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東南風從南海上帶來一層層暖氣。
溼潤與溫暖便一路催綠了樹木、催綠了無邊的芳草、催綠了禾苗莊稼。這一層層綠意一直從嶺南開始,向長江流域、黃河流域,向塞外,向西伯利亞流去,於是一片片無邊的碧意一直流淌到天涯海角。
江南已經開始了漫長的梅雨季節,可乾燥的北方雨天依然很少。但蒼色的太嶽山與太行山也換了新裝,遠遠地看去象一塊最純淨的藍寶石。
李隆基坐在德鳳亭裡,觀賞着無邊的碧意,他的身邊還有幾個在潞州新交的“朋友”。但他在等一個人,從京城趕過來的劉幽求,他是借告假爲名,悄悄趕來潞州。
王畫大鬧洛陽,對李隆基來說,卻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本來因爲王畫的提醒,韋氏對李隆基監視嚴密,幾乎等於將李隆基廢掉了。王畫鬧過後,京城官員以及李顯夫婦焦頭爛額,立即將李隆疏忽。這卻給了李隆基一個大好的機會,一大批潞州的人才立即進入他的視野,先後被他引進交往。
但還沒有劉幽求帶來的消息,讓他感到驚喜。
一會兒一個戴着襆頭的中年官員引了進來,襆頭壓得很低。畢竟現在朝政還是由韋氏把持的,這一行劉幽求見不得光。
看到他到來,李隆基高興地站起來迎接。這兩個人不是新朋友,幾年前就開始交往,關係密切。不但如此,而且李隆基等劉幽求坐下後,親自給劉幽求倒茶。
劉幽求感謝地看了李隆基一眼,然後說:“世子,我前來潞州沒有別的信,是幾個人寫了一些信,讓我帶給你。”
“哦,誰?”
劉幽求沒有回答,從懷中掏出了幾封信,李隆基將它們一一打開,臉上立即堆滿了笑意。
信上也沒有寫什麼,無非是向李隆基問問好,有的還更含蓄,詢問潞州的糧價。其他的什麼也沒有說。但這個意思還要挑明嗎?而且這幾封信寫的對象不同,有張說、張嘉貞等幹臣。
所以說是禍福相依。
如果是原來歷史,李隆基還沒有這麼快進入朝中重臣的視野,畢竟歲數太年青了。王畫刻意提到李隆基,本來是不敢交往的。但朝堂上,先是老魏,然後是大宋,再到王畫。就象頂天的大樹一樣,一根根地倒下。
別看李裹兒天天帶着一羣家奴,找某些人的麻煩,可只要韋氏活着,是不可能讓李裹兒將這些人擠出朝堂的。但朝廷也做了處理,將他們降了官職,然後就將李裹兒約束起來。
用李顯的話來說,王畫也沒有死,都惹下這麼大麻煩事了,都沒有追究,而相關的大臣只是猜測,並沒有證據,就處理了。還要乍的?
但事實是不是如此呢?
武三思把持朝政時,有過多少實權?再比如王畫最高也不過戶部侍郎,可宰相敢抹他的面子?只要這些人在朝中不倒,依然可以xian風鼓浪。而且韋氏這一次等於圖窮匕現,讓許多人都看到她的野心。
李顯這棵大樹搖搖欲墜,許多人寒心,都另尋高枝。但李隆基有什麼本事,能讓神出鬼沒的王畫的都看重了?現在就沒有人敢懷疑王畫識人的本事。於是李隆基成爲某些聰明大臣的參考對象。
然後李隆基一些事蹟被這些人找了出來。這是一個了不得的主兒!王畫說他在李氏宗室中才能第一,一點也沒有虛誇。主要他的身份,是相王的兒子。重振大唐,李顯是沒有希望了,於是將希望放在李隆基的身上。在韋氏大動作之前,幫助李隆基培養成一支可以抗拒的力量。當然還在觀望,如果李隆基自己都沒有這個自覺,他們只好作罷。
李隆基怎麼能沒有這個自覺?
而且與歷史走向不同,因爲王畫數次說過女主不昌,看好太平公主的人也沒有歷史上的多。
李隆基立即回信,現在自己這個機會很難得的。只要王畫一天不出現,朝廷就一天無法將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只要王畫出面了,與朝廷搭成和解,就是到現在李隆基也不相信王畫會謀反。甚至他懷疑爲了和解,李顯能將李裹兒下嫁到大洋洲,雖然捨不得,可這是安撫王畫最好的方法。
想到這裡,李隆基黯然一嘆,如果王畫對自己妹妹有對李裹兒一半好,自己何必與他發生齷齪?
解決了王畫,自己還會浮出水面。那時候再想象現在逍遙自在,是根本不可能了。
一會兒信就寫好。李隆基才能出衆,善騎射,繪畫,特別畫墨竹在整個唐朝是有名的,善音律,善文,書法也很好。這筆字寫理剛遒有力,而且信上的內容更是寫謙虛禮貌,讓人看得怎麼看怎麼舒服。他沒有寫別的東西,一一回答,可在語氣中濃濃透出對國家的擔心,也沒有明說,卻能讓人感到那種意思。
看到李隆基在寫信,那種溫文爾雅的樣子。劉幽求想起了另一個人,王畫。心想這是一對雙子星啊。如果王畫能幫助世子,那該多好啊。甚至他在心中想像如果那樣,有可能李隆基最後榮登大位,那麼這一對君臣將閃爍千古。
那,那是,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就沒有那一個皇上能眼睜睜地看着大臣的力量勝過自己的力量。就是宋仁宗在世,都不能容得下王畫,除非王畫主動將力量交出來,然後淡處朝堂,否則都不會有好的下場。
不過李隆基現在還沒有這想法,想的也錯了。
得知王畫的力量,李隆基先是生氣。能不氣嗎?他奶奶的,擁有了這麼強大的力量,都可以顛覆整個國家,但是卻將自己限制得死死的。但隨之而來的就是佩服,這麼強大的力量,不lou山不lou水的發展起來,這也是千古未有的本事。這算是太平盛世,否則他都能角鹿天下了。最讓他哭笑不得的是,就象看透自己內心一樣,這是什麼樣的洞察力?
但在將王畫謀反的可能排除在外後,李隆基就在想王畫的用意。沒有支持李重俊,能理解,才能淺了,王畫沒有看上眼。沒有支持李裹兒,王畫自己說過了,女主不昌。那皇上還有兩個兒子,也沒聽說過他與這兩個堂兄弟有接觸。可不需要接觸,李顯不是武則天,春秋正盛,沒有意外還有幾十年好活。那麼只剩下一條,限制自己與姑姑,那是想輔助自己這個伯父了。爲什麼沒有對付削弱皇后?很“簡單”,李裹兒沒有娶到手。一旦娶到手之後,會大肆排除皇后的勢力。但後來與姑姑搭成協議,大約也感到他想法不能成功。
一想到這裡,李隆基心中有些激動。不過爲什麼非要通過姑姑呢?
信寫完了。立即打上火蠟。
但他與劉幽求好久沒有見面,還要說說話,因此坐在德鳳亭,兩個人正在聊天。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他的心腹跑了進來,說道:“世子,大事不好了。”
渭水碼頭邊,兩個挑夫路人甲與路人乙,正在涼棚裡喝大碗茶。
一邊喝着一邊聊天,聊的是糧食。他們正在將糧食從渭水船隻上往岸上挑,甲說:“今年糧價有可能又要漲價了。”
洛陽兩倉被燒,王畫逼出唐朝,這兩樣消息傳開去,最讓百姓擔心的就是糧食漲價。事實上有許多糧鋪開始悄悄控制糧食出售。可是糧價是上揚了,但沒有上揚多少。
今年王畫不欠朝廷糧債。但在三月末,王畫將一批優質的大米卸在蘇州,以每鬥米二十文錢交給一些糧商,船隻卸完後,揚長而去。也沒有官府敢過問,李顯下詔停止追剿王畫,這些官員也不是吃素的,眼睛一個個很明亮。況且連宗楚客都感到頭痛,這些官員敢得罪王畫嗎?
其實卸下的糧食並不多,只有一百來萬石,但這次高調的行動傳出去,對穩定糧價起了重要作用。不管怎麼說,王畫並沒有放棄百姓。當然了,對王畫所說的大義更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糧價稍微上揚了一點,但不厲害。
可王畫也僅於此,這導致了夏收到來時,糧價沒有下跌,反而再次揚了一點。這是有雜糧這個利好的消息,可如聰明人所想,雜糧才普及,能惠及多少百姓?現在長安城中新糧每鬥米漲到了三十文錢。
這不免對一些貧困的百姓,產生一些擔憂。就是農民也擔憂,不是農民就有許多糧食的,有許多農民夏秋收一來,馬上就要賣糧,以解決債務與家中所需,糧食漲價,對一些佃戶與少地農民,同樣不是利好的消息。
乙說:“兄弟啊,那也未必。我聽到一個消息,朝廷想與王侍郎談判。如果談好了,王侍郎不會不顧我們的。”
這個人提到王畫,涼棚裡立即有許多人加入這個話題。
有的說王畫那天晚上如何被某個人所逼(韋氏是沒有人敢直接提的),然後大殺四方,怎麼殺出皇城的,又怎麼殺出洛陽的。飛天遁地都出來了。然後說到李裹兒。最後提到王畫那個大陸,一個個猜測那個大陸離唐朝有多遠,以及九州之鼎。消息有真有假,就是真的,也被誇大了許多。
最後又談到糧食身上,許多人開始擔心起來。
就在這時候,一個人闖進了涼棚,喊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長安皇宮。
最鬱悶的是李顯,王畫高調運糧,更證明了他沒有反心。其實這個糧食連他也不知道內幕,不是李顯他們所想的,雜糧等到收益最少也得好幾年。但只能解決一部份因素。否則明朝雜糧已經普及,爲什麼因爲饑民,還有李自成之亂。當然了,那次是冰河期,導致旱災嚴重導致的。現在糧價的下跌,導致種植糧食的大戶興趣不高。朝廷也放鬆警惕,因此繼續安排了一批糧食,用這個利好的消息穩定糧價。
後來出事了,但這些糧食在中途之中。王畫依然將它們調到蘇州,一旦也算好了官府不敢爲難,二是爭取一些大義,三是平穩的糧價,可以繼續利用唐朝現在目光短淺,繼續在默許商人向吐蕃調動糧食,交易牲畜,這個機會可以將糧食私下運輸到鄯南。馬上西北需的糧食更多。所以糧價不能亂。
但有幾個人知道王畫的小九九?
王畫這樣一來,李顯更加想念。
與韋氏吵了幾次,韋氏多機靈的一個人,看到不妙,主動認錯。李顯也就軟了,畢竟夫妻一場,還是患難夫妻。但也降了王畫賣頭令名單上大臣的職位,這是安撫王畫與他女兒的心。
事實上李裹兒也不傻,所以繼續找他們麻煩。最後韋氏羞惱起來,她將李裹兒喊到身邊,直接威脅,現在朝廷是有意與王畫言和。就看王畫能拿出多少誠意,如果誠意十足,不戒意繼續這門婚姻。可是你做好準備,遠離唐朝嗎?
李裹兒有些猶豫不決,不過最後還是毅然地點頭。
韋氏繼續說,那就到時候幫我多勸勸王畫。但如果你胡鬧,王畫連你感受都不顧,那麼不要說拿王畫沒有辦法,王畫還有親人在唐朝,還有族人在唐朝。按照王畫的舉動,確實能判謀反罪名。如何選擇交給李裹兒自己。
李裹兒讓母親這個軟硬兼逼,弄得倉皇失措,還真不敢再找宗楚客麻煩了。
但她也沒有完全放棄,爲什麼母親要殺害王畫,內幕她還真不知道。她手中也沒有多少力量,有,可派不上用場。可她有一點,錢多,王畫留下的錢,她沒有用完。
王畫會用錢砸,她不會用錢砸?這段時間正在尋找這個真相。
不過韋氏說的可是違心話,李裹兒稍一猶豫,讓她看到希望。妥協也是暫時的,她怎麼可能將李裹兒下嫁到大洋洲,還指望李裹兒立爲皇太女,女兒是皇太女,那麼自己這個太后就能正名。先是太后,後是皇上,武則天的把戲。
但眼下必須要妥協,必須將菊花撥除。所以韋氏還指望着王畫繼續象以前那樣癡迷李裹兒。可她自己也錯了,那天晚上在皇宮說的那番話,讓王畫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陰影。
只要菊花一滅,朝廷無憂,還真會害怕王畫不成?
可不是所有的消息讓李顯開心的。糧食是到了蘇州,可軍隊也到了廣州。不過還好,只是對付韋家船塢的,幾十艘巨大的海船直接開進了鬱水,然後從船上下來五六千精兵,將韋氏船塢一把火燒光了。
等到廣州官府反應過來,船隊已經撤回海上,到海上,那個敢追趕?
強大快速的“海軍”,讓李顯更加憂心仲仲。
但這不是主要的。
王畫那張礦產圖,知道的人不多。李顯十分垂涎,別看王畫提供了大量銅礦的分佈地,可藏量是藏量,開採量是開採量。唐朝還是嚴重缺銅的,這主要是貨幣與佛像浪費了大量的銅。況且還有金礦。
但朝廷敢主動向漠北進軍麼?
這讓李顯又想到了王畫的戰鬥力,可王畫逼出朝廷,現在召回顯然不可能了。於是這張圖與幾個重要大臣商議了一下,決定將它懸之高閣。但捨不得燒,王畫說的藏量太大了。以後等到突厥衰落,或者唐朝軍事強大時,再作打算吧。
想法是好的,可不知是什麼原因,還是讓突厥人知道了。
圖顯然沒有得到,但大約的地方突厥人肯定曉得了,派出了大量的人,就在這個範圍內尋找銅礦與金礦。
因爲王畫提醒,朝廷開始着重情報工作,也派了一些斥候悄悄進入草原。將這個消息帶回來,李顯勃然大怒,這還了得。先是血字營賣給了突厥,現在這個銅礦又賣給突厥。如果是普通的銅礦也就算了,可這兩個銅礦都超了唐朝銅礦總和。將那幾個重臣全部召進皇宮,詢問是誰走漏的消息?
一個個搖頭,但有幾個人心虛。因爲這個消息他們沒有出賣,可也傳給了他人。有的是有意傳的,有的是無意傳的。
這怎麼辦?難道要出兵?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闖進來,喊道:“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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