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機樓後,餘舒龜板燒到一半,林福就來敲門了,站在外請示,問她是否吃了早點,有沒什麼交待。
餘舒蹲在爐子邊,隔着門道:“我手上正忙,是有件事要煩你幫我去辦。”
“姑娘請說。”
“我聽說後頭柴房喂有活雞,你找找有沒常常早晨打鳴、冠色又紅潤的,放一碗雞血給我備着,我回去時候帶走。”
林福沒問她要雞血做什麼,就領命去了,一刻半刻就回來,說是備好,餘舒就讓他忙去了。
興許是爐火旺,這一塊龜板灼的比較快,餘舒額頭上冒了汗,看着裂紋,忙拿起來湊到面前研究,她這屋裡隔間專門有個小書房,‘墨俱全,就將卦象記下,拆開合起來,最終有了一點眉目。
“這麼看是往南去了,”餘舒喃喃自語,將廢用的龜板放在一旁,又在紙上寫下幾個城南他可能會去的地方,寫着寫着就寫不下去了。
這往南的範圍可大了,城南也是南,江南也是南,不由讓她懷疑起景塵是不是已離開了安陵,回江西龍虎山了。
這個念頭一起,餘舒不禁覺得下氣,真要是人回了龍虎山,那她還瞎忙活找什麼。
“姑娘,廚房熬了百合鱸魚湯,奴婢給您端來了。”門外傳來說話聲,忘機樓裡兩個丫鬟,說話慢的是小蝶,這說話快的是小晴。
餘舒放下紙筆去開門,就見小晴手端着一直木托盤,上面一隻粉青釉色的瓷碗盅,頂蓋上兒漆有一小簇梅,精緻非常,邊上又有一隻同色的小碟子,放了一點香蔥沫子。
小晴墊了手帕將碗遞到餘舒手上,揭開蓋子,說了一聲小心燙口·餘舒聞那魚香,便嚐了兩勺,味道果然鮮美非常。喝下半碗,她忽放下了勺子·問小晴:
“這魚湯菜牌上似要二十兩銀一道吧。”
小晴道:“可不是呢,這淞江鱸魚是昨兒早晨才送來的新鮮,只養了二十條在魚缸裡。”
餘舒嘆氣道:“待會兒去告訴廚房,不用我每回來都大費周章,又蒸點心又熬湯,只送茶水就行。”
她是來幫薛睿做事的,又不是圖享受的·上次那幾樣點心怕就吃了十七八兩,照這麼下去,還沒開門做生意就先虧上百兩了。
這酒樓要是她開的也就罷了,任她隨便吃去,但她現在也是個打工的,又不是做老闆。
小晴面露了爲難,說:“姑娘不知,這是掌櫃交待的·要您在這兒時,只管鮮湯美食地伺候,不能怠慢了。”
餘舒皺下眉頭·“你去將老林找來,我對他說。”
餘舒本來以爲是林福爲了討好她,所以這麼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誰知將林福叫來,他竟解釋說:
“姑娘誤會,這全是公子爺的吩咐,不然小的哪兒敢自作主張。”
餘舒無語,對於薛睿這種做法,非得不覺得有多受用,反倒是覺得他是個冤大頭。
林福看餘舒臉色·就知道她不吃這一套,眼珠子一轉,出聲道:“姑娘其實不必介意,這菜價賣出去貴,咱們成本實際三成不到,再者廚子做了您每道都嚐嚐·覺得哪有不足,也好改進不是麼。”
餘舒哪裡聽不出他這是在說場面話,但是薛睿吩咐的事,她去爲難他們又不妥,心想還是得她當面和薛睿講,於是便讓他們下去了。
回頭拿了那塊燒裂的龜板,坐在玻璃窗子下的軟椅上出神。
“咚咚”
外面門聲敲響,餘舒以爲是小蝶小晴來送茶水,說了一句“進來”,片刻後方察覺不對,一擡頭,就見薛大少的身影立在小書房門
她忙站起來,笑道:“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我正好有事和你說。”
薛睿一手背在身後,看着她,道:“有景少俠的消息了。”
“啪嗒”一聲,餘舒手中龜板掉在地上,急急忙走上前追問道:“有消息了?人在哪兒?”
薛睿見她面上似驚還喜,目光閃了下,越過她,撿起了地上的龜板,轉身坐在她剛纔坐過的軟椅上,道:
“年前臘月二十二的清晨,城南玄青門的守衛有人看到過一個白衣白衫的年輕男子出城,隨身還似攜帶了什麼利器,聽樣子很可能就是景少俠。我已經派人到城外沿途打聽,只是不知他往哪個方向去了,未免難找,你”
餘舒聞言色變,臘月二十二,正是她發現景塵不見的那個早上,同他一起不見的就只有那把鏽劍,這麼說來,若城門守衛看到的的確是景塵,那他當天就出了城,離開安陵了嗎薛睿後面說什麼,餘舒一句沒聽進去,滿腦子就剩下一個念頭——景塵那個沒良心的混蛋丟下她跑回龍虎山去了
薛睿看着餘舒臉色變了又變,顯然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眯起了眼睛,舉起手中龜殼,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
餘舒吃痛回神,捂着腦門擡起頭,不滿地看向薛睿,“打我做什麼?”
薛睿道:“你有工夫胡思亂想,不如的想一想景少俠有可能去了哪兒,我好讓人追查。”
餘舒抿抿嘴,心裡不是滋味地說:“這一去都快半個月了,還能找得見嗎?”
若她知道景塵是龍虎山哪一家的倒是還好,大不了找到他山門去,也要向他討個說法,憑什麼一聲不吭就走了,關鍵是她壓根不知道他是打哪來的。
薛睿聽出她話裡難過,聲音淡淡道:“找不找得到這我不管,但我既答應幫你找到人,就一定會去找,除非是你自己不想找了,現在就和我說一聲,我也好省了麻煩。”
餘舒沉默片刻,低聲道:“應該是往南去了,走往山西的方向。”
薛睿點點頭,道:“知道了,我回去交待一聲,你在這裡吧,裁縫待會兒就過來。對了,你剛纔有什麼事對我說?”
問完不聽她應,低頭看看,人魂兒早不知跑哪兒去了,他暗歎一聲,擡起手輕拍了拍她肩膀。
等餘舒再想起來他,擡頭人已不見了。
坐回軟椅上,她仰頭靠着椅背,想了又想,漸漸回過味來,又覺得景塵不會一走了之。
可他出了城,會去哪兒呢?
裁縫不多時就來了,帶着各色布料的小樣兒,還有兩本厚厚的圖冊,餘舒隨她們量了自己的身高尺寸,心不在焉的應付着,聽她們說起眼下最時興的款式,拿起畫冊翻了幾頁,偶然飄出來一道黃符,落在地上,一個裁縫趕忙彎腰撿起來,小心吹了吹,不好意思衝餘舒道:
“姑娘見怪,昨日我去觀中求符,回來夾在這裡忘了拿出來。”
餘舒看着那張黃符,腦中一個激靈,眼睛亮起來,二話不說把畫冊塞給他們,提了裙子就往外衝。
“誒?姑娘、姑娘?”
兩個裁縫面面相覷,不知這人怎麼突然跑了。
餘舒跑了兩條街,才僱到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甩手給了一塊銀子:
“去城南,升雲觀”
坐上馬車,餘舒有些上氣不接下氣的,撫着胸口平復着氣喘,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又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面露懊惱。
那個裁縫倒是提醒了她,她找了景塵這半個月,只是去了城中他認得的幾個地方,比如培人館和回興街,卻忘了她還帶他出過一次城,正是城南那間升雲觀。
如果景塵沒回龍虎山,如果他從南門出了城,那他很有可能去了那裡
餘舒這一路上心裡是七上八下的,很怕到了地方找不到人,那她就真不知他人在哪兒了。
馬車跑了很長一段路,到城門前餘舒下車經過,又上車繼續走,城外顛簸,晃晃蕩蕩到了升雲觀腳下一處小坡上,馬車還沒停穩,餘舒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來,惹來路旁幾個香客側目。
餘舒先進觀中打聽了一圈,她知道景塵如果恢復了記憶,必然會避開人羣,以免禍累旁人,但是他若在此地出沒過,或許有人看見。
這家觀中道士清高,不喜理人,餘舒不得不好聲好氣地一個挨一個問了,然而一無所獲,白衣的香客是見過不少,但似景塵那般外表出色,又手中拿劍的,卻沒一個。
餘舒越找越急,出了道觀,又向附近林子裡,這方圓十幾裡,一大片郊野,雜草叢生,她圍着道觀外圍找了一圈,又向遠去,起初還能見到幾個砍柴的,後來日落,天漸漸地黑了,附近便了沒人影,鴉雀聲偶爾響起。
餘舒只怕景塵是有心躲着她,也不敢高聲大喊,只恨自己腿不夠長,加緊了步子,卻因跑太快在窪地上摔了兩回,手上蹭破了皮都沒察覺,等她聽到了遠處隱隱約約的狼嚎聲,才驚覺天黑了。
冷風一吹,把她刮醒了一些,打了個寒噤,回頭再望來時的路,但見巍巍樹影,鳥影飛過,昏暗中是不知她現在身在哪裡。
好在她人還算冷靜,擡頭觀望天上不甚明亮的星斗,辨識了南北,在原地呆立了片刻,心事沉沉地擇道返回。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