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大安盛行易風,素有“降龍木”之稱的桃木,廣爲人用,尋常百姓家中買不起金銀玉器,卻也看重驅邪求福一說,往往在房屋門樑上懸掛一截桃木,既求平安,亦求心安。
普通的桃木,在易館中就有賣,價錢也不貴,尺長的一根不過半貫錢,但那些都是不上年份的,但凡超過五十年生的,價錢成幾倍的往上翻,上百年的桃木則是有市無價的,而那百年的桃木根,更加難尋了。
裴敬聽到餘舒的要求,面露出一絲難色,道:“桃木之物,多在易館買賣,若只是三五十年份的,我大可以低價幫你收購。可你要的這百年桃木根,比靈芝人蔘都稀罕,別說外頭沒有,就算是有人能拿出來,多半一露面就被世家府第搶收去了,輪不到我們這些商戶伸手,舅舅不敢說大話,這件事只能幫你留意一下。”
餘舒神色有些失望地點點頭:“那就麻煩您了。”
她曾聽青錚道人口傳過陰陽五行精氣之說,自知桃木身爲“五木之精”,僅有上百年份的桃木根上,才生有一絲先天陽氣,可以降百鬼,最克陰邪。
她這是受了《珍物譜》的啓發,考慮到薛睿在大理寺行走,時常要接觸那些陰司之事,日子久了難免招惹陰煞,所以她想到要借用百年桃木根,親手養造一件能夠隨身攜帶之物給他。
可是這百年的桃木根不好找,此事只能先擱一擱了。
裴敬擺擺手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快到晌午了,你自回去吃飯吧,我這裡還有一大攤子賬目要覈對,就不留你了。那水精的事兒,最遲後天我給你答覆。”
餘舒於是告別了裴敬,到城北去逛了幾家易館,對比好壞,採購齊了各種各樣的五行精氣之物,用以修造風水池,這麼一來一回,帶出去的五百兩銀子就花了空,但是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想想日後收益,她也就沒那麼肉疼。
餘舒下午回到忘機樓,薛睿人已在了。
她在後院叫來夥計將採買的東西從馬車上搬到樓上去,再走到薛睿虛掩的房門外,推開門就看到他手裡端着碗筷,圓桌上擺了幾盤熱菜,還冒着煙,沒動幾口的樣子。
“這個時辰了,你還沒吃飯?”
薛睿擡擡手,示意她坐下,聲音有些低啞地告訴她:“別提了,上午我同寧王進宮面聖,將紀星璇的事交待了,觸怒龍顏,寧王爲了保住紀星璇肚子裡孩子,在御書房裡跪了一個時辰,我走也不是,只好在一旁罰站。”
餘舒同情地瞅着薛睿,追問道:“那後來呢,聖上要如何處置紀星璇?”
站在餘舒的立場,當然是不想放過紀星璇,可是現在這情況,牽扯上皇家,哪裡是她能夠左右的。
“聖上氣消後,下密令...今夜讓我悄悄將紀星璇放出大牢,交由寧王看管。”
儘管餘舒早有所料,聽到皇帝下令徇私枉法,還是忍不住撇嘴,說到:“那這案子還審不審了,不少人都盯着呢,至少曹家和辛家不會放過紀星璇,現在她這個兇犯不見了,對外你要怎麼交待呢?”
說完,她就見到薛睿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放下了碗筷,傾身向她,悄聲道:
“今夜過後,這世上便沒紀星璇這個人了。”
“......”餘舒吃驚地張圓了嘴巴,半晌沒合回去。
薛睿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她,一杯送到脣邊,慢慢喝了兩口,才低聲道:
“聖上對七皇子一向偏袒,出了這等醜事,定會爲其遮掩,既要留下紀星璇腹中胎兒,又不節外生枝,就只有一個辦法——即是捏造紀星璇畏罪自盡的假象,人死了,才無人追究。”
餘舒一時啞然,端起薛睿倒給她的那杯酒,仰頭喝乾了,嗓子一辣,才覺得這會兒所聽所想都是真真切切的。
“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滿以爲紀星璇又要逃過一劫,誰想她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竟將她提早判了死刑。”
那日在暄春園寧王的態度,餘舒看的一清二楚,他現在一心要保的是紀星璇腹中骨肉,那等紀星璇生下孩子後,等待着她的,無疑是一個留子去母的結局。
餘舒不想否認,她的確是將紀星璇視作眼中釘,除之而後快,可是知道她將要面對的悽慘下場,她心底卻沒有多少痛快,反倒是徒生一段感慨——
這個從她來到這世上,就一直在和她作對的女子,就好像註定要
和她成爲死敵,紛爭不絕。回想當日她的“前身”,正是因着紀星璇而枉死,現如今紀星璇也因着她,最終走上一條死路,這莫不是易道所講的“天理循環,報應不爽”。
薛睿看到餘舒清秀的臉上流露出的複雜之色,淺嘆一聲,道:“自作孽,不可活,紀星璇是咎由自取,你無須覺得她可憐。”
餘舒眨眨眼,回過神來,不能將心事坦白,只能將空杯遞到他面前,又討了一杯酒,微微笑道:
“你認識我這麼久,我是那種貓哭耗子假慈悲的人嗎,她落得這般下場,與我來說再好不過,我可惜的是你沒有機會將這件案子查個水落石出了。”
餘舒和薛睿一樣,都不信紀星璇是太史書苑兩樁兇案的主謀,並且隱約察覺到,那幕後的主使者,正在精心謀劃着什麼。
無可奈何線索斷在紀星璇身上,無法再追查。
薛睿將她酒杯斟滿,眉目下精光掠過,但笑不語,擡手與她碰杯——
“叮噹。”
......
餘舒和薛睿的酒量都不差,兩人喝了半壺酒,人還清醒着,飯菜撤下後,挪到書房泡茶。
薛睿問起她有關聖祖祭日的事,餘舒就將早上在榮盛堂的鬧劇和他講了,有意無意地,跳過了景塵幫她說話那一截,重點講了呂夫人同高院士鬥嘴那一段,說着說着,就忍不住笑了。
“大哥是沒瞧見那幾個人的臉色,呂夫人一句話就把人嘴氣歪了,偏偏沒人敢同她吵嘴,等人走了才說三道四的,呵呵呵。”
薛睿瞧她滿不在乎的樣子,無奈道:“我早同你說過,你怎麼就不上點心。那一半人不贊同你的,不見得都是韓聞廣授意,你若提前送幾份禮過去,也不至於落選。”
餘舒笑容不減,兩手抱臂道:“這祭祖之事,若是能花錢買通的,不去也罷。連我這四等的女算子都能叫他們扒拉下來,捐一篇奇術就能入選,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有問題,他們喜歡掩耳盜鈴是他們的事,我配合他們作甚。”
薛睿亦清楚太史書苑這幾年渾水越來越多,仔細想想,似餘舒這般潔身自好也好。
“也罷,左右你這次大衍名聲最盛,這等出頭之事,不過錦上添花,況且到那一天要你們捧器隨駕,但凡有一點差池,不是福就是禍,還是讓給別人去做吧。”
餘舒對祭祖大典的事不感興趣,聽薛睿提到一二,沒有細問,而是向前趴在茶案上,睜着又圓又亮的眼睛,甜聲道:
“大哥,我想借你一塊地方,擺個風水池你看可好?”
薛睿少見她這樣賣乖,還真有點兒頂不住,稀裡糊塗先點了點頭,才又問她:“哪裡?”
餘舒伸手指指樓上,“三樓的天井,我想弄個風水池子,親手養一些器物。”
薛睿笑道:“你還真會選地方,這忘機樓裡,有兩處風水眼,一處是後院中央那小池塘,一處就是天井那裡。”
餘舒嘿嘿一聲:“那你借給我不?”
不過一個地方,她開頭討要,薛睿怎會不給,不過瞧她眼神熱切,忍不住逗她:
“借給你有什麼好處?”
聽這口氣,餘舒暗翻白眼,心想着又來了,每回薛大公子想佔她便宜,就會先要好處,再等她自己上鉤,她那是裝傻讓他得逞過幾回,他還真當她好騙了。
“是不是要我親你一個?”
“咳咳。”薛睿沒想到她這麼幹脆,被嗆了一口,雖對這個提議很是心動,但是沒有漏看她眼中閃過的那一記狡猾,直覺他若是點頭,待會兒肯定要倒黴,於是按下那點兒心癢,故作正經道:
“瞧你把我想的,我豈是登徒浪子之流,那天井隨便你擺弄,別把樓層拆了就行。”
餘舒含笑看着他,目光從他薄厚適中的嘴脣上瞥過,心中暗道:算他識相,真敢再借機要她親他,待會兒看她不狠狠咬他一口,讓他長長記性。
聊完了正事,餘舒一刻不多停留,起身道:“行了,你趁天還亮着,趕緊睡一覺吧,瞧你眼睛下面烏的。”
薛睿按了按額頭,她不說還好,一說便覺得渾身乏力,這兩天他兩個囫圇覺都沒睡,的確是累了。
“那我就先休息,你去忙你的吧,需要什麼就和林福說,讓他們去置辦。”
餘舒輕輕“嗯”了一聲,又看了他兩眼,按下上前幫他揉揉腦袋的衝動,才轉身出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