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一陣雷響,夜風忽的一起,雨勢竟然陡然大的出奇,嘩的一下震耳欲聾,彷彿萬馬奔騰,風搖樹影,鬼影憧憧,錢日生突然聽見耳邊一陣嘈雜,腦子嗡的一下,眼前一下子影影綽綽的全是人影。
“報!兇犯捉住啦!”差役們突然爆出一聲大喊,“藏在那狗日的錢日生家裡!”錢日生驚得一聲驚呼,雙腿一軟,幾欲坐倒!陡然間天地一閃,電照長空!
“私藏逃犯,爲賊治傷,來人!火速捉拿!”
“如遇頑抗,就地撲殺!”
只聽轟然一聲爆喝,響若驚雷!驚得錢日生渾身一顫,他瞪直了眼睛,臉色慘白的如同窗紙!夜風呼嘯之中,老桑樹彷彿活了一般,在風中狂舞,溼淋淋的樹葉沙沙之聲令人心悸……
錢日生一陣的耳鳴,嘈雜的聲音不知道是自己腦中的還是周遭的……突然就有種拔腿狂奔的衝動!
“在這裡,在這裡!還沒走呢!”
“正好堵了個嚴實!拿下!”
錢日生盯着遠處模模糊糊的房舍,二堂屋檐下的兩盞紅燈在夜風中搖搖晃晃,隔着雨簾只覺一片重影!他眼前似乎看見黑壓壓的官差手持火把正向自己奔來……他牢牢的盯着,站在瓢潑大雨中,如同汪洋中的一葉扁舟……
啪的一聲,溼漉漉的樹葉被風裹着一下子拍在他臉上,這一下拍的嚴嚴實實,只覺得眼冒金星,現在才陡然的清醒過來。他抹了一把臉,紅燈依舊,二堂的一角如同夜空中的剪影,翹翅飛檐的矗立着。
回家還是偷籤,此時必須決斷!念頭剛起,錢日生已經邁開了腿,一下子隱沒在樹影之中,沿着牆沿,順着茅廁前的小道,在夜色中仔細的摸索着方向,往右拐去。
雨勢洶涌,在呼嘯的夜風中如驚濤駭浪。
錢日生藉着風雨夜色貼牆拐入右手邊的一處側門,手觸門板的那一刻,他略微頓了頓,隨即咬着牙根,輕輕推開了一條縫兒,他壯着膽子一閃身,躍進了二堂院中。紅燈哐當哐當的四處亂晃,在風雨中如同一隻巨獸的雙眼。錢日生仔細查看這四周,又看了一眼側門,他已經小心虛掩,得手就原路返回,直奔城門!只要交上令簽出城,死局立活!
他狠狠的呼了一口氣,賊一樣一下子翻上了月臺,滾到了廊柱身後。可剛要起身,就聽哐噹一聲門響,驚得他差點丟了魂,只見兩三個人竟然晃了過來。他心裡哎呀一聲,頭皮都發麻了,現在夜色雖暗,可他忘了門房是要巡房的!
“老何,那——好像有個人啊!”一個人陡然發聲,冷不丁的嚇得旁邊那個叫老何的嗯的一聲。
“誰!出來!”
這陡然出現的話語,就像刷毛一樣刺得耳膜頓時一悶,錢日生心臟都驟停了。這下徹底完了,錢日生一下子卸了勁,這就是命啊!他不由得蹲在柱影下,恐懼的雙眼緊閉。腳步聲逐漸逼近,卻聽見一聲咳嗽聲:“是我,咋咋呼呼的幹什麼呢!”
“是老楊頭嗎?哦,今天是你落門啊。”
老何舉着燈籠晃了晃,這才鬆了口氣:“媽的嚇死老子了!我說老楊頭,不知道那邊是斂房啊!黑漆麻烏的你帶點聲兒好不好!”說完幾個人就笑罵着散了。
錢日生好一陣才緩過神來,雨聲滂沱之中,他卻絲毫不覺得喧囂,四周在他耳中一下子寂靜的如同幽穴。直到此時,他都覺得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他偷偷挨着柱子露出半隻眼,巡防的人說着話已經遠去,門房的老楊頭也估摸着回屋了。他撫摸着前胸,心跳的如鼓錘一般,他深深得呼吸,讓自己平靜了一些。眼前,便是二堂了。
二堂正門平日上鎖,他掃了一眼兩邊的窗戶,窗戶緊閉,唯有繞到北邊的側門。他知道側門出去就是一條沿牆的廊廡通往起居之處。郡守每當下了堂,都會從側門回去,這個門平常應當是不關的。他矮着身子,在一隱一閃的電光中,貼牆踮腳就攀了過去。
錢日生走走停停,每一次電閃都要小心確認四周。終於到了地方,他藉着一瞬間的電閃細看,門果然是敞開的!
他心一下子如擰乾的熱毛巾,又緊又燙!只要邁進去拿到令籤,出了郡衙,就直奔城門。思慮已定,生死在此一舉,於是他一橫心直接跳了進去。
二堂黑黢黢的,只能看見模糊的立柱,他生怕碰出動靜,蹲着身子朝眼前高立的柱影摸去,隨即就不動了。他靜靜的蹲着,耳朵直愣愣的豎着,就怕這時候再出個意外,這時天空又是一道電閃,天地驟然一亮!
等的就是這一下!亮光轉瞬即逝,卻錢日生一下子看清了大廳裡的情形,他小心避過花瓶,隨即蜷縮着繼續等待下一道電閃。過了一會兒,天空果然又是一亮,他心中竊喜,趕緊前行,可剛一動身,只聽幾聲突兀的咳嗽,嚇得錢日生險些跳起來!
這才分辨出聲音來自牆外,再一細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正沿着外廊傳來……
錢日生心裡不禁叫苦,蜷縮着身子,深深的藏在立柱旁,只覺得自己呼吸都發顫。
“去過他家了?”
聲音隔着牆壁,混在雨聲中顯得有些悶悶的,但依稀能辨認出是那個郡守的腔調。
又是一道電閃,驚得錢日生汗毛根根直立,難怪剛纔那幾個差人大雨天還巡查內院獻殷勤。錢日生這才明白過來,自己和假郡守竟然是一出一進的前後腳!
只聽來人回覆的聲音隱隱約約:“……沒其他人……就他一個……”雨聲中陷入了沉默,只聽來人繼續壓着聲音說道:“只是那漢子倒是沒查出動靜……”
沒頭沒尾的言語聽不分明,但是也許是一種直覺,這蹊蹺的談話讓錢日生一下子留上了神。
假郡守陡然聲音擡高了些許:”……一個人……那就再好不過了!“
一句一句的言語,死死扣着錢日生,讓他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莫名的,錢日生就想到了瘦狗。當時是不是也是這番光景,不小心知道了要命的秘密,落得慘遭毒手……
錢日生胡思亂想,渾身僵麻的已經支撐不住了。只聽回來覆命的人莫名其妙的又飄來一句:“要不要直接……”後面又聽不清了。
郡守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似乎在來回走動,聲音也變得若隱若現:”小心爲上……出不得岔子……“
錢日生心跳如鼓,生怕這個郡守走進來,他渾身僵直的蜷縮着,在風雨飄搖中聽着一牆之隔的言談。涼風裹着冷雨襲入廳堂,本就溼涼的衣服激的錢日生倏的一個戰慄,他心臟頓然懸停!
“殺人滅口"四個字在他腦海中流星一般轉瞬即逝!
天上滾滾的沉雷彷彿飢腸轆轆的巨獸,等到聲音遠去,已經聽不見人聲,錢日生依舊不敢動彈,直到許久他聽見遠處後院關門的聲音,料想假郡守已經回房,他這才放下心來,才小心翼翼的動了動早就麻木的身子。
錢日生藉着一隱一閃的光,避開立柱,繞過桌椅,終於到了郡守的桌案前。他矮着身子,渾身繃得緊緊的,彷彿一擡頭就能看見郡守正在盯着他一般,腦子盡是胡思亂想,只得硬着頭皮,四處亂望着幽幽站起身子。
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長空,他嚇得一縮脖子,眼睛直愣愣盯着窗紙和大門。一閃之間,白亮一片,沒有人影,他略略放心,這才轉過頭,右手輕輕慢慢的摸,終於在桌案一角,摸到一個筒……
就是這個!錢日生手指順着筒往上尋摸,終於碰到了一把令籤。他舔了舔嘴脣,乾嚥一下,隨後一手捂筒,一手將一支令籤慢慢抽了出來。
又是一聲沉雷,他從來沒有覺得老天打雷閃電這麼配合,他心裡“皇天菩薩”叫個不停,小心的躲避着聲響,終於把頭從二堂側門裡探了出來,忽地冷雨撲面,一陣的暢快清涼!
他一路閃閃躲躲,又折回斂房,心裡這才略略安定了下來。雨勢來的快,去的也快,彷彿一剎那間,竟然又小了小去,“皇天菩薩……”他輕輕的說了一聲,雙手合十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錢日生似乎不放心似的,又回到斂房張望了一眼,然後便好似剛剛做完活計一般,大大方方的關上門,轉身沿着石板路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是誰啊?”
門房裡似乎聽見了動靜,隔着窗戶問了一聲,只聽吱嘎一聲,門衛打開門縫,露出一張蒼老的臉。錢日生看了一眼,原來是剛纔的老楊頭,今天他在門房當差。
衙門裡人人都忌諱錢日生,唯獨這個門房的老頭兒對錢日生態度和藹客氣,倆人一老一少,交情也談不上多深,但是對錢日生來說,老楊頭兒的確把他和瘦狗當人看。錢日生強裝着氣定神閒的站住腳,往常陰死不活臉上,擠出一絲笑,衝老楊頭兒點了點頭。
對方打量了一眼,看清了便哦了一聲,把門哐的一關。錢日生剛要邁步,門又開了,他一回頭,只見老楊頭披了件衣服,竟然遞過了一把傘。
錢日生心頭一熱,接傘的那一刻,再也止不住了,強忍着哽咽,含含糊糊道了聲謝,雨水和着淚水一下子涌的滿臉都是。
“這麼大風雨,路上慢着點。”老楊頭兒好似沒看見,說完就回身進屋了。
錢日生習慣的往儀門西側走去,左右無人,他略一踟躕,便壯着膽子打開了東側的“生門”,一腳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