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下
密林的樹葉輕輕搖擺,颯颯聲彷彿在耳畔作響。墨檀垂下身看着阿蘅腳踝的紅腫,齊腰的青絲被細風捋動,絲縷飄拂在阿蘅蒼白的臉頰。
阿蘅的視線落在他發頂一小縷銀髮,再移到他桀驁不羈的面容,然後是迥異的墨色蛇尾。
阿蘅開始皺眉思忖,憶起的是被所謂的神君抓去的情景,而現在她頭枕在陌生男子的懷裡,雙/腿被什麼東西勾住,這是什麼情況……
如此一想,阿蘅又羞又窘,唯一肢體接觸過的男子只有師傅,但也止於師徒之間的禮節。而且他下半身不同於常,讓她油然生出一絲畏懼。
阿蘅猛地坐起身,挪動雙腿向後退了幾步,縮起身子警覺地觀察墨檀一舉一動。
墨檀沒意料她的動作,愣了愣忽地輕笑:“怕什麼,本君又不會加害於你。瞧你這幅摸樣,與躲在牆角的小鼠有何區別?”
阿蘅有點犯懵,對方已挑明沒有惡意,懸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些,轉念一想意識到什麼,大着膽子問道:“是……是不是你救了我?”
墨檀碧色的眸子微眯着,偏頭瞧向別處,對她的問題置之不理。
阿蘅見他不回答,便將注意力轉移到雙腿。剛剛挪開墨檀身邊的時候,發覺小腿的肌肉恢復了些力勁,腳踝沒了畸形的歪曲。深覺不可思議之時,阿蘅再次想試試能不能站起來。
阿蘅深吸了口氣,將全身力氣聚集在身下,膝蓋抖動着一點點伸直,後臀緩緩離開地面。
從摔下懸崖後,阿蘅無時無刻不在想站起來的可能。這一切發生的時候,她一邊喘息着,一邊難以置信地低頭看着打晃的雙腿,腦海反反覆覆地迴盪着:居然站起來了,終於站起來了……
大概是太過虛弱,阿蘅站立沒多久腿腳一軟,重心不穩地倒了下去,臉與地面撞了個正着。
“傷沒好多久就急着起來?”墨檀佇立在一旁,似嘲似諷地看着阿蘅的一舉一動。
小腿的肌肉有些抽搐,因着耗盡了力氣,再也無法動彈一下了。在墨檀輕蔑的目光下,阿蘅也不敢有所動作了,她狼狽地擡起身,拍拍衣裳沾上的泥土。
這時一隻修長的手闖入阿蘅的眼簾,阿蘅驚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往後縮了縮。
手指在她眉宇的位置停了下來,像撫平不安般順着她眉尖而下,帶着微涼的溫度擦上她的臉頰。
“之前像只小鼠,現在像只髒臉的花貓。”墨檀移開手指嗤笑道。
阿蘅察覺到他的指尖粘了點泥灰,臉不經意有點微燙,並不是因着羞澀,而是自己這番醜態。
阿蘅突然想起什麼,伸手摸摸衣襟,裡頭空空如也。她記得把那個碧色的珠子放在懷裡,好端端的怎麼不見了?
“在找什麼?”頭頂傳來墨檀清冷的詢問聲,愣是把阿蘅唬了一跳。
阿蘅臉色倏地發青,沒記錯的話那珠子是他十分重要的東西,現在極有可能落在九繆神君的手裡。雖然墨檀救過自己,她也不確定他的真實目的,若是讓他知道……
“找的可是本王的元丹?”墨檀見阿蘅沉默不語,俯下|身輕聲問道。
溼熱的氣息吐在阿蘅耳畔,引起的激得阿蘅一顫,只好閉着眼老實交代:“好像弄丟了……”
墨檀瞭然的輕哼,立回身道:“恐怕那隻蠢鳥又會藉此來找本王麻煩。本君王剛剛恢復,一隻蠢鳥還是足以應付,就怕他帶了神界其他的人馬。”
阿蘅不敢說話了,微垂着頭,也能感覺他灼人的視線烤着自己。
“不過……”墨檀深沉的語氣一轉,嘴角輕輕上揚,“他們敢來,本王就沒有法子對付嗎?”
阿蘅疑惑地擡頭,望見的是碧瞳微微流轉,被其光彩所惑,情不自禁地問道:“你說的法子是什麼?”
“自然是要去某個地方。”墨檀視線回到阿蘅身上,指尖點上她的鼻尖,“至於你,作爲丟失元丹的懲罰,也得與本王前去。”
可她的腿這副模樣,連走路都成問題啊。
阿蘅還在消化他的話,發現身子逐漸離開地面,一雙有力的雙臂穩妥地將自己接住。
阿蘅驚愕地擡眼望向放大的俊臉,觸到他未着片縷的胸膛,像摸到燙手山芋一樣縮了回去,手腳慌亂地不知道放哪裡。
墨檀看着尷尬的阿蘅,劍眉輕挑。一絲黑氣從他的肌膚滲透出來,將阿蘅重重包裹住。
阿蘅察覺時墨檀已然不見,心中猜測黑霧便是他的本體。而此時她已被黑霧架起遠離密林,向皓月長空飛去。
黑霧在迷離月色下馳聘,穿越於薄雲繚繞之間。無數山川湖海從眼底一躍而過,勁風在身側猙獰嘶吼,可見御空速度之快。偏生這麼快,阿蘅卻感覺不到一絲寒冷,似乎與周圍隔絕開了。
襲來的倦意,加上傷口的疼痛,讓阿蘅不知不覺睡去,等醒來的時候,正值日出之時。
阿蘅根據日升的方位,判斷出黑霧所行的是東北方向。隨着前行,海拔越發高聳,能更清楚地看見地上的面貌。
雲霧綢緞般裹住羣峰,山巒沉沉疊嶂,峽谷深如龜裂,遍地的蓊鬱翠綠。遠處有數柱炊煙飄起,應是坐落了一座小村莊。
阿蘅有些迷茫,喃喃道:“這是何處?”
淡然的回答在耳畔響起:“太行山。”
阿蘅意識到這是墨檀的聲音,浮着的不安莫名地沉澱下來。這處與家鄉有千里遠的距離,行程卻只需一夜,也不知這墨檀夜行千里有何目的。
阿蘅輕聲問道:“這裡有你所說的法子?”
許久也沒等來回答,已在一座的山峰落了下來,黑霧凝結一個半人半蛇的身影。腰腹一緊,阿蘅發現自己仍在他懷中。
“你只需要跟着就行了。”墨檀將阿蘅放在一塊乾淨的草地,銳利的碧瞳掃視四周,“本王記得應在此處,爲何一點氣息也無?”
墨檀走到懸崖處,低頭髮現峭壁上一團黝黑的塊狀物:“想不到此處會有修行千年的靈芝。”
“魔君駕到,有失遠迎……”從土囊處冒出若有若無的滄老聲音。
墨檀沉聲道:“即知無禮,還不現身?”
“遵……遵命……”褐色的泥土開始鬆動,鑽出一個鶴髮童顏的男人,頭頂帶着一個黑色的斗笠,除了他年輕秀氣的面孔,其他和老翁沒多大區別。
“你在此鎮守多少年?”
“已千餘年……”老翁跪伏在地,垂着頭顫聲道。
“那可有注意這處的氣息變化?”
老翁略微遲疑道:“未曾。老夫潛心修行,不問世事。”
墨檀搖頭嘆息,浮出陰騭的笑意:“此等廢物,只知修行,留在世間何用。”
老翁重重磕上地面,不斷哀求:“求魔君饒老夫賤命,老夫身份卑微,修爲又淺薄。這千餘年想方設法,不讓採藥人拾掇了性命,就是爲有朝一日,能脫離妖身。”
阿蘅在一旁聽兩人對話,默想得罪了墨檀,還有好果子吃嘛。又瞧老翁哭哭啼啼,加上他的面孔倒跟幼童無異了。
老翁噙着淚見墨檀無動於衷,只得出此下策:“老夫這些年頭雖然不問世事,對外界還是有一絲感應。大概千年前老夫剛修煉之時空有靈識,卻不能運用,極易被別的妖魔採去滋補。”
老翁頓一頓又道:“也確實是上天垂憐,有一日這崖頂莫名多出一‘靈物’,混合極兇的神魔之氣,方圓百里之內的妖魔皆不敢接近,老夫頭一百年才能性命無憂。”
“那‘靈物’現在在何處?”
“老夫不敢多言,只是取走‘靈物’的兇獸太過悍戾。那兇獸在太行山也有千年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老夫也是爲了魔君着想。”
說罷,老翁心中如敲擂鼓,偷偷瞧墨檀的神色。突地臉色一沉,從口中吐出鮮血,整個身子像被無形的壓力扣在地上。
墨檀面冷如鋒,厲聲喝道:“以爲本王不知你的心機,激將之法用得如此拙劣。”
老翁鮮血,口齒有些不清:“老夫說的句句屬實啊,怎敢欺瞞魔君。”
“即便你所言非虛,本王又怎會因此而有所顧慮,只需告訴本王那兇獸身在何處便是!”
老翁思忖片刻便道:“兇獸正鎮守在太行山熔岩口,那處關乎了整個太行山命脈。若是損壞,太行山腳下千萬百姓只怕會受牽連……”
墨檀輕笑:“人間之事與本王何干?”
老翁嘆了口氣,轉頭望向阿蘅道:“魔君身邊這位姑娘好像是凡人,應當會不忍心見人間生靈塗炭。”
阿蘅聽老翁提到自己,確實也不想山下的百姓遭受厄難,但墨檀可能聽取她的話?
“跟本王在一處,自然不用管凡間之事。”墨檀將阿蘅擁入懷抱,黑霧一散騰空而起,“至於你,本王最恨譎詐之人,敢算計本王者皆未存活於世……”
阿蘅再回頭望向崖頂,見老翁抱頭嘶吼,頃刻後身體崩裂,化爲塵灰散去。這一幕觸目驚心,讓阿蘅只覺四肢透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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