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更的鐘鼓聲遠遠傳來,陳新精神抖擻的早早起牀,去隔壁踢了海狗子和傻和尚的門,又叫了劉民有和宋聞賢的門。
宋聞賢睡眼惺忪的爬起來,迷迷糊糊的問道:“天都沒亮,這是誰在敲門。”
陳新笑道:“宋先生容顏憔悴,昨夜可是挑燈夜戰武后,勝敗如何。”
宋聞賢看清楚是陳新在門口,笑道:“癡婆子也戰了,那武后年逾七十,雖然自稱豐肌豔態,宛若少年,怕是不實,不才剛屆不惑,豈能敗給一婆子。”
陳新哈哈大笑,這老流氓性情中人,確實有意思,笑完對他道:“今日我等先去坐船遊清溪,然後去報恩寺,宋先生要不要同去。”
“同去同去。”宋聞賢只要是有機會,都是要跟陳新一起,隨時在領導面前晃悠,此時自然也是毫不含糊,匆匆進去洗漱。
劉民有也在裡面大聲答應了,陳新又轉到聶洪等人的屋子,聶洪和周來福正好出來,陳新叫過海狗子,取了銀子給他們按人頭每人三兩發了,讓他們帶着各自的跟班去遊玩。
等到人齊了,正要出發,背後門一響,陳廷棟衣衫整齊的出來,陳新纔想起把這人忘了,陳廷棟大聲道:“將軍要去清溪,不才正好作個嚮導。”
劉民有背對着陳廷棟,趕緊呲牙咧嘴的跟陳新打眼色,這個陳廷棟倒是直爽人,但一起玩就無趣得很,陳新一臉沉靜的道:“本想請先生一起,但此處有一要緊事,非先生不可。”
陳廷棟馬上道:“將軍吩咐便是。”
“那日的掌櫃隨時可能來找我等,雖有一名親衛守行李,但待人接物卻是不擅長,我擔心怠慢了人家,委屈先生留守一日。”
陳廷棟拱手道:“將軍放心,晚生定然辦到。”他說完就從屋子裡搬出一把椅子,就在迴廊下坐着,一邊道:“我守在此處,那掌櫃必定不會錯過的。”陳新稱讚幾句,帶着幾人出門了。
他們所在的淮清橋是南京城內秦淮河的起點,秦淮河從東南而來,經通濟橋過城壕入通濟門水門,進入城牆的位置就在淮清橋,從淮青橋往西南流去,經文德敲、武定橋、鎮淮橋出三山門水門,這段水路就是後世傳揚的十里秦淮,其中的風月之地叫作舊院,那裡既有教坊司的官妓,也有私妓,有檔次的青樓大多集中在那裡,而另外一處珠市則在上元縣的內橋旁邊,是低檔妓女所在,被當地人稱之爲勾欄,也是稱呼低級妓院爲勾欄之地的由來。
陳新早已在小二那裡打聽得清清楚楚,出門就帶着他們過淮清橋,然後順着河沿往南走,這裡是貢院的前門,就在秦淮河邊,佔地頗廣,可以想見舉子考試之時,這裡一定也非常熱鬧。
過了貢院後,河沿邊便是一些人家院落,幾乎每戶門前皆有竹籬或竹扉,陳新他們出門很早,路上行人稀少,顯得十分寧靜。
秦淮河上一時也沒有船隻往來,河面上殘留着淡淡的薄霧,河水清澈見底,岸邊隨處可見游魚,河畔遍種垂柳,一些柳枝已經接近水面,和風一吹,帶起陣陣漣漪。
劉民有深吸幾口氣,頓覺神清氣爽,絲毫不覺得走路辛苦,順着河道走到文德橋頭,這是一處拱橋,下面橋洞較高,方便船過,他們上了橋頂往西邊看,岸邊停滿各色畫舫,南岸的綠楊煙柳之中掩映着一些樓臺歌榭。
宋聞賢回頭看看斜對面的貢院,“才子佳人隔河而居,真正天作之合。”
胖和尚突然在後面道:“牛郎織女纔是。”
宋聞賢轉頭對着傻和尚道:“胖和尚你一個和尚,知道啥牛郎織女,和尚不許睡女人。”
“俺還俗了的,師父說可以跟女人睡覺。”
陳新笑着帶他們過了橋,沿着南邊的河岸走去,舊院就位於文德橋和武定橋之間,房屋風格也與對岸不同,朱欄綺疏,雕樑畫棟,臨街的窗格竹簾輕紗,屋前岸邊植滿花草,點綴奇石,淡雅而別有風味。
宋聞賢大呼道:“秦淮景緻,遠勝京師西河沿,只看這格局便高一籌。”
劉民有也有些驚訝的問陳新:“這裡就是妓院?怎麼如此淡雅,電視上不是都佔幾個女子,甩着手帕叫‘大爺來玩玩嘛’。”
陳新忍俊不禁的低聲笑道:“那是啥檔次,那些導演胡亂佈景罷了,這裡可是咱大明的頂級會所,天上人間那類的。”
宋聞賢沒聽到兩人低語,繼續在那裡大喊,“今晚定然要來此度夜,昨日便不該與武后流連,可惜可惜。”
劉民有低罵一句,“老色鬼啊。”
這時前面突然“譁”一聲響,街道的青石路上水花四濺,兩人都驚了一下,看過去時,一個婢女在二樓窗前捂着嘴,似乎也下了一跳,看到沒淋到人,才鬆了一口氣,盈盈笑道“幾位公子小心了,早上家家都倒水,可別打溼了幾位公子的衣衫。”
還不等幾人說話,那婢女又扭頭回去了。衆人這才注意到街上很多地方是溼的,前面又響起嘩嘩的倒水聲,幾人趕快走到街道的外沿,以免被水潑到,這些女子梳妝用過的水還有些許熱氣,蒸騰之下,街中飄動着淡淡胭脂香氣。
陳新對宋聞賢道:“宋先生花叢老將,不知能否聞香識女人,推斷一下哪家的女子好些?”
宋聞賢道:“這卻是不靈,想這秦淮河邊,都是百中挑一,又號稱詩書風流,豈是胭脂能定得。”他轉頭對傻和尚說道,“胖和尚,對否?”
傻和尚還沒答話,旁邊一個底樓的窗格打開,幾名素衣的俏麗婢女卷着袖子,露出雪白的藕臂,看着也只有十五六歲,一邊用木盆往外倒水,一邊用溫軟的吳語聊天。
正好三個穿木屐衣衫豔麗的少年郎走來,手中各提着一籃茉莉秋花,背個揹簍從幾人身邊經過,幾人滿鼻皆是茉莉清香。
一個少年郎走到窗前對婢女道:“姐姐買秋花了!”
一名高個婢女伸手在那少年郎的臉上輕輕一揪,笑着道:“光是茉莉秋花我可不買,還有建蘭沒?”
“有”那少年郎喚過另一人,從他揹簍中拿出建蘭給女子看。
另一個婢女道:“那快些拿一簍茉莉和建蘭進來,姑娘們都等着用。”
少年郎喜滋滋的揹着揹簍從大門進去了,一個女子離開窗前,回了院子,只聽得裡面嘰嘰喳喳的女子聲音,像是在分茉莉花,剩下三個婢女留意到街邊的幾個人,媚眼如絲的看過來。
傻和尚問道:“宋先生,爲啥她衝俺眨眼睛?”
“她想跟你睡覺。”
“好啊!”傻和尚大叫一聲,睜大眼睛看着幾個婢女,那幾個女子聽了宋聞賢的話,笑作一團,一個長着酒窩的女子笑道:“和尚如此胖大,恐會把牀壓塌了,奴家怕吃媽媽的板子,倒是先生你要來,奴家樂意伺寢。”
宋聞賢轉頭看看門額,上面寫着“雨眠”兩個字,哈哈一笑:“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好個聽雨樓也。既然美人有約,豈有不赴之理,告訴你家鴇兒,晚間就要你們幾個相陪,可別許了旁人。”
幾個女子都掩嘴笑得更厲害,酒窩女子道:“那先生可還要清倌人助興,我家李姑娘精擅紫玉,保管先生未曾聽過。”
“一併訂了。”
酒窩女子又道:“先生可是當真,我等只是婢女,哪如那些姑娘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別是調笑我等,害人白相思一場。”
“自然當真,堂堂鬚眉還能騙你幾個小女子不成。現今就可叫你家假母出來,先交定帕金。”
幾個女子嘰嘰喳喳一番,對宋聞賢道:“那便請先生進來,片刻即好。”
宋聞賢搖頭晃腦的進去了,海狗子傻笑道:“咋地這快哩,這纔看幾家。”
陳新也低聲罵道:“老色鬼。”
劉民有搖搖頭對陳新說:“這纔是你的老師。”
宋聞賢片刻就出來,一名女子親熱的挽着他,宋聞賢到窗前,給三名婢女一人打發幾錢銀子,幾個女子更是高興,分別是連連囑咐宋聞賢晚間早些來。
陳新等宋聞賢過來,邊走邊問他道:“宋先生怎地這麼快就定下了,這些好像都是婢女吧。”
宋聞賢摸着鬍子洋洋得意的道:“婢女中同樣有豔色,那些頭牌不過是會些琴棋書畫,順帶寫一些附庸風雅的淫詞浪調,牀第之上未必如這些婢女,是以屬下每次去青樓都只喜紅倌人。去青樓選女子,看上了就得早些訂,選花了眼最後回頭看,未必如先前的。”
陳新張張嘴巴,這個宋聞賢倒是直接得很,傻和尚問道:“宋先生,紅倌人是啥?”
“紅倌人就是陪你睡覺的,清倌人只唱唱曲。”
“俺要睡覺的。”——
幾人按着宋聞賢打聽的,去到乘船的一處碼頭,那裡停着幾條畫舫和漁舟,就連漁舟都裝飾得很漂亮,畫舫上也有女子在洗漱,看幾人過來,都道:“姑娘還未起來,幾位公子晚些再來。”
劉民有從未跟青樓女子打過交道,不好意思說話,但又怕被他們帶着去嫖妓,趕緊問道:“我等只坐船遊清溪,不要姑娘陪。”
那婢女一指漁船道:“遊清溪便叫那邊的船孃。”
劉民有本就不想去畫舫,那邊漁船裝飾也很漂亮,更合他胃口,走到漁船那邊,幾個漁船的竹簾打開,出來幾個水靈靈的小女子。
“公子要坐船否。”
“正是,船價幾何?”
一個船孃道:“若是坐一日,便是一兩。”
劉民有大吃一驚,“這麼貴。”
“公子若嫌貴,八錢也可。”
陳新上去問道:“就光坐船,還能幹其他事不?”
“自然是可以的,船上煙、茶、食、宿皆有,八錢可留至明日此時。”
“還有呢?”
那船孃抿嘴低聲笑道:“公子可是北地來的,船孃都要伺寢的。”
陳新嘿嘿一笑,仔細打量一番,這個船孃皮膚黑點,但是長得很水靈,身材曲線曼妙,他估計許心素要請他去河房青樓,便先試試這個有趣的漁船。
他跳到船上到處看了一下,這船艙就是直接在船上架了一個席子,用竹子做肋撐起來,兩旁開有窗格,掛着輕紗做的窗簾,艙中十分清潔,擺着一個小小的茶几,後面是鋪好的牀,船尾是做飯的炊具,船頭擺了一張低低的椅子,若要看江景則可在那裡坐着看。秦淮河上的這種嫖法挺有意思,兩人泛舟,既有風景又有美人,別有一番風味。
他看了很滿意,又故意要讓劉民有上當,也不跟劉民有說原委,馬上要了五條漁船,大方的給每個船孃付了一兩二錢銀子,幾個船孃高興的接了,招呼其他幾人上船。陳新則先進了自己那條漁船的船艙。
宋聞賢看那些船孃的樣子,大致猜到是怎地回事,笑眯眯的跟着一個船孃上船,剛上船就乘着船孃扶他的時候摸了幾下,那船孃見怪不怪,格格的笑了兩聲。
劉民有則不知底細,只以爲是一般的遊船,帶着傻和尚要上另一個船,他上去後,傻和尚也走到岸旁要上去,那船孃連忙攔着他,讓他去另外一條船,傻和尚大聲道:“俺大人說了,讓俺隨時護着先生。”
那船孃氣道:“我一個小女子,又不會吃了你家先生。”
劉民有道:“便讓他上來吧,他一直隨着我的。”
那個船孃聽了一下,吃吃的道:“你們兩個,奴家一人怎受得了。”
劉民有奇怪的聲音傳來,“這船這麼大,我也沒有那麼多愁,有何受不了。”
陳新在漁船船艙中聽得捂着嘴直笑,他船上的船孃撐着竹篙離了岸,又幫他把竹簾卷好,看到他樣子,抿嘴笑道:“公子你的友人好笑得緊。”
陳新看着俏立船頭身材苗條的船孃,色心大動,想不到自己的明代青樓夢是如此開局,真是別開生面,比會所還有意思。
他對船孃招招手,船孃溫順的過來挨着他坐了,陳新一手摟住,準備先培養一下感情,溫香軟玉在懷,青樓夢終於開始了。
這時只聽傻和尚吼了一聲,那個船孃道:“都訂好五條船的,難不成還剩一條空着,不許上來,我要開船了。啊,不許上……”大概又是爭執起來。
陳新想着劉民有上船後,那船孃要給他伺寢,沒準會侷促得跳河,得意的哈哈笑起來。
突然“噗通”一聲水響,那船孃大喊起來:“哎呀,快抓住竹篙。”
陳新驚得站起來,只見河中一片水花撲騰,劉民有則還在船上着急的找東西,一邊大喊:“傻和尚快抓竹篙……”
傻和尚不會水,手在水上胡亂撲騰,一直抓不住竹篙,反而越來越靠近河中間,陳新忙叫自己這個船孃靠過去,探身下去一把抓住傻和尚的手,正要拉他起來,傻和尚猛地拉着他手往上一把抓住船幫,陳新撲通一聲掉入河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