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地老人意識清明,睜開渾濁但睿智的雙眸,鷹隼般的眼神猛然掃視到身旁的少女,目光一滯,想要開口說些甚麼,張開雙脣卻虛弱到吐不出一個字來。
見到老人轉危爲安,安安漸露喜色,脣角挑出一抹安心的微笑。
“小姐,現在只剩五分鐘了,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先守住這位老人家,你自己先開車過去吧!”司機知道自家小姐向來守時,從來沒有不到或者遲到的習慣。
安安猶豫一下,可當她發現一支蒼老的手死死攥住她的衣袖時,立刻心領神會地點頭,“放心,我絕對不會將你丟下不管的。”
謝天國際頂層總裁辦公室。
男人偉岸的身形深陷在大班椅中,大清早他就莫名的心慌意亂,心口突突直跳,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倏地辦公桌上的手機突兀地響起。
“小少爺,你快去看看吧!老爺剛纔在路上暈倒被人送到第一醫院去了。”權叔滿心懊悔。
“什麼?我知道了,這件事暫時不要告知外界,”猛地站起,音調都帶着顫音,“到底怎麼回事……”
謝嘉篪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驅車飛奔到醫院大門的,他只記得耳畔縈繞着權叔斷斷續續的話語,“今天一早,老爺和你吵過架後說是心情不好,要一個人去散散步,誰知走在路上心臟病突作,多虧一位心善的小姐路過,做了心肺復甦又將他送去醫院,剛纔又給家裡打了通知電話。”
病房門前,他自責地不敢進門,滿腦子盤旋早上發生的事,如果不是自己說的那些氣話,爺爺不會氣得病發,幸好有人搭救,他一定要好好感謝人家。就在這時,房中傳出一道甜美的女聲,“情況怎麼樣?”
“已經沒有大礙了,第一時間搶救,措施十分得當,你爺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下回一定不能再讓老人情緒激動,年歲大的人動怒危險很大的。”外科醫生適時建議。
“好的,”安安並沒辯解,嬌顏浮現一絲甜笑,“您放心,我一定照顧好爺爺。”
脆生生的聲線使謝嘉篪陡然生出熟悉感,透過門板上的玻璃向內張望,當他看到那抹倩麗的窈窕身姿,頓時倒退一步,驚訝地僵直身體,千思百想,無論如何也料不到那個女人竟然是她。
明媚的陽光透過乳白色的紗簾,懶洋洋地撒在女人身上,高挑的身姿,恬靜的臉龐,那是一種俏生生的美,不嫵媚,不妖嬈,另有一番韻味。
“好點了嗎?”安安發現老人已經從熟睡中轉醒,關懷問道,“口渴沒有?我給您倒點水吧。”
謝莛點點頭,一向肅穆的老臉暈染幾分慈祥,“小姐,你我素不相識,爲什麼要救我?”他至今還記得那些圍觀人說的閒話,世風日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私自利是現代人的通病。
“沒有爲什麼,我只是想到我的母親,我的外公,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如果遇到這種情況的人是外公,會不會也有人願意幫助他。”安安說的清清淡淡。“嗯!那你想要什麼樣的報償?儘管提吧!”
“您誤會了,我沒有任何的要求。我媽媽還在世的時候經常告誡我,善惡到頭終有報。”憑老人的衣着裝扮來看,他一定不是普通人。
“果然是個善良的孩子,既然咱們有緣,以後你就稱呼我爺爺吧,”謝莛心頭更是喜愛,“記住我今天的承諾,欠你一個人情,往後只要是你提出的條件,我一定會全力辦到。”
“好吧!那您一定要說話算話啊!”對於這個承諾安安並沒放在心上,誰知日後的某個時刻,竟是她脫離苦海的憑證。
“你叫什麼名字?”謝莛對這個初次見面的小姑娘,天生一種好感,總感覺她眉眼有些熟稔,似乎和某個人有些相似。
“我叫餘安安。”安安倒了一杯溫開水,慢慢將老人扶起,一點點地喂他喝下。
謝莛不動聲色,一邊喝水一邊打量對面人,心道:真是太像了,如果不是名字不同,他真的會以爲她是顏丫頭的女兒,可是他知道那個女孩叫做聶安琪。
一上午的時光就在老少兩人溫馨交談中度過,安安又爲謝莛削了一支蘋果,他們好像失散多年的親人,一點兒不見外也沒有絲毫陌生感,相談甚歡。
時到中午,安安低頭看了眼腕錶,小心問道,“爺爺,我該走了,您還沒有家人來嗎?”她早早打過電話,說來奇怪,這麼久的時間過去,竟然一人未到,莫非他是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
謝莛眉角抽搐,適才明明透過門窗瞧見不孝的孫子,也不知爲什麼那個傢伙在門口遲遲不肯進來。
“不錯,我的親屬全死光了。”謝莛瞟了一眼門外,沒好氣地說,“我是個沒人要的可憐老頭。”
“爺爺千萬別這麼說,我外公也在這所醫院治療,以後有時間每天上午我都會來看您的。”安安信以爲真,告辭時還不忘勸慰老人幾句。
她走後不久,謝嘉篪便踱着步子,訕訕地走近病房。
“不繼續在門口偷聽嗎?”謝莛閉目養神,眼皮都沒擡一下,“沒想到我的孫子也有見不得人的時候。”
“爺爺,我……”謝嘉篪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實情。
“查出那個女孩的身份,我要好好報答她。”這是謝莛臨睡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整整一夜,謝嘉篪都在病房中守護,他怕謝家陸續來人打擾爺爺休息,便通知權叔不告訴家中的任何人。可是到了深夜,他卻怎麼也無法入睡,眼前總是飄忽着一道倩麗的人影,她小心服侍喝水,她低頭削去果皮,她淺笑的眉眼總在他面前縈繞,這樣一個心善又溫柔的女孩,真的是爲了報復妹妹不折手段,甚至出賣自己身體的女人嗎?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哭泣聲。這聲不大不小,但夜裡剛好能傳進人們的耳朵裡。因爲影響到病人休息,自然有家屬氣憤地埋怨,不時有人高聲喝罵幾句。
那聲音陡然弱了一些,換成小聲的嗚咽。哭哭啼啼,靜夜中尤爲清晰。
左右難以入睡,謝嘉篪便開門循聲走去,最終在三樓樓梯間的角落裡找到聲音的來源。
一片漆黑中,一個五六歲,身穿破舊白藍條大號病號服的小男孩,正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光着腳,蜷縮着身體,小臉埋藏在雙臂中,不斷抖動着雙肩發出嚶嚶啜啜的哭聲。
“你怎麼了?爲什麼在這兒偷偷哭?”謝嘉篪悄悄接近,疑惑地問道。
男孩迷茫地看了一眼,像是被嚇了一跳,身板劇烈地震動,猛地擡起滿是淚水的小臉。
“咳咳,我不要打針,不要化療,醫生叔叔我保證不哭不鬧了,你饒了我吧!”光線太暗,顯然認錯了人。
“我不是醫生,不用害怕。”直到走近,謝嘉篪才發現小男孩光禿禿的小腦袋,巴掌大的童臉蒼白無血,嘴脣幾乎是青紫色,大口喘着粗氣,表情痛苦。
謝嘉篪驚得往後退了幾步,不覺身後撞上一個人,右腳跟重重踩在那人的腳面上,便是“哎呦”的一記女聲。
“你沒事吧!”謝嘉篪從小自負,對不起三個字是很少從他口中說出的。
女人沒有擡頭,只是隨便地應了一句,“沒事!”接着從他身邊繞過,直奔暗角中依然抽涕的小男孩走去。
“鵬鵬,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覺?”一句甜絲絲的問話,沁人心脾,“地上涼快起來。”
“安安姐姐……”男孩站起身,哇地一聲撲上前來,“鵬鵬怕怕,爸爸媽媽今天又沒來,他們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安安姐姐?謝嘉篪聽到這個稱呼時,驚出一身冷汗,目光盯着那道婀娜的身影頓時傻了眼,怎麼這麼巧又是她!他不出一點聲音,悄悄後退,直到整個身體隱匿在暗影中。
“別胡說!”安安拾手替小男孩抹去雙頰旁的淚滴,“他們工作很忙的,要賺錢爲鵬鵬治病。”
“安安姐姐,你不用騙我,我聽到其他病人議論,他們說我是沒人要的孩子,父母付不起醫藥費把我丟在醫院了,”鵬鵬抽涕兩聲,眨眨泛着水光的大眼,“他們還說我的病根本治不了,肺癌就是拖時間和浪費金錢。”
“不要胡思亂想,”安安緊了緊懷中冰冷的小人,用單薄的手掌一下一下拍擊他的後背,平復沮喪的心情,語帶哽咽地安慰道,“你爸爸媽媽就是太忙了,沒有時間。”
“咳咳咳,”鵬鵬用右手捂着嘴角劇烈地咳嗽,那聲音很空曠,彷彿震透胸腔。擡起小手才發現,掌中早就一片血光。
紅色的血跡刺痛了安安的瞳孔,她不忍再看,別過頭去,眼中晶瑩流淌。
“安安姐姐,我是不是活不長了,”男孩面色晦暗,又往安安懷裡靠了靠,“麻煩你告訴我爸我媽,讓他們不用辛苦打工了,留着錢給弟弟妹妹們上學用,家裡本來就不富裕,爲了我的病已經借了好幾萬,多少錢花在我身上也是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