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胸口木製的令籤觸體冰涼,激的他打了個寒顫,他停都不停,緊繃的心絃這才鬆開,握着傘都不打開,撒開步子一路往城門口狂奔而去。

剛纔偷聽到得言語讓他驚恐萬分,自己知道了假郡守得秘密,任誰都不可能留着活口!一路伴隨着零星的犬吠,他渾然不問,眼前是直通城門的郡衙大道!他刻意繞開經過家門的那段路,左轉右折,生怕有人跟着自己,終於,城門口近在眼前了。

不知道是奔跑過激還是這一晚太過驚悚,眼見終於捉到了命門,他心又開始不安的狂跳起來!他停下腳步,安撫着心緒,心裡念着一切正常,然後摸了摸懷裡的郡守令籤,用力一吐氣,走!

到了城門口,兩邊的蘆篷一眼望去黑黢黢的,門衛應該都睡了。他刻意急促的敲門,裡面立刻傳來驚醒後的詢問:“誰啊?”

他不搭話,從懷裡抽出令籤,握的緊緊的,趁着間隙把準備好的說辭在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隨後又是一陣敲,那門吱嘎一下打開,郝老六臉從漆黑的門洞裡探了出來,正用力的眯着眼看着他:“你幹嘛呢!大半夜的!”

往日唯唯諾諾的錢日生,此時卻彷彿揹負重大使命,聲音壓得低低,一臉神秘的揚了揚手中的令籤:“郡守賀大人急令,我要出城趕赴柳州縣辦差,喏,”說完刻意大大咧咧的將令籤一遞。

郝老六這時已經醒了神,眼看着錢仵作認真焦急的表情,知道不是一般的事情,罵人的話立刻嚥了下去,低頭藉着黯淡的星光看了看手裡的令籤,哦的一聲,“你稍微等一下,”說完轉身就進了屋。

錢日生孤零零的站在雨中,緊張的太陽穴都一漲一漲的,要不是怕被人看出來,此刻恨不得跟進屋,親自拿鑰匙開門。過了一會兒,只聽一陣裡面刺啦刺啦的響,鞋子拖地的聲音傳了過來,只見郝老六皺着眉頭出來了,錢日生心一落,趕緊讓步,只等對方開門了。

“錢仵作,不對吧,”那郝老六撓着頭看着他疑惑的問道。

錢日生一愣:“什麼不對?”

那郝老六掂了掂手裡的令籤:“嘖,這個……令籤倒是不假,你也是衙門裡的老人,也不假,只是——”

錢日生被這個拖音牢牢的吸住了,只聽對方咂摸了一下嘴:“我剛纔問了門頭兒,他說當時趙公幹的原話是一定要賀大人的手令。”郝老六把“手令”着重說了,隨即看着錢日生。

錢日生眨巴眨巴眼睛,也有些發懵的問道:“這,這不就是嗎?”

“哎呀,是親手寫的!蓋了印的!”那郝老六一把把令籤塞回錢日生手裡,然後還特地解釋了一下:“錢仵作,不是我們爲難你哦,賀大人新官上任,聽說不太好巴結,我們這裡要是把你放了,明天兩頭一對,我們保不準就要吃瓜落。”

雲層中隱隱的一亮,錢日生跟泥塑一樣站在雨裡,手令二字震得他腦子裡都泛着迴音……

郝老六看着錢日生的表情,原本他就臉色發青,大半夜的看着還泛着白,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真跟個殭屍似的。郝老六被盯得心裡涼颼颼的,於是特地重複了一句:“真不是我們故意刁難,郡守既然有令,我們不可能拿你開涮的,說句不該說的,”他壓着聲音,悄悄的說道:“萬一郡守故意放蒼蠅,看看我們四城是不是真的照令辦事,讓你拿個令籤試我們,我們哪裡敢啊!你說是不是?”

雨不知不覺已經停了,萬物岑寂在夜色中,只有起更的梆子,在遠處暗夜的街頭單調兒枯燥的響着,“空——空空”。

錢日生悠悠盪盪回到家門口的時候,他自己都迷迷濛濛,彷彿這一晚是一場漫長的噩夢,心裡更如荒草一般雜蕪。瘦狗驚悚的面容歷歷在目:“日生哥,郡守……郡守是假的……”

電光一閃,假郡守陰狠的面容一下子竄了出來,正持刀撲向自己,錢日生心裡一陣的噗噗狂跳;陡然又看見自己在搖風電閃間偷偷摸進二堂,更是心有餘悸……他自己怎麼出的衙門,走的是哪邊的角門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郝老六冷水一樣的言語:

“一定要大人的手令!”

“哎呀!是親手寫的,蓋了章的!”

……

他擡頭看着黑沌沌的蒼穹,臉上細雨濛濛,反而讓他覺得絲絲涼涼的,死就死吧,他不禁想起瘦狗經常說的言語:

“咱們這是命,犟不得,人不能搬石頭砸天吧。”

院內一片安靜,他殭屍一般直愣愣的一步步的走着。陡然,他一下子停住了腳步,察覺到一絲異樣。他微微緩過神,才發現院子裡今天特別的安靜,他嘴裡唸叨着:”翠兒?”八哥沒有一點聲息,錢日生心一下子又是一提,焦急的又喊了一聲:“翠兒!翠兒!”

他一把推開房門,一眼望去,裡面雖然亮着燈,木櫃衣櫥都給翻過了,卻空空如也。錢日生四下張望,終於在敞開的小櫃上,看到了在籠子裡蹦躂的八哥,他鬆了口氣,原來昨夜裡把八哥放在屋內了,可又覺得奇怪,怎麼今天翠兒不叫了?

他楞着眉頭一步步朝木櫃上的八哥走去,那八哥撲棱棱的直扇翅膀,錢日生這才瞧見,鳥的嘴上竟然被人用棉線綁了起來!錢日生心裡一陣陣的拱火,料想就是那逃犯乾的,一想到那人的模樣,就一陣的煩心,現在瘟神走了,他終於也算撂下了一樁事。

他伸手安撫着八哥的羽毛,小心翼翼的把鳥嘴上的棉線一圈圈繞了下來。眼淚在眼眶中滾來滾去,終於還是落下,錢日生無聲的把八哥握在胸前慢慢的撫摸着,彷彿想得到一些安慰。

“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八哥突然開口,驚得錢日生撞了鬼似的,一把鬆了手,那八哥撲棱棱的飛到了櫃子上,嘎嘎的叫着:“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錢日生彷彿被雷劈焦的枯樹,幹瞪着眼,陡然“啊——!”的一聲大喊,雙手死死抓着自己頭髮,一下子跪倒在地。他瘋了似地嚎啕大哭,雙手緊緊摳着地上的磚縫,頭不停的磕着地面發出墩墩的悶響,哭的撕心裂肺:“翠兒啊!翠兒啊!”

他發瘋一般的捶地,驚得八哥又是撲棱棱的飛到桌上,啄着盤子裡的殘渣,又是幾聲:“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啊——!別說了,別說了,翠兒,別說了。”

錢日生頭髮散亂,雙手不停的亂扯着,淚水鼻涕橫流,哭的聲音都含糊不清。這時候一聲大喝在腦後響起:“你幹嘛呢!”

錢日生跪在地上,肩膀不住的抽動,只是嚎哭,並不答話。那大漢站在錢日生身後多時,單刀在手,都準備往下砍了,只是被眼前錢日生的模樣弄的有些發矇,心裡泛了嘀咕:

“這不像是帶人來抓我的模樣啊,怎麼跟個鳥兒較上勁了?”

他還特地出去看了一圈,的確一個人影都沒,這就更加奇怪了,一下子想到晚上來錢日生家裡的兩個陌生人……

心裡思索着:“難道不是來抓我的?”

他心裡這纔有些釋然,隨即看着錢日生失魂落魄的模樣突然有點想笑,那兩個人總不能是故意來逗鳥改口惡搞這個仵作的吧。

不過這樣一想,他又覺得這個錢日生怪可憐的,雖然只和他認識兩天,他能看出來,這個仵作是個遭人白眼,打罵不回的窩囊人,沒人照顧也沒人幫襯。就這樣的老實人,竟然還給人欺負,大漢想到這裡都覺得有點看不下去了。

他把刀默默的放回刀鞘,微微嘆了口氣,拍了拍錢日生的肩膀。剛想安慰兩句,豈料對方陡然站起來,抓狂似的一把卡向自己的脖頸,嘴裡帶着哭腔,卻拼命似的嚎道:

“我給你治傷,帶你出城,你爲什麼要害我翠兒!你爲什麼要耍我!”

那大漢不好意思下死手,只得腰胯一擰,同時右手從他肘下穿過,朝外一隔一壓,輕輕鬆鬆把錢日生一把推開,怒罵道:“喊什麼喊,你想要周圍都聽見嘛!草!我他媽……”

話還沒說完,錢日生竟然不管不顧,又撲了上來……大漢呀一聲,立刻腳步一滑一讓,側身撞他肩膀,緊接着一個崩步,把錢日生推倒在地一腳踩住。

錢日生還在大口喘氣,掙扎着要站起來廝打,跟不要命似的,大漢用刀鞘頂着他的頭說道:“我跟你說明白了,這個破八哥,不是我弄的!”

錢日生掙扎了兩下沒能起來,只是手摳地面的較勁兒,嘴裡帶着哭腔嗚嗚咽咽。大漢想想這仵作終歸還是個老實人,也的確有些不忍心,便嗨的一聲鬆了腳,隨即放緩了語氣:

“晚上,來了個師爺模樣的人,還帶了倆人,不知道他們在這裡幹了什麼,我以爲是你帶他們來抓我的。”

錢日生這時才終於抽泣着止住了聲,過了好半晌才扶着牀沿慢慢坐起了身子。他明白過來了,八哥的言語不正是假郡守在斂房裡對自己說的話嗎?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假郡守的言語:“人吶,最重要的就是平安。”

“師爺帶人進了我的屋子?”錢日生極其認真的問道,他咬着牙,言語穩穩的吐出,彷彿在確認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對啊,”大漢看了看錢日生,發覺他此時語氣已經和以往大不相同,不禁撓了撓頭,這鳥兒有法術不成?怎麼這仵作爲了只破鳥兒跟換了個人似的?

“那你躲在哪裡的?”錢日生追問了一句。

大漢嘿嘿一笑,顯得極爲得意:“我躲在井裡,撐着井壁,怎麼樣!藝高人膽大吧!”

錢日生抽噎着吸了口氣,腦中卻逐漸清明起來,假郡守和手下在迴廊中的斷斷續續談話,一字一句像用水浸溼的紙,一層層的蒙在他心頭:

“沒其他人……就他一個……”

“……一個人……那再好不過了……”

錢日生神色陰鬱,盯着桌上的燈苗兒,瞳仁忽明忽暗。這時候才明白假郡守對自己已經盯防到了極點,這是要滅口的徵兆!可另一句話回想起來,也讓錢日生瞳仁一跳。

“只是那個漢子倒是沒查出什麼動靜……”

錢日生睨了大漢一眼,慢慢的竟然站起來走向大漢,俯視的眼神裡已經帶了幾分兇狠:“他們也在找你,所以你也要出城,是嗎?”

大漢一聽,默默點了點頭,隨即警覺的盯着錢日生:“是啊。你有法子了?”

錢日生不講話,慢慢走到燈下,雙拳緊握,火燭映臉,他死死盯着微微搖曳的燭火,耀眼生花……

“翠兒!翠兒!我回來了!”他看見曾經的自己手上拎着鳥籠竄進屋內。

燭火闌珊,他恍惚間又看見翠兒了,憔悴的病容就在眼前,她斜躺在牀上,儘量強撐着眼皮正癡癡的看着自己呢。

他不禁微微叫出了聲:“翠兒。”

風吹燭影,室內忽暗又明,翠兒咳嗽着,衣襟上血跡斑斑,錢日生在燭火的光暈中看見自己放下鳥籠,衝到牀邊:“翠兒,翠兒,哥給你買的,看!哥沒用,鸚鵡買不起,我買了只八哥,喜歡嗎?”

翠兒只顧着咳嗽,頭髮散亂。他撫摸着翠兒發黃的頭髮,深深的埋在翠兒的臂彎裡,悶着頭只是哭:“哥沒用,哥沒用……”微風鑽入窗角,好像當時翠兒涼絲絲的手溫柔着撫摸着自己,顫顫悠悠的燭火中,翠兒身子也隨之咳得一顫一顫的。

翠兒似埋怨似溫存又好似帶着最後的眷戀:“哥,你怎麼纔回來啊,你怎麼纔回來啊,你怎麼,纔回來啊……”

……

大漢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這個仵作,燈影將他的身影映照在牆壁上,直拐天棚,異常的高大。

他莫名的感受到對方身上透出來的一股陰冷決絕的殺氣。莫名的就想起小時候父親訓誡自己的話語:

“千萬不要欺負人,更不要欺負老實人。老實人一旦給逼急了,非死即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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