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流過,轉眼到了十月中旬,文登又連降大雪,氣溫越來越低,但文登營的各處基地仍然沒有停工,九月秋糧收完後,劉民有手上寬鬆了一些,威海今年土肥了,收成達到了每畝一石,因爲已經分地,所以每畝只給民政系統上交兩鬥,文登營的地是秋收後才分的,去年佔的一萬畝軍田和近萬畝拋荒民田,共兩萬畝地,平均每畝收了一石二斗,今年的收成全部歸民政所有,分地的屯戶則按大人每日一斤,小孩半斤,發口糧至五月春麥收穫。
劉民有將民政工坊獨立出來,搭了個文登工業的臺子,與四海商社形成文登的工商架構,劉民有從原來的工坊和假錢作坊調出許多人手,充實到新的工廠,他們九月已經在老文登營開始試生產,完善操作步驟,綜合門市已經在目前所有屯堡開始營業,這次李冉竹也被抽調出來,到最重要的捲菸廠管理女工,左昌昊承諾的菸葉已經運到一船,存到了新建倉庫中,廠房也已經完工,靖海工地的工人開始返回文登營,而文登流民中挑選的女工和家庭開始往靖海遷移。
劉民有就在文登營、威海、靖海三處地方不停出差,督促各地進度,目前菸草的存量仍小,周來福在臨清收購了一批,走陸路回來,路上稅卡無數,雖然打着文登營的大旗,但仍有不買賬的,成本極高,劉民有得知後停止了後續的運送,只在臨清和天津囤積,準備開春後經運河到天津,然後海運到靖海。
而陳新則不停的操練軍隊,新招募的戰兵已經完成新兵訓練,補充入各個千總部,陳新的陸軍達到四千人,略微超過他的兵額。參謀根據勤王作戰的經驗總結後,優先改進了殺手隊和農兵長矛手操典,所有動作都有圖示,步兵流水線正在慢慢完善。
原來的藍隊是第一部第一局,他們在固安戰役中損失慘重,陳新可惜之餘,抽調了一百名老兵和優秀新兵,編爲一局,組成了新的藍隊,不佔番號,直接劃歸訓練隊管轄,作爲訓練新兵以及對抗演練的對手部隊,補充了兩千多名新兵後,文登營的作戰水平比原來有所下降,文登營在李東華的咆哮中開始了新一輪練兵運動。
除了戰兵之外,農兵和燧發槍試驗隊也在不斷演練,陳新帶着中軍的參謀根據戰場收集的數據和經驗,做了一個粗糙的演習模型,準備安排戰兵和兩個訓練隊演習,以檢驗戰術和編制的合理性。
兩人忙得腳不沾地的時候,宋聞賢卻悠閒的坐在一架搖搖晃晃的馬車中,走在從登州到文登的路上,他的馬車前面是更多的馬車,還有登州標營的士兵,他們大多都是遼東口音,騎着馬護衛着馬車,最前面則是登萊巡撫的儀仗。
這時車隊正好路過一條小河,前面的馬車停下來,宋聞賢趕到前面,在孫承宗的轎子前說道:“大人,艾山過去不遠就是文登,今日定然能到。”
轎簾拉開,露出一張微微發胖的臉,他眯眼看了看周圍,一臉祥和的道:“甚好,那本官也不在此停留,繼續趕路。”
說完馬車就動起來,宋聞賢往自己馬車回去,路上看到了呂直的轎子,那個小宦官對宋聞賢客氣的一笑,宋聞賢馬上陪在那小宦官身邊,悄悄塞過去一錠銀子,低聲道:“張小公公,呂老公對那院子和人覺着如何。”
小宦官收了銀子,腳步放慢,落在馬車後面,這才低低道:“院子倒也沒什麼,呂老公對那小唱喜歡得不得了,每夜都要抱着水,你說說,你們陳大人就是會辦事,連帶着你們這些手下也如此能幹,京師的張大會兄弟我就不說了,宋先生你這事辦得也真是漂亮。”
宋聞賢頭一扭道:“張小公公這是哪裡話,就呂老公這樣的皇上近侍,有紫禁城那麼好的地方待着那是何等享受,未想卻能如此爲皇上分憂,跑到這登萊受苦,這等忠君爲國的心思,有幾個人比得了。”
張小公公嘆口氣,“誰說不是,這一趟出來吧,天津那衛河早早就凍上了,呂老公憂心着差事,非要走陸路過來,哎,你說把我累得。”
宋聞賢長吁短嘆,把兩人大大讚揚一番。張小公公又道:“宋先生,從你們這些手下,就知道陳大人不是尋常人,年初時咱家福薄,未得見到將軍一面,聽天橋說書的人說,身長有八尺,可是真的?”
宋聞賢憋住笑,正要解釋,前方一陣馬蹄聲響,一羣騎兵列成四騎一排,隊形嚴整的迎面而來,領頭一個身穿武官服的將官,他到巡撫儀仗前下馬,跪在地上大聲道:“下官東江鎮文登營參將陳新,參見孫大人。”
孫元化大聲讓馬伕停下,走下車來,他身材頗爲高大,與一般的文官一樣留着長鬚,神態間很是溫和,他到陳新面前親手將陳新扶起,打量一番後口中笑道:“四城之戰時與陳將軍失之交臂,樞輔大人後來對將軍和文登營讚不絕口,內閣中幾位閣老亦是如此,本官到文登後一直忙於整頓登州鎮和東江鎮,剛一忙完就急急趕來,正好順道送來秋餉。”
陳新感激的道謝,孫元化又一一給他介紹其他隨從,首先便是呂直,雖然呂直一個內官監的官不入流,但是監軍職權就大了,他是皇帝近人,摺子有時比巡撫還管用,這個呂直卻是一表人才,身材高大面色白淨,但一開口,卻是尖尖的嗓音。
他笑着對孫元化,“孫大人,咱家和陳將軍可是見過的,文登營鎮守德勝門,那建奴便只得知難而退,咱家聽說有些將官心中嫉妒,只說陳將軍是個用蠻力的武夫,咱家卻是不以爲然。”
陳新又上來給他磕頭見禮,呂直當時提督九門,那時沒有交情,但宋聞賢在登州一番活動,房子、銀子、女子都送了,連小唱少年也有,每樣都很對呂直的胃口,讓呂直對陳新印象大好。
孫元化和張可大這邊也是同樣按足官場規矩,早早就打點好,這個孫元化可是周延儒的人,周延儒現在還不是首輔,但以他的少年狀元資歷和年紀,也是遲早的事情,而且現在周延儒和陳新的老大溫體仁是盟友,結果兩個人最後都入了奸臣傳。
陳新對張可大也磕頭見禮,然後孫元化便給他介紹其他參隨,第一個是廣鹿島贊畫遊擊張燾,贊畫遊擊雖然是武職,但是卻不帶兵,相當於參謀一樣的角色,孫元化對陳新道:“張遊擊曾兩赴澳門招募弗朗機人,並運回兩批紅夷炮,尤其擅長紅夷炮觀瞄之法,乃我大明不可多得之人才。”
陳新也不擺架子,扶住張燾不讓他行禮,孫元化看着張燾時滿是欣賞,陳新對這個張燾沒有印象,但此人在歷史上確實十分擅長紅夷炮,與澳門的盧若漢和公沙地西牢等人交情非淺。
然後孫元化招招手,叫過兩個穿鎧甲的武將,兩人不知穿了幾件棉甲,身上鼓鼓的,“陳將軍,這位是標營遊擊孔有德。”
兩人互相見禮,陳新終於看到這個大漢奸,孔有德五大三粗,腦袋也比尋常人大,臉上全是絡腮鬍,完全不修邊幅,他堅持跪下對陳新道:“陳大人宰了那許多建奴,給咱老孔報了大仇,不過還沒報完,以後請陳大人多指點練兵之法。”
陳新連忙客氣,孫元化嘆氣道:“他們原來都是東江鎮的,最早是東山礦工,他們起事之時,情形十分壯烈,我當年聽聞消息不禁扼腕,他們是今年才投奔於我,這些遼民十年來披荊斬棘,着實是苦了。”
陳新看看孫元化臉色,確實是一臉憐惜,很有親和力,似乎決斷肅殺之氣稍微少了些。
接着孫元化又給他介紹了另外一個軍將,陳新原本以爲是耿仲明,結果卻是叫做李九成,同樣是從東江鎮來的,現在是標營千總,隨行護衛,滿臉殺氣,陳新也沒聽過這個人,只是客氣的見禮,那李九成連笑起來都看着彆扭,實在是滿臉橫肉。
孫元化介紹完畢,一把拉起陳新的手,大聲對孔有德道:“既然陳將軍遠迎至此,咱們也別磨蹭了,你找匹馬來,我與陳將軍並騎而行。”
孔有德哎了一聲,回頭就把一個騎兵拖下馬來,親自扶着孫元化上馬,又在前面牽着馬行走。宋聞賢則陪着呂直,還是坐馬車。
孫元化一邊走一邊與陳新閒談,大多問些練兵之事,他對陳新火繩槍兵的編制很感興趣,特別是全火器分遣隊的使用,但似乎對戚繼光搞的殺手隊不太感冒。
陳新的戰兵大多是按練兵實紀訓練,只有編制和操典有所改進,他見孫元化對冷兵器不上心,本想提醒,晃眼看到前面牽馬的孔有德,又把話吞了回去。
接着孫元化就跟他說了軍餉的事,文登營的秋餉全部按關寧軍標準發放,孫元化當然暗示全靠他的運作,陳新一副感激樣子,能爭到錢的領導,哪個下屬不喜歡。如果按關寧軍標準,普通兵一兩五,家丁二兩四,陳新報了五百個家丁,一年總共能拿到七萬二千兩,每兵還有五斗的本色米糧,對他的經濟狀況能有所改善。當然這個銀子是吃不完的,給各位的孝敬有得漲一點。
陳新感謝之後,對孫元化道:“大人給了下官如此多關照,小人原本該知足,不過小人確實對一樣東西心癢難耐,忍不住說出來,大人勿怪。”
“陳將軍但講無妨。”
“下官一向最喜琢磨火器,特別是紅夷炮,在四城之時,關寧軍紅夷炮隊威風八面,下官一打聽,才知是孫大人打磨出來的炮隊,當時便覺着大人乃神人也。”
孫元化原本就最喜歡研究這些東西,陳新投其所好,這一下孫元化被撓到癢處,他精神一振,兩眼放光的盯着陳新,完全不是那副穩妥的文官模樣。他口中說道:“陳將軍能有此遠見,實乃難得,紅夷炮乃軍國之器,此器一出,餘皆不足論也。然紅夷炮鑄造實屬艱難,鑄造之時,銅鍚之劑量,鍊鐵之火候,內外徑之厚薄,前後徑之加減,彈與藥之重輕,都是學問,本官天啓二年奉孫閣老之命制炮,連鑄三門,三門皆炸,和也,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陳新看過《西洋火攻神器說》,不斷恰到好處的發問,孫元化滔滔不絕,很快把陳新引爲知音。陳新便乘機要弗朗機教官,孫元化正在高興處,馬上就答應派三人協助。
他們兩人談得高興,後面的宋聞賢陪在呂直車旁,也是十分得體,但陳新的親兵隊中,卻有兩雙陰冷的眼睛盯着孫元化的方向。
周世發在帽檐下一直盯着孔有德,他對臨時叫來的張東說道:“看清了沒有,這個人就是大人交代過的目標之一,到了登州後,打聽清楚他的情形。”
張東微微低頭回道:“大人,我看過的點子,從來沒有忘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