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上風雲變幻之時,蘭河等州順利交接。
李隆基依然還是很低調的,儘管他心中野心更大。
但這時,他又在李旦面前建議,說道:“父皇,我聽說田單復齊後,迎齊襄王,任爲相國。有一次經淄水,見一老人渡河因冷發抖,無法前進,於是脫下自己的裘衣披之。齊襄王對此心懷疑忌,自言自語道,田單廣施善行,籠絡人心,難道想謀奪我的國家嗎?不早圖,恐後之。說罷環顧,左右無人,唯山崖下有一貫珠人。他大聲問道,你聽到我的話嗎?貫珠人答道,大王,爲什麼不因利導勢,變爲己善。你只要下令說,我憂慮百姓捱餓,所以田單收容養活他們。我憂慮百姓受寒,所以田單脫下裘衣給老人穿。田單廣施恩德,大王嘉獎他,他的善行也變成了大王的善行了。齊襄王聽了說喏。於是賞賜田單牛與酒,彰顯他的德政,並在朝堂上向田單致謝,繁華市井廣爲宣傳,下令尋找飢寒的百姓,收養他們。事後襄王派人到民間打聽,聽到百姓皆說道,田單愛護百姓,原來全部是我們襄王的恩德啊。”
李隆基突然冒出來這一句,李旦不明所以。
李隆基再次說道:“父皇,兒臣聽說王畫將蘭河等八州盡數交還朝廷。雖然在當初協議之內,但他也能算是遵守承諾,一片丹心。可是兒臣卻聽到現在朝廷無動於衷,這讓兒臣很擔心。此人失去西北之地,如猛虎撥牙,悍隼去翼,不退,亦可以爲朝中增加一能臣也。去,皆大歡喜。父皇何不給予重賞。一是撫慰王畫,二是做出樣子,給天下百姓,非不是王畫交出西北之地,乃朝廷恩寵,使他感化。第三王畫在西北極得民心,撫慰王畫,也讓血營將士與西北近百萬的百姓相看,讓他們感到滿意,爲朝廷重新治理這片地區打下基礎。古人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雖然西北交了出來,王畫的影響依然存在,現在朝廷只要一道虛銜,就可以將這片地區真正拿下,何樂而不爲?”
李隆基的話很有道理。
別以爲現在朝廷收下了西北絕大部分的地區,可如果王畫反水,一舉大旗,二十三州百姓至少會有十五州百姓遙相呼應。
這一點,李旦確實疏忽了。
不過李旦狐疑地看着自己這個兒子,他心裡懷疑,難道這個三兒子與王畫有什麼勾結?
可就是這樣,也不應當求自己下旨,何不在事情成了之後,給王畫寵遇?況且自己都封了王畫靈夏王,王畫依然不授,難道還能給王畫什麼?
於是很小心地問道:“那麼朕應當給予他什麼獎勵?”
李隆基說道:“無他,依然給他當初的爵位。受之朝廷之幸事也,無非多一異姓之王。不受,朝廷數次下詔拒之,他鼎器制好之後,也無法在朝堂立足。一去海外,無論百姓或者將士,只好聽從朝廷調譴,一害斷去。”
於是朝廷在正月末再次下旨,加封王畫靈夏王同中書門下三品。
詔書到了靈州,王畫莫明其妙,當然他還是不授,可不明白,明知道自己不授,朝廷要下達這份詔書。
過了數天後,王畫才明白事情來龍去脈。
他肯定沒有與李隆基有什麼勾結。
可李隆基這一步棋下得很妙。
自從李隆基爲了自保,先後出賣姚崇大宋與劉幽求,壯士斷腕,但他的力量變得很薄弱。這也是許多大臣投靠太平公主原因。
自己是沒有與李隆基有什麼,可是李隆基只要藉助這個勢就行了。讓外人看起來,自己一定承諾過李隆基什麼,只要自己加入,形勢急轉直下,投靠他的人立即變多起來。
甚至在他謀變時,只要打出自己的旗號,立即有許多死士認爲勝算在即,勇躍參與。
他苦笑了一下,這兩個人爭權奪利,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馬上又熱鬧了。
但他並沒有對此關注,因爲百姓轉移走了,他心中剩下最後的牽掛也解決了。因此,現在能全神貫注投入鼎器的製作,以及新瓷器的研燒。
正月末,又出了一爐瓷,現在王畫燒這件瓷器幾乎成了笑話。
王畫讓爐工小心翼翼地打開窯門,李持盈抱着孩子在後面笑咪咪地看着。
實際上王畫燒什麼瓷器,她看過多少遍了,精美固然精美,可在她想法中,也沒有燒成的希望。
王畫回過頭,對李持盈說道:“你笑什麼?”
“我沒有啊,二郎,你一定會成功的。”李持盈舉了舉小拳頭,口是心非地說道。
王畫心中也沒有把握,鼎器眼看就要成功,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如果在九州之鼎成功之後,他也離開了靈州,到了大洋洲後,沒有那麼多工匠協助,也沒有了那麼多材料供他揮霍,更沒有成功的希望。
他心中默默說了一句,也許難度太高了。
實際上這一爐瓷再次燒敗的話,他已經不打算燒這件瓷器,而換成別的薄胎瓷。研究了很長時間,只要不燒內胎畫薄胎瓷,他還是很有把握的。
爐工小心翼翼地將瓷器搬了出來,忽然傳來一聲歡呼聲。
這是兩個瓷瓶。但與別的薄胎瓷不同,它內外皆有圖案。
外面是字加圖案,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瓷瓶上下方皆有一些紋飾。如果僅止如此,也早燒成功了。奧秘在瓶內,瓶內還有一幅圖畫,是根據陶淵明這幅文章作的畫,一個山谷,有流水青山,田園村舍,還有許多百姓在耕作,臉上帶着快樂的笑容。爲了使燒成功後,能看得更清楚一點,刀刻的時候有些深。
本來瓷胎極薄,因爲刀刻,所以一燒就結裂了。
而且成本更是高昂,不可能刻好後,上釉,再團瓶。爲了其亮麗的色彩,王畫用了粉彩,因此必須先用高溫燒毛胎,再一點一滴地用精巧的工具,伸進瓶內上釉料,再反覆低溫上釉。
雖然是撇口瓶,可是在成型的瓶內上釉,是何等的難事?畢竟是隔着一層瓷胎,雖然很薄,但不是真的薄如紙,透明照人,對視線還是有影響的。而且瓶子也不大,只能一人操作,極其耗費工時。
爲了成功,每次燒結許多瓷胎,分多人勾釉。然後再慢慢燒,慢慢勾釉,結果用了無數工時,耗費了許多原料,前後燒壞了多達近兩百伯瓷瓶。這算沒有算成本,如果算成本,有可能這兩件瓷瓶達到數萬緡錢。況且更不計王畫自己親自動手的費用。
聽到了歡呼聲,王畫與李持盈一起擠了過去。
看到工人手裡小心翼翼地舉着兩個瓷瓶,瓷瓶高約三十幾公分,不算很高,然而晶瑩剔透,在陽光的照耀下,裡面的圖案與外面的字跡幾乎合在一起。
王畫立即將它們接過來,不要一激動掉在地上就麻煩了,他拿出來一個鋪滿錦絨的盒子,將一個瓶子放進去,另一個瓶子放在桌臺上,往裡面傾注水。然後輕輕地轉動起來,這一轉奇蹟出現了。
藉着明媚的光線,整個桃花源圖就象在流動一樣,裡面青山碧水在動,百姓在動。因爲瓷胎薄,加上透明度好,就象它不是瓷瓶上的畫,而是一個個很淡你版的真山真水真人,在桌臺上流動。
一個工人老淚縱橫,喃喃道:“這纔是真正的天下第一瓷啊。”
以後不好說,但現在它的工藝,它的美觀,它的成本,確實是前所未有的天下第一瓷。
王畫說道:“派人送其中一件,到長安。”
這不是一件奢侈的工藝品,因爲在雕刻時,瓶頸上還有一行大字:何時天下皆桃源乎?
一句問話,八個字,立即將它的價值昇華。
但有一句話,王畫沒有說。爲什麼送到長安
,朱仝在靈州時,王畫說過,什麼時候這對瓷瓶能夠團圓,什麼時候就是天下大治的時候。
且不說它有多少象徵意義,但這兩件瓷瓶的意外製成,爲鼎器製作帶來了一個好兆頭。
這時候沐孜李找到了王畫。
現在王畫手中只剩下三州之地。
這是爲了自保才這樣做的,別看現在李旦父子與太平公主對自己萬般拉攏。如果自己手中真一點力量也沒有了,再試試看,他們還有沒有這個好態度。
不過鼎器一成,這三州還是要交接的。因此也試着對朝廷任命的官員放權。再加上沐孜李,還有留下的幾十名人員幫助,王畫認爲不會出什麼問題。
但沐孜李遞過來一些卷宗,她也不想分王畫的心,然而解決不了,看到王畫燒出來了瓷器,心事又少了一件,不得己,還是找王畫求助。
王畫看了一下,是幾樁未懸的案子,第一件是一個殺夫案。
靈州城西幾十里路劉敬約他的好朋友週四到靈州城做生意,週四老婆不同意,夫妻倆吵了很多天。到了約好的那一天,週四不顧老婆意見,一大早就起身離開家,到約好的船上等劉敬。這是週四娘子的原來供詞。
但劉敬的供詞不是這樣的,他也來到船上,卻沒有等到週四,他等得有些心急,可因爲這件事,週四娘子對他很反感,於是讓船伕趙佝子卻替他喊週四過來。趙佝子來到週四家中,喊了幾聲週四娘子。週四娘子將門打開,趙佝子找週四。週四娘子很奇怪地說道,週四一大早就離開家,到他船上了。劉敬一聽不對勁,於是與趙佝子到處找週四,找了三天也沒有找到。
劉敬害怕週四出事,於是到靈州城狀告週四娘子,說是她害死了丈夫。在刑訊之下,週四娘子也承認是她害死的,於是衙役詢問她將週四的屍體埋藏在何處。可無論再用刑,週四娘子說的地方都不對。
因此,沐孜李看到這個案件時,認爲週四娘子很有可能是冤枉了。但那天週四起得很早,也沒有人看到,不知道在哪裡出的事,因此不知案情從何入手。
第二件案子就發生在靈州城內,李崇與朱察到米泰店中投宿。但在第二天,米泰被店中夥計發現在家中被人害死了,立即報官。衙役過來將全店封鎖,客人關押,開始搜查,結果在朱察佩帶的橫刀上看到血跡。
於是將朱察與李崇關押。朱察不承認,說不知道這把橫刀上的血跡從何而來的,因爲它搜刀鞘裡,自己也沒有將它拿出來看,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染上血跡。於是刑訊拷供,最後朱察沒有承認,李崇卻承認是他們謀財害命的。然而供詞也多有不對的地方。因此沐孜李也懷疑這是一件冤案。
其他的案件也與此類似,有人命案,有財產偷竅案,零零總總的,都是沐孜李感覺判決不對,於是將它提了出來,自己又沒有能力解決,於是找到王畫。
王畫看完了,心中有數。
只好抽出幾天時間,將這些事務整理。首先命人將趙佝、劉敬與週四娘子帶過來,命令趙佝子跪下,從實將如何謀害週四的經過招來。
這一下子峰迴路轉,讓人感到驚詫,趙佝子不承認。
王畫說了一句:“叩門就叫四娘子,預知他家無丈夫。”
就是一句話,趙佝子臉上發白,其他人恍然大悟,還沒有用刑,就招供了。原來是週四因爲心情鬱悶,做事不小心,將隨身帶的錢財露了白,使趙佝子動了貪戀,在背後用繩子套住週四的頸子,一下子將他活活勒死,然後綁上石頭,沉入河中。
衙役根據他所說的地點,派人打撈,一會兒果然將週四的屍體打撈上來。
衆人皆服。
王畫也沒有得色,這些只是小人物犯下的案子,與滑州汴州兩件大案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又審米泰被殺案,將店中當時的客人與店裡面的人全部喊來,一一詢問。最後將一個起早打掃衛生的老婢留了下來,但只讓她坐在後屋喝茶,王畫卻在處理其他公務。沐孜李不明所以。
到了晚上了,王畫纔將這個老婢放了出來,卻對一個衙役說道,讓他換了普通的衣服,跟在這個老婢後面,看有誰詢問這個老婢,而且詢問時神情有不正常的地方。到第二天再次將老婢喊到後屋,讓她喝茶,連請了三天,結果讓衙役看到一箇中年男子,一連三天都詢問過這個老婢。王畫讓衙役再跟蹤這個中年男子,然後得知他叫奉進,而且與米泰老婆有染的消息。立即派人將米泰老婆與奉進傳來,用刑拷打,最後才知道,原來是奉進與米泰老婆有染了好幾年時間,但米泰其貌不揚,在米姓中卻十分有地位,兩人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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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看到李崇與朱察二人,朱察佩帶橫刀與其他人不同,他純是爲了裝飾,從進來到吃飯,到安頓,幾乎都沒有撥過橫刀。於是想了一條主意,讓米泰老婆回去孃家,洗衣脫嫌疑,將朱察看二人的房間鑰匙交給奉進。奉進趁早朱察他們離開房屋後,將朱察的橫刀拿了出來,殺死了米泰,然後將橫刀插入刀鞘,放回朱察的房間。
還有其他的幾件案子,也讓王畫迅速查清楚。這讓所有衙役與官員心悅誠服。
但王畫心中卻有了一些憂色。
這些案子,雖然有人命案,可不是驚天動地的大案,全國皆有,就看當職的官員腦袋夠不夠聰明。
可是這段時間三州發生的各種案件數量太密集了。
不是馬上交給了朝廷了,民心就散了。與民心無關,就是朝廷其他各州縣,也沒有這麼密集的案情發生。
造成這原因主要還是交接的問題。
王畫留下的人手很少了,忙不過來,也有意放權,因此不是所有事務都一一過問的,但朝廷也有官員,可他們害怕王畫,卻不敢接手。所以有些刁民看到這個情況,認爲有機可趁,所以才造成這段時間案情密集的。
他處理完這些案子後,心裡說道:是要到放手的時候。
二月來臨,太平公主寫了一封信給他,說了一些濃情蜜意,然後很委婉地詢問王畫,與李隆基有什麼關係?
李隆基再三替王畫說好話,讓她擔心起來。
王畫正好回了一封信,開頭直接說,我與他與你什麼也沒有,你們如何爭鬥與我無半點關係。但我要問你一句。現在如果你要富,各地進獻諂媚的財物,從嶺南到江浙再到河北劍南,各個道路上充塞着送到你府上的禮物。你當初說宗楚客的府邸修得豪華奢侈,如今你府邸比他的府邸還要奢侈十倍。
說權勢,天下間除了太上皇外,連皇帝都沒有你的權利大,宰相六部尚書大多出自你的門下,可以說這個天下,你隻手遮天。
說名聲,現在唐朝上到八十歲的老翁,下到三歲嬰兒,有誰不知道你太平公主的名字?
但我不明白了,你究竟要做什麼?難道現在你還不滿足嗎?就是你百般聲討厭惡的韋庶人,也不及現在的你吧?
難道你真想做皇帝?
太平公主是不想做皇帝的,甚至她連殺害李隆基的心思,到現在都沒有動過,但過份留戀權位。所以越來越過份。
王畫又寫到,想做皇帝,恕我幫不上忙,不想做皇帝,請聽我說一句,收斂吧,不然你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寫完後,封上蠟,讓太平公主的人帶走。
不過王畫也很快要進京了。
到了三月初六,王畫象徵式的將最後一塊鑲龍圖案金箔打在長幅絲緙上,九州之鼎終於完工!
無數的鞭炮燃放起來,可是聽到這個消息,靈州城中的百姓卻黯然流淚。
因爲他們都知道,鼎成之日,便是王畫離開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