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呼……”
整個世紀鏈球場之內都可以清晰地聽到獵獵風聲正在席捲而過,那鮮亮清晰的風聲在耳膜之上激盪着,似乎可以感受到每一縷狂風的軌跡,因爲太過清晰,可以讓人準確感受到球場的寬廣和遼闊……還有空曠,以及死寂。
事實上,球場之中還是可以捕捉到諸多聲音:抱怨,咒罵,怒火,安慰,激勵……那些竊竊私語的瑣碎聲響正在涌動着,卻始終無法凝聚起來,一陣狂風吹拂而過,就全部被攪亂成爲碎片,散落地到處都是,最後也就什麼都沒有剩下,更重要的是,那些聲音似乎都短暫地失去了生命力。
茫然。困惑。不解。失落。絕望。
大片大片的灰色情緒在球場看臺蔓延開來,就好像火山噴發之後,厚厚的火山灰緩緩地降落沉澱下來,然後整個世界都遁入漫天漫地的灰色之中,分不清楚方向,識別不了未來,也捕捉不到脈絡,就這樣被困在了原地。
那種情緒,比憤怒比仇恨比暴躁還要更加糟糕。
全場十二人都是如此。而比輸掉比賽更加可怕的是,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輸掉的,更加不知道怎麼輸掉如此多分,“最低消費”的陰影擊潰了他們的最後防線,然後那座令全聯盟聞風喪膽的世紀鏈球場就陷入了死寂中。
視線裡的那片深藍色海洋正在緩緩地盪漾着,卻已經沒有了驚濤駭浪和狂風暴雨,汪洋大海似乎被征服了。
這一幕,深深地烙印在了陸恪的腦海裡。
陸恪注意到了卡爾-史密斯,也注意到了卡爾那欲言又止的動作,但他不在乎。
他不會說,自己早就已經忘記了那一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他也不會說,自己已經原諒了那些卑鄙無恥的歧視;但比起那些仇恨來說,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佔據了他的生活:超級碗、瑞恩-鮑德溫和邁爾斯-斯科特、九人、球隊、坎蒂絲、隊友……等等等等,本場比賽已經結束,西雅圖海鷹也就已經翻篇,他必須關注接下來的目標,他纔不會爲了卡爾-史密斯而停下自己的腳步。
那不值得。
於是,陸恪收回了視線,掃視全場,將那片茫然和困惑的沉寂盡收眼底,然後就看到了正在大肆慶祝的洛根和馬庫斯等人,但現在,他還不能加入慶祝派對的行列,因爲比賽結束之後還有任務需要完成。
轉過身,陸恪就朝着球場中央小跑了過去:拉塞爾-威爾遜已經在球場中央等待着。
但顯然,拉塞爾似乎蒙受了重大打擊,耷拉着肩膀、低垂着眼睛,滿臉都寫滿了不甘,整個人都顯得心不在焉,就連和陸恪較勁的心情都已經沒有了,他只是匆匆和陸恪握手了一下,轉身就快步離開了,那落寞而狼狽的背影似乎慢慢都是傷口,正在尋找着一個沒有人看到的角落,好好舔舐一下。
這讓陸恪想起了新秀賽季的那場國聯決賽:他們竭盡了全力,卻終究輸掉了比賽,那種不甘和憤怒,不是源自於仇恨,而是源自於對勝利的渴望、對比賽的信念和對橄欖球的執着,永遠都不會消失。
陸恪意識到,下賽季再次與西雅圖海鷹交手的時候,也許拉塞爾就沒有那麼容易被擊敗了。因爲真正渴望勝利的人,總是能夠從一次又一次失敗之中完全鍛鍊,最終浴火重生,期待着追逐到勝利的那一天。
那麼,就放馬過來吧!
相較於拉塞爾來說,皮特-卡羅爾就顯得老道了許多,他的臉部表情之上着實閱讀不出太多特別的情緒,始終保持着低調面癱狀態,與哈勃握手之中,主動朝着陸恪走了過來:
握住陸恪的右手,擡手輕輕拍打了一下陸恪的肩膀,靠近陸恪的耳邊,壓低聲音說道,“精彩的比賽。期待下賽季的交手。”
而後,卡羅爾還禮貌地朝陸恪點頭示意了一下,這才轉身離開。
但他沒有說“超級碗好運”。
也許,即使是卡羅爾這樣級別的老狐狸,終究也沒有辦法祝願同區死敵登頂超級碗吧。
卡羅爾離開了,拉塞爾也離開了,西雅圖海鷹的球員們都正在離開球場,將舞臺留給勝利者慶祝。雖然這是他們的主場。
所有記者們依舊沒有離開,熙熙攘攘地將陸恪包圍在正中央,直播鏡頭也依舊沒有關閉,只是電視機畫面已經轉到了演播室之中,由分析評論員們爲本場比賽收尾,然後記者們就注意到陸恪的腳步停了下來,所有人都順着陸恪的視線轉過頭去:
“理查德,你現在什麼感想?”
“理查德,你不準備和陸恪面對面對話嗎?”
“理查德,你對本場比賽的表現滿意嗎?”
負責直播的福克斯電視臺還有另外幾臺攝像機,此時就正在圍繞着理查德-謝爾曼——本場比賽的另外一個焦點,顯然,他們不準備就這樣簡單地放過謝爾曼,賽前的針鋒相對越喧鬧、賽後的窮追猛打就越兇狠。
電視臺記者們最狡猾的地方就在於,他們封堵住了謝爾曼離開的路線,然後通過自己的移動和攔截,引導着謝爾曼一步一步地靠近陸恪。
謝爾曼的腳步停頓住了。
因爲他注意到了人羣包圍的陸恪——即使想要忽略都非常困難,然後狡猾的記者們就立刻開始疏散開來,疏通了一條通道,讓陸恪和謝爾曼之間完全暢通無阻,看起來就好像七夕鵲橋一般,可惜陸恪和謝爾曼不是牛/郎織女。
下午時分開始的比賽,現在夜幕已經完全降臨了下來,球場上空的燈光灑落下來,投射的陰影互相交織重疊在一起,然後現場就產生了一種人山人海的錯覺,似乎球場之內的每一個角落都站滿了巨人。
只是,現在所有“巨人”都正在圍觀陸恪和謝爾曼。
謝爾曼的心情非常非常複雜,他想要上前狠狠地給陸恪一拳,胸腔裡汩汩沸騰的怒火根本沒有辦法控制住,忍不住就握緊了拳頭,卻又再次鬆了開來,不是因爲他害怕賽後處罰,而是因爲——
殘存的理智正在告訴他,如果他此時真的上步揮拳了,那麼他就將成爲全聯盟的笑話,如同一個輸不起的屌絲,真正被釘在恥辱柱上,再也沒有翻身機會了,無論未來如何努力如何強勢,都無法洗刷。
他需要冷靜,哪怕他恨不得立刻在那張該死的臉龐之上狠狠揍上兩拳。
氣氛微微有些僵硬,但記者們卻根本不在乎,滿臉亢奮地注視着,即使兩名球員一言不發也足夠火花四射,現場吃瓜着實太刺激了,然後就忍不住開始期待起來,下一刻,兩個人是不是就要揮拳互毆對方了?
就在此時,陸恪的嘴角展露出了一抹淺笑,溫和而禮貌,謙遜而得體,看起來就好像學校裡的乖乖好學生一般,緊接着下一秒,陸恪就擡起了右手大拇指,用修剪整齊的指甲,輕輕滑過了自己的眉毛,先是右邊、而後是左邊,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卻輕而易舉地發起了挑釁:
你的眉毛呢?
更進一步,本場比賽之前,謝爾曼還試圖再次發起賭注,而現在陸恪就以實際行動作出了最直接的迴應,“幸好沒有答應賭局,否則真是賭本都收不回來”,那種輕蔑而鄙夷,沒有任何掩飾地朝着謝爾曼甩了過去。
啪。
儘管兩個人間隔了將近十碼左右,但那一記耳光的聲音卻太過響亮,清晰地在全場記者耳邊響了起來,然後就肉眼可見謝爾曼的眼睛裡燃起了熊熊怒火,握緊了拳頭就準備上步向陸恪發起生死戰的請求。
卻看見陸恪放下了右手,對着謝爾曼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然後……笑容就這樣一點地、一點地消失,最終徹底不見,只剩下一個毫無表情的面具,冷漠而不屑地拋給了謝爾曼一個眼神,就這樣轉身離開。
就這樣走了……就這樣……走了……
謝爾曼就如同一個傻瓜般被遺留在了原地,何止是狼狽,簡直就已經化作塵埃,徹徹底底被陸恪無視了:那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在人前總是假裝謙虛有禮,但私底下也不過是一個街頭混混,總是在持續不斷地挑釁他的底線,爲了勝利不折手段,醜陋!骯髒!下/賤!那些球迷們真應該看看他現在這幅嘴臉!
“該死的!”謝爾曼的理智終究還是衝破了底線,揮舞着拳頭就朝着陸恪的背影衝了過去,嘴裡罵罵咧咧地嘶吼着——他以爲會有人過來拉他,但結果……沒有,西雅圖海鷹的其他球員們都正在陸續退場,自顧不暇,更不要說過來勸阻謝爾曼了,這也讓謝爾曼的怒火就卡在了胸膛裡,幾乎就要爆炸。
然後,謝爾曼往前衝了幾步,假裝準備“生死決鬥”,嘴裡也在大聲嚷嚷着,卻終究還是沒有衝破記者的包圍圈,沒有得到陸恪的迴應之後,自己又滿嘴都是粗口地轉身離開了。
面對着快速上步包圍過來的記者,謝爾曼的怒火徹底決堤,直接上前推開了記者,現場就把兩位記者直接掀翻推倒,然後大步大步地離開了球場,離開這片讓他徹底淪爲小丑的地獄,他現在腦海裡只有一個想法:
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