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互相攙扶着進了廟中,舉目望去傷勢很重,隔着老遠都能聽見時斷時續的喘息聲,一番激鬥之後大家都傷的不輕。好在一幫賊子躲避官府留下了不少乾糧酒食,於是衆人一邊填着肚子一邊忍痛互相幫襯着胡亂包紮。
錢日生看了看,便從地上的包袱裡拿了針線,默不吭聲的站在塔格身旁,只聽塔哥正含含糊糊的忍着痛趴着:“曹老四,用酒澆。”
他見旁邊沒動靜,略微扭頭一看,竟然是錢日生,他一下瞪大了眼睛:“錢……”一眼掃到何遙立刻改口:“殿下使不得。”
錢日生示意他不要說話,隨後仔細的查驗了一下背上的兩處極深的刀傷。馬先見狀暗自一驚,生怕錢日生露了餡,可剛要開口,只聽錢日生捻熟的穿針引線嘴裡說道:“可疼,你忍住。”
隨後將塔哥背上的一處傷口兩邊捏合,手指微一用力便開始用針縫了起來,廟內陡然陷入了一種奇特的靜謐,燭火煌煌中,錢日生的影子映在牆上,隨着手上的動作晃來晃去。
衆人彷彿被施了定身法,齊刷刷的盯着錢日生的動作,錢日生藉着燭火一針一線的縫着,幾處傷口縫好了之後,他將一件衣服撕成布條,然後將傷口熨帖的包紮好,便轉身走到韓三身邊。
韓三剛要說話,錢日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便讓他側躺着,開始用布料站着酒擦拭腰肋的一處刀傷,隨後又開始縫了起來。
錢日生挨個將衆人的傷口一一擦拭縫合包紮,廟裡靜的深沉,沒有一個人說話,都在用一種奇怪的目光注視着錢日生,彷彿要給他注入什麼似的。
何遙目光自始至終都在錢日生身上,若有所思中細細品味着,東家也站在柱影中看着,轉身對老楊頭點了下頭。
馬先站在柱子旁滿腹心事,一擡頭見到大殿裡高大的四大天王在燭火搖曳中正俯視着自己,不禁屏息注視,心中默默禱告:“天王保佑,若能平安回京救出老孃妹子,我從此放下屠刀,再也不動刀劍了。”
不知過了多久,錢日生站直了身子,幾盞燭火不安的一晃,昏燈暗影中錢日生臉色愈加的深沉。本以爲他會說什麼,可錢日生一言不發便邁步離開了。
馬先摸了摸腮下的絡腮鬍,不經意的露出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偷偷跟在背後說道:“你小子行!”
“噓!”錢日生冷不丁的站住了,只見廟堂深處一尊佛像邊上,山羊鬍子喘着粗氣,胸腔像風箱一樣誇張的起伏着。
兩人慢慢靠了過去,都在想着如何開口審問,對方卻硬挺着冷笑道:“輪到我了?”
錢日生手持着蠟燭站在一旁,審問不是他擅長的,交給馬先這樣的人更適合。他觀察着山羊鬍子的傷勢,心裡知道已經傷了內臟,神佛難救。他想趕緊問出對方的來歷和目的,可此情此景對方生死已定,威逼利誘已經起不到任何效果了,這又該如何審問呢?
他斟酌着言辭在心中打着腹稿,佳夢關裡的審訊伎倆此刻全然無用,躊躇間卻見馬先大馬金刀的往地上盤腿一坐,神情黯然的盯着馬臉漢子,隔了半晌纔開口說道:“兄弟,看到你這般模樣,我心裡並不鬆快。將心比心,我也有好朋友折在別人手裡,能活到今日僥倖的很吶。”
“呵,你得意啊……”
馬先看了眼遠處菩薩的背影,雙眸如同枯井一般深邃:“我們這樣的人極少善終,保不準明天我的下場比你還慘,你說我有什麼好得意的呢?”
馬先的話語誠懇真摯,連錢日生都覺得心有觸動,山羊鬍子疼的渾身發顫,聞言也收了狂慢的神情,開口道:“積個德,賞個痛快的。”
“那倒也不忙,”馬先依舊端坐在地,目光收回彷彿一尊冷硬的石像:“既然到這個份上了,我想打聽一下是誰派你們來的,兄弟能否成全一下?”
“我有妻兒老小的……”
“都不容易啊,”馬先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餘光瞥見何遙和東家都站在不遠處靜聽,想到眼前的幾個人各有各的目的,各有各的來由,語氣更加感同身受:“同是天涯淪落人,捨得身家性命,升官發財的卻是上頭。”
對方始終搖頭:“來個痛快的。”
“我是雍王世子,你的家人我來保全。”錢日生陡然開口,手持燈燭往前邁了一步,直視着對方的目光,只一瞬間他就讀懂了:“你是雍人。”
燈影恍惚之間,山羊鬍子有些忌憚的避開目光,視線掃過錢日生的身上突然就頓住了:“你……”他擡眼看着錢日生越看越入神,一霎時雙目變得賊光閃爍。
錢日生扭頭順着山羊鬍子的目光往下一瞥,嚇得燭光一顫,自己是左手手握燭臺,火光映照之下,斷指清晰可見!他趕緊將燭臺換過右手,這一舉動無異於自行招認。
何遙似乎察覺到異樣,也輕步靠了過來想要看清楚些,一陣涼風吹襲入殿,風聲嗚嘯吹的經幡簌簌作響。
山羊鬍子看了眼一臉探究的何遙,又看了眼錢日生,咳嗽聲中目光突然變得恍然大悟,額頭上青筋顫跳着盯着錢日生:“原來……”
話音剛出錢日生身子動了,何遙隱約感到不對勁,馬先剛要伸手猛然意識到什麼又縮了回去,只覺眼前光影恍惚,燭臺落地,錢日生身子急縱而上,袖中出刀直插對方咽喉!
何遙驚呼了一聲“殿下”,可眼前一幕實在發生的太過突然,他礙於“殿下”身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驚疑的盯着錢日生。馬先也不禁動容,錢日生果決狠辣的讓他感到陌生。
兩人表情各異的站着,燭影之下宛如石像,山羊鬍子頸下血如泉涌,表情詭異的發出嗬嗬的腔音,也不知道說着什麼。
錢日生和他四目相對,手上加勁猛地一抽!那血滋的一聲噴射而出,山羊鬍子身子抽搐了幾下,瞳仁驟縮,隨即頭沉重的往下垂落,耷拉了兩下就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