訴陳新只能在一進走動,二進三進有東家的家眷、丫鬟和婆子一類,東家沒喊是不能進的,只有東家的老婆,也就是老闆娘有時會到店鋪來,東家原先有三個妻妾,前面兩個死了,現今只剩下一個小妾,另外有一子一女,女兒平日也在三進,兒子卻聽說在外地,老蔡說也沒見到過。
老蔡帶陳新轉了一圈,一進中也是五臟俱全,東西兩邊都有廂房,西南角是廁所,也是正規佈局,原因是西南角一般認爲是煞位,廁所的污穢之氣可以壓煞氣,東廂靠南是廚房,其他廂房都是倉庫。二進的大門就在一進的正北面,那裡面看着好像還大,聽老蔡說二進開了一個側門,方便家眷進出。
陳新雖名曰賬房,實際沒有單獨房間,也在店鋪裡面管收錢,就是會計兼着出納和庫管,櫃檯裡也只有些碎銀和銅板,顯然對他這新來的賬房不太放心,說好每日進的銀錢下午都由老蔡鎖到銀櫃中保管。
今日主要工作就是老蔡與陳新交接庫房,老蔡拿了貨冊,打開一間西廂房,裡面放的全是倭刀和摺扇,平日打掃和擦拭是盧友和蔡申舉在做。老蔡對陳新道:“我們的倭刀長短都有,倭人叫什麼野太刀、小太刀、打刀,我們就只寫長刀、中刀、短刀,你記賬時要記住區分,否則就亂了。”
陳新拿出銀清冊看了看,寫長倭刀的售價從七兩到三十兩都有,不由問老蔡道:“銀清冊上長倭刀也有幾種價,又是如何分的呢?”
“長中短也要分三品,倭人的刀種類多得很,我也搞不清,反正上品倭刀的刀身上都有銘文,你來看看。”老蔡抽出一把倭刀,寒光四射,帶血槽的雪亮刀身上果然有兩行銘文,在近格處。
老蔡還刀進鞘,又對陳新說:“有銘文的一般是上品,另外一些沒銘文的,東家試過覺得好的話,也歸爲上品,刀柄上捆個紅布條。中品則捆個青布條。”
陳新一看刀架,果然有很多捆青紅布條的。
老蔡又一一給陳新看了中刀和短刀,說起倭刀的顧客,一般都是些武官、富家子和打行,還有一些京師和邊鎮的客商來批發。老蔡把倭刀吹得神乎其技,連說官軍該多買些,打韃子不在話下。
陳新口中贊同,心中卻不大在意,明軍的問題遠不是武器,但即便以武器來說,這倭刀太貴,性價比又差,雖看着漂亮又霸氣,但刀身就三四釐米寬,又長又薄,拿來街頭砍人可以,真要上戰場,遇到長矛、大刀、狼牙棒這樣的重兵,不死纔怪,那天代正剛用鐵棒一棒砸斷青手的太刀就是明證。所以在陳新看來,倭刀最好的用途就是給鬼子剖腹。
老蔡帶着陳新按冊子點完倭刀,又開始點摺扇,摺扇最先就是由日本傳入,先是青樓女子用的,後來因用着方便,普及開來,庫房中的倭扇上畫着些山水花木禽鳥,好點的有描金粉塗銀泥,就如薊州那胖子用的,蘇州和南直隸等地制扇作坊很多,還曾有何得之、小官這樣的制扇大家,一扇可值二三兩銀,工藝不比小日本差,所以倭扇最多是有點異國風情,雖說銷售還可以,但不算利潤高的貨物,當下也是分類清點了。
兩樣點完,老蔡有點累,兩人又回到門市上,把門市中擺放的倭刀倭扇一一點過才坐下休息,此時也還早,街上零零落落幾個行人,店中生意都還沒開張,陳新給老蔡泡上杯茶,自己也端上一杯,看着這生意情況,比陳新原來上班還要輕鬆。
幾人正聊着,蔡申舉突然看着門口低聲道:“別進來,別進來。”
陳新背對門坐着,聽了回頭一看,竟然是那沈樓的娘子,還是穿的那天那一身衣裳,髮髻收拾了一下,神情憔悴,她當然沒聽到蔡申舉說話,怯怯的走到門口,看看招牌,猶豫了一下後,邁步走了進來。
蔡申舉和盧友都是懊惱的“哎!”一聲,然後蔡申舉無精打采的迎過去,問道:“沈家娘子可是要買俵物?”
沈娘子小心的看蔡申舉一眼,“是,我,我想買點鮑魚給我家相公將養。”
蔡申舉看都不看她,頭扭在一邊回道:“這邊的幹鮑每兩價銀三錢五分,那邊大一些的每兩價銀五錢五分。”
“啊,這麼貴,那我再看看,看看。”
沈娘子臉紅着,尷尬的站在鮑魚貨欄邊。蔡申舉在旁邊翻着白眼,他一開始就知道這沈娘子買不起,純屬浪費精力。現在的日本俵物是真的奢侈品,比廣東福建產的要好,每年從日本運來的數量不多,東元俵物店的海鮮大部分要發往京師等地,留小部分在鋪面,不是一般人消費得起。
老蔡在櫃檯後輕輕哼一聲,陳新看他們樣子,似乎十分討厭這沈娘子,正要問老蔡原因,那老蔡先開口了,低聲對陳新道:“剛開門就進來一個女子,晦氣得很,況且她家男人還是個小利(注:小偷)之徒。你也要記着,如果開門第一個進來的是女子,等她走了後要燒草薰屋,草灰還要掃到門外去,如果是孕婦就更晦氣,最好在門外就擋着,這樣才能不得罪財神,你可一定要記住。”
陳新纔想起老蔡和這沈娘子都在立業坊住,難怪知道沈樓的事。不過要是按老蔡這理論,後世的母嬰店賺個屁錢。
“這樣啊,那如果進來的是清軍廳同知大人的夫人,又當如何?”
“那又不同,同知夫人是沾了官氣的,又豈是這種市井婦人可比。”
陳新肅然抱拳:“原來如此,晚輩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