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片。檢查。測試。再檢查。
回到舊金山49人的基地醫療室之後,陸恪就陷入了冗長而枯燥的檢查流程中,時而緊張時而恐懼,時而茫然時而困惑,那些錯雜的心情就這樣一點一點糾纏在了一起,數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就開始在劇烈翻涌,最後整個大腦就徹底清空,只剩下一片空白,如同白紙一般。
陸恪躺在專門用來檢查的紅褐色皮革牀墊上,身邊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五名六名醫療團隊的專家們,正在高談闊論地發表着自己的意見。
有人說這是可能導致賽季報銷的重大傷病;有人說這不過是輕微扭傷而已;有人說還是需要進一步拍攝核磁共振檢查(MRI)才能確定詳細情況;還有人說陸恪現在已經沒有痛感了,那就不用小題大做;緊接着就有人反駁如果留下傷病隱患怎麼辦?
各持己見、據理力爭的狀態焦灼着,陸恪突然就沒有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起來,笑聲打斷了大家的商討,紛紛轉過身來,然後這才意識到,當事人就在旁邊——他們也是急昏頭了,居然忘記了迴避陸恪。
舊金山49人好不容易時隔十八年重新登上巔峰,又好不容易找到了基石四分衛,今年休賽期的合同簽約無疑是閃耀時刻,現在卻遭遇措手不及的變化,大家都有些手忙腳亂,這很有可能就是影響整個賽季乃至未來全盤計劃的轉折。
每個人都有些失控。
“斑比……?”沃爾特也意識到了他們的失態,情緒就這樣僵硬住了,說話都不由結巴起來,只是呼喚了陸恪的名字,後面的話語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
陸恪卻是淡然地看着頭頂之上的天花板,百無聊賴地數着那些不知名的紋路,“沒事兒,我只是突然覺得,我好像砧板上的死魚,等待着開膛破肚,如此場景着實有些好笑罷了。”
死魚。
整個醫療室裡沒有人笑得出來。
陸恪想起了泰德-吉恩受傷時的畫面,吉恩就那樣無奈地躺在擔架上,抱着自己的頭盔無助地默默流淚,最後失聲痛哭,卻束手無策,在傷病面前,他們都是弱者;但吉恩沒有繳械投降,他也不會繳械投降。
這是從小到大,陸恪第一次真正的傷病,以前的那些擦傷扭傷都不過是小打小鬧而已,從來沒有真正面臨過傷病,直到現在。但他也知道,現在還遠遠沒有到最困難的時刻,不要說絕望到放棄了,就連苦苦掙扎的程度都不算。
這只是灑灑水,他怎麼可能害怕呢?
陸恪轉過頭,看向了沃爾特,“老實告訴我吧,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沃爾特還有些遲疑,陸恪就展露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怎麼,你擔心我承受不了結果?還是擔心特倫特承受不了結果?事情應該沒有那麼糟糕吧。”
陸恪的爽朗和直率總算是讓醫療室裡的沉悶氣氛稍稍緩解了些許,沃爾特也不由跟着輕笑了起來,“不,不不,當然沒有到那麼嚴重的時候。”
沃爾特認真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語句,“現在初步斷定,應該是膝蓋損傷。現在你已經感覺不到明顯痛感了,這就說明應該沒有太大問題;但是……”
沃爾特稍稍停頓了片刻,“但是剛剛受傷的時候,你可以感覺到深層痛感,以至於影響了行走狀態,我們懷疑會不會是韌帶出現了輕微損傷,但這無法通過普通檢查判斷,我們還是需要拍片深層檢查。最保險的選擇,那就是缺席這場比賽,我們現在到醫院進一步確定情況。”
簡單來說,因爲陸恪休賽期剛剛簽署了超額大合同,現在對於球隊的價值不可簡單估量,他們必須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在進一步確認安然無恙之前,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唯恐一不小心就傷害到了球隊的金疙瘩。
保險起見,謹慎至上。
韌帶。
作爲運動員,陸恪自然知道這是多麼敏感也多麼脆弱的部位,任何相關的細微傷病都必須謹慎對待,陸恪不由皺起了眉頭,“可是我現在已經沒有痛感了,行走也能夠自如,你們確定嗎?”他還是沒有太多真實感。
“正常行走沒有問題,卻不代表激烈運動能行。”沃爾特還是保持了自己的謹慎。
“但是......”陸恪還想辯解幾句,但敲門聲卻突然響起,打斷了他們的交談,然後醫療室的大門就被直推開了,“怎麼樣?現在什麼情況?”特倫特-巴爾克那焦急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洶涌而至的氣浪如同龍捲風一般從室外捲入了室內,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焦躁和緊張。
沃爾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
特倫特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快速來到陸恪身邊,簡單安慰了陸恪兩句——“肯定沒事”“不用擔心”“馬上就可以上場”之類云云,隨後也沒有給陸恪回答的時間,又帶着所有醫療人員呼啦啦地離開了房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還沒有來得及好好留意,房間裡就只剩下一名球童托馬斯-羅賓森陪伴在陸恪身邊了。
托馬斯手裡抓住了陸恪的頭盔,窘迫而拘謹地站在原地,他本來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只是因爲陸恪的頭盔遺忘在了旁邊,他一路小跑着送了過來,卻沒有想到醫療室人來人往,根本沒有人打理他,他也不敢打擾大家的工作,只好乖乖地站在角落裡,儘量不要成爲絆腳石。
最後,托馬斯就這樣遺留了下來。
現在只有他和陸恪待在醫務室裡,托馬斯就越發緊張了,努力地迴避着陸恪的視線,唯恐自己的緊張被察覺,卻不想還是對視到了,“……需要喝水嗎?”他乾巴巴地詢問到,緊接着又倉促地解釋到,“頭盔,我是過來給你送頭盔的。”
“謝謝。”陸恪露出了一個禮貌的笑容,“可以麻煩你幫我倒一杯水嗎?謝謝。”
“當然。當然!”托馬斯就快速忙碌了起來,整個人顯得無比熱絡。
……
此時,特倫特面對着眼前爭論不休的醫療團隊,也有些頭疼。
這是2013賽季的揭幕戰,舊金山時隔十八年的首次衛冕戰,球隊上上下下都在期待着擊敗強敵綠灣包裝工取得開門紅,並且將跨賽季連勝的勢頭延續下去;但現在卻遭遇了突如其來的意外,形勢頓時就變得危急起來。
作爲球隊經理,特倫特也是懂球的,不是純粹的商人,他也看得出來,球隊前兩波進攻都着實不太美妙,完全依靠着陸恪支撐了下來;如果陸恪缺席的話……特倫特不由就打了一個冷顫,根本想都不敢想。
可是,如果爲了一場揭幕戰的勝利,卻導致陸恪的傷勢加重,那就得不償失了,他們需要的是衝擊衛冕,而不是單純的揭幕戰開門紅而已,他們必須把目光放得更加長遠,接下來還有一個漫長的賽季呢。
但……想到球迷們的殷切目光,特倫特就不由再次猶豫了。
理智告訴他,他應該讓陸恪前往醫院;情感卻在告訴他,也許陸恪的傷情沒有那麼嚴重。他現在的思考也不太客觀,他需要讓自己客觀下來。
“沃爾特,你客觀來說,剛剛爲斑比檢查的時候,情況怎麼樣?”特倫特還是決定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思索一下來龍去脈。
沃爾特深呼吸一口氣,“客觀來說,斑比現在沒有特別狀況,我不會說他毫髮無傷,但球場旁邊檢查時所擔憂的情況並沒有出現,我們剛剛拍攝了X光,確認了這種想法,他現在確實沒有感覺到疼痛了;但保險起見,我還是建議斑比前往醫院拍攝MRI,做進一步檢查。”
……
陸恪依舊老老實實地躺着,腦海裡亂糟糟的思緒全部洶涌了上來,然後就莫名地回想起新秀賽季的那次疑似傷病,因爲擔心自己丟掉首發位置,他咬着牙關強硬上場,結果被萊赫察覺出來,狠狠地訓斥了一頓,傷病絕對不是小事,爲了自己的職業生涯,他應該更加照顧自己纔對。
想到這裡,陸恪輕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還是想要重新登場,站在自己隊友的身邊,跟隨着大家並肩而戰;更何況,面對綠灣包裝工如此強隊,這樣的比賽是絕對不想要錯過的。越是強隊就越是挑戰,越是挑戰就越是亢奮,他也希望站在球場上,繼續完成這場比賽。
他渴望對抗,也渴望戰鬥。
但……如果醫生建議他進行檢查,那麼,他還是聽從專業人士的意見,放棄這場比賽。儘管內心還是非常不甘願,但目光還是要更加長遠纔對。
“……什麼?不是吧?怎麼這麼突然?真的假的?你不會聽錯了吧?”
“我也懷疑自己的耳朵,但剛剛福克斯新聞已經播報了,中場休息的時候,轉換電視臺頻道的時候卻看到福克斯新聞插播緊急新聞,說是瑞恩去世了,就是那個金色海洋的瑞恩,他多次過來燭臺球場看球,不是嗎?我不會認錯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誰都沒有預料到……”
醫療室門外傳來了低低的議論聲,雖然聲音不大,卻在走廊的悠長空間裡持續迴盪着,層層疊疊的迴音就讓聲音變得清晰起來,但陸恪卻依舊懷疑這自己的耳朵:等等,誰?他們說的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