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假裝自己已經改變了,你依舊是那個躲在垃圾箱後面哭泣的膽小鬼!”華萊士的話語再次狠狠擊中了阿爾東。
他們之間太過了解彼此,根本不需要思考,那些攻擊的武器就能夠層出不窮,然後狠狠擊中對方的弱點。更重要的是,華萊士始終是他們之間掌握主動權的那一方,阿爾東從來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展開反擊。
但這一次卻不同了。華萊士依舊生活在過去,而阿爾東已經決定走向未來,他不會再讓華萊士禁錮着自己。
他們都應該長大了。
“至少,我不會在背後使用陰謀詭計。肯達爾-詹納是怎麼回事?你爲什麼要試圖製造把柄威脅斑比?如果不是斑比機智,那麼現在斑比就要深陷醜聞無法自拔了,這樣做,你有什麼好處?你試圖毀掉斑比?還是試圖毀掉我?你難道不知道,我們的球隊,如果沒有斑比,那就是一盤散沙。你不知道,你永遠都不知道,因爲你始終拒絕承認,斑比就是比你家更加出色的那個超級英雄!你這個膽小鬼。”
阿爾東終於也爆發出來了,當他的腳步被逼迫到了角落時,他也終於展開了反擊,把內心深處所有的情緒全部都釋放了出來。
如果華萊士不仁,那麼就不要責怪他不義。即使是現在,阿爾東依舊不敢相信,華萊士真的那樣做了。
從上週到現在,阿爾東始終沒有與華萊士對峙,他不敢也不想,他只是想當然地把事情丟在了旁邊。現在他才知道,其實他害怕真相揭曉,然後證實陸恪的說法是正確的,更進一步,其實他內心深處知道陸恪是正確的,但他沒有勇氣也沒有膽量面對現實,於是就這樣放任自己在困擾中再次迷失。
然後,昨晚的比賽就這樣發生了。他痛恨那樣懦弱而膽怯的自己,更加痛恨那樣一次又一次辜負隊友信任的自己,他覺得那樣的自己太可怕了,如果球隊選擇了拋棄他,他也無話可說——因爲換位思考,他也想拋棄那樣的自己。
於是,他終於站在了華萊士面前,終於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因爲他已經做好了面對真相也面對自己的準備。
阿爾東的話語讓華萊士節節敗退,簡直不敢相信,劇烈震動的瞳孔泄露了內心的慌亂,過去整整一週時間都沒有發生任何異常,華萊士還以爲事情就這樣平復了,他再次成功逃過一劫,然後他就選擇性地把那些記憶全部都埋藏起來,假裝不曾發生過,沒有想到卻在自己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撞擊過來。
說話,說話!現在就快些說點什麼!說話!
腦海裡的聲音正在嘶吼吶喊着,此前,他不是已經構思好了所有說辭嗎?當陸恪戳穿之後,他不就已經準備好了嗎?他可以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到肯達爾-詹納身上!他可以指責陸恪完全就是在信口雌黃!他可以假裝自己也是受害者!他有着無數方法可以逃脫指責,根本就不用擔心!他不是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嗎?
可是,爲什麼現在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因爲酒精而變得遲鈍的大腦更是沒有幫不上忙,華萊士猝不及防地遭遇了嚴重打擊,他努力張開嘴巴,卻始終沒有能夠發出聲音,然後終於擠出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話語。
“我!沒有!不是!他!不是!說謊!不是!我……他……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華萊士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說些什麼,亂成一團的大腦完全無法組織起來,語無倫次的聲音就如同滿地碎片一般,散落得到處都是,那笨拙而慌亂的模樣讓他越發憤怒起來——對自己的驚慌失措不滿,卻在憤怒之中陷入了進一步的惡性循環,最後就如同傻子一般,支支吾吾地說出毫無意義的否認。
看着這樣的華萊士,阿爾東的怒火卻熊熊燃燒起來,“說點什麼!你倒是說點什麼!告訴我這一切都是虛假的!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斑比虛構出來的!告訴我這一切都是誤會!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斑比卑劣的陰謀詭計!告訴我你根本什麼都不曾做過!告訴我你依舊是我認識的那個華萊士!快點告訴我!”
阿爾東的爆發讓華萊士徹底愣住了,就這樣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否認,快點否認!只要你說不是!我就相信!我就願意相信你!我就帶着你前往燭臺公園,和斑比當面對質!問問他,爲什麼要誣陷你!爲什麼要針對你!爲什麼他就不能接受我的家人!爲什麼他就不能爲我的職業生涯着想!爲什麼他就不能像小時候那樣一心一意支持着我追逐夢想!爲什麼他就不能學會放手!爲什麼他就不能真心實意地爲我感到開心!爲什麼他就不能把那些貪婪收斂起來?爲什麼他不能接受我現在也擁有了成就偉大的可能?爲什麼他一定要把我重新拉回泥沼之中腐爛?”
“爲什麼?告訴我!爲什麼!”
說着說着,話語就從控訴演變成爲了嘶吼,賓語就從陸恪演變成爲了華萊士,那一句接着一句的質問,沉甸甸地砸砸華萊士的胸口,然後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哪怕一點點聲音都不行,徹底啞口無言。
“說點什麼!AJ,說點什麼!你不是最擅長說話的嗎?你不是最擅長告訴我應該怎麼做的嗎?你不是最擅長用話語來操控我嗎?現在就是時候了,說點什麼,哪怕是謊話,你也說點什麼,告訴我爲什麼!”
華萊士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甚至就連張嘴的動作都已經放棄了,他悄悄地移開了視線,不敢直視阿爾東的眼神,即使如此,卻依舊可以感受到那灼熱的目光正在拷問着他的靈魂,而他仍然無法做出反應。
記憶深處,終究有些東西開始腐爛了,又或者說,早就已經開始腐爛了,只是他們都視而不見地假裝不曾發生,等待正視的時候,事情卻已經不可挽回了。
如果是以前,阿爾東只怕早早就落荒而逃了,唯恐華萊士再次開口,然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說服自己,他根本沒有辦法正視華萊士的眼睛;但今天,阿爾東卻靜靜地站在原地,耐心等待着華萊士的回答:
如果華萊士可以回答的話。
但遺憾的是,華萊士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直視阿爾東的眼睛,就這樣狼狽地避開了眼神,就好像是一座沉默的雕像。
那種沉默,如同鋒利的刀刃一般,一點一點挖掉記憶深處的腐爛,傷痕累累的疤痕底下就變得鮮血淋漓起來,靈魂深處的疼痛讓尖叫聲都全部消失在了喉嚨裡,但所有惡臭的來源還是逐漸被根除,直到顯露出森森白骨。
阿爾東閉上了自己的眼睛,他終究還是做不到無動於衷,即使自己親手斬斷了所有羈絆,雙手卻依舊在微微顫抖着,他用力地握緊了拳頭,然後緩緩地挺直了腰桿,居高臨下地朝着華萊士投去了視線,兩個人的位置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發生了變化。
阿爾東試圖說點什麼,卻發現語言都是蒼白的,他的腦海裡也想不出任何話語,最終只能是平靜地說道,“不要做任何事(Do-Nothing)。”簡短的兩個詞語,卻飽含了太多太多內容,也斬釘截鐵地在兩個人之間劃清了界線,重新定義了這段友誼。
如果華萊士願意就此安分,那麼他們依舊是朋友;但如果華萊士不願意,那麼阿爾東也就在今天徹底埋葬那段友誼。
有些事情,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說完之後,阿爾東就再次邁開了腳步,一步一個腳印,堅定不移地朝前走去,不是落荒而逃也不是驚慌失措更加不是牽線木偶,而是依靠他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地走過去,他就這樣擦過了華萊士的肩膀,朝着大門方向走了過去。
“阿爾東……”
華萊士試圖說點什麼,他依舊憤怒、他依舊懊惱、他依舊暴躁,即使是現在,他依舊不想要認輸,他仍然在嘗試反抗;但聲音就這樣卡在了喉嚨裡,所有的話語都堵塞在了腦海裡,沒有任何聲響,就連一句招呼都喊不出來,只是在喉嚨深處打轉着而已。
大門推開。
大門關上。
阿爾東就這樣離開了,一陣寒風從門口方向席捲過來,然後華萊士就感覺到胃部一陣翻江倒海的洶涌,他根本沒有辦法控制也沒有辦法抵抗,雙手支撐着膝蓋,就開始大口大口地嘔吐起來,因爲太過兇猛也太過突然,膝蓋就不由一軟,最後乾脆直接跪在了地上,昏天暗地地嘔吐着,似乎就連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背後的事情就全部留在了身後,阿爾東沒有回頭,只是當腳步來到自己的座駕旁邊時,他不由轉身回頭望向了大門——他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居然真的做到了,他終於勇敢地站在華萊士面前表達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依附在華萊士的陰影之下如同影子一般,他終究還是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但沒有想象中的煎熬和痛苦,也沒有期待中的輕鬆和喜悅,那錯綜複雜的想法一時半會也尋找不到準確的詞彙來表達;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肩膀之上的枷鎖終於可以解開了,他終於可以卸下沉重包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