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可在安姓的部落,外面有許多青年隱藏在暗處,做着警戒。
部落中間的一個帳蓬裡面,點着昏暗的小油燈,這是爲了不引人注意的。
裡面坐着十幾人,有安姓的、康姓的、石姓的、何姓的酋長,還有兩個是突厥人部族,幾個與這幾姓關係好的鐵勒與黨項人部族。
實際上走到今天,他們都不大願意。如果早知道王畫接受六胡州、豐勝二州,他們當初就與默啜虛與委蛇了。當初答應默啜,根本就沒有想過王畫。從去年起,他就一直固守着八州,連軍事位置更重要的廓州與臨州都不要,況且貧困的六胡州。
之所以幫助默啜助紂爲虐,也有他們的苦褒。唐朝政府保護不力其一。其二自從幾座新城修起,朝廷加強了管理,開始直接統治,甚至並六胡州爲匡長二州,然後再併爲蘭池都督府,當然之所以變制,也有很大程度是安撫遷移過來的党項人有關。加強了控制,開始加重稅務徵收,慚慚與其他漢人一樣,承受國家的稅役力役,這是原來享受唐朝種種優惠政策的胡人所不願意看到的。其三就是六胡州成立後,朝廷又陸續將党項人、吐谷渾人以及回鶻、同羅、渾與僕固等鐵勒九姓的人遷移過來,造成了民族矛盾激化,而且朝廷對這些新近部族格外垂青,再加上民衆增多,牧場減少,這使得各部再次不滿。
所以默啜到了六胡州後,果斷地利用了這點,對許多部族進行了拉攏分化。這些部族本來就想投奔突厥,現在默啜態度如些“和藹可親”,於是立即答應下來。
後來看到王畫大軍過來了,心中都十分後悔,八州之境,去年一年各部是什麼樣子,大家都是親眼看到的。有許多人還打過主意,想投奔八州,可是王畫爲了不落下話柄,全部拒絕,就是偷偷過去,有一大半人被送回來。
但開出的弓,沒有回頭的箭。現在後悔也晚了,王畫對各蕃衚衕樣視若子民,可他是一碗水端平的。優待程度也不是看這個部族是那一種族的,而是看他們對血營的忠誠與貢獻。
可自己協助默啜在六胡州做下了許多壞事,王畫真能放過自己?不看到前面一徵召民兵,後面那些民族一個個就此提出了抗議?
上了這條賊船,大家都下不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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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油燈時不時閃着燈花,大家坐着都不吭聲,正中坐着一個人,他也是百姓打扮,看着衆人的樣子,說道:“我給大家看一樣東西。”
說着將腳下面的背搭打開,裡面是幾把長弓,真正血營的長弓。
這是從船隻繳獲來的,這一次五十艘船隻上帶着最多的武器,就是各種箭支,畢竟以防禦爲主。然後是盾牌,再就是少量陌刀橫刀,還有大量炸藥。長弓一把也沒有帶,本來張守珪他們就帶着許多長弓走了,城中還有一些弓箭,長弓沒有必要了。
但爲了防止突厥人從兩邊射箭,樑思泰他們同樣帶了幾百把長弓動身的。後來被困在黃河之中,樑思泰首先想到的就是炸藥,炸藥扔到河裡面,然後就是逃生。
結果所有人一起跳下河去,或者射死在船上。大多數船隻被火燒了起來,還有四五艘船飄到岸邊,因爲沒有士兵在船上,讓突厥人得到了這幾艘河船。同樣也得到了上面的武器,其他武器無所謂,關健是二十幾把沒有來得及帶走或者扔掉的長弓,落在突厥人手中。默矩立即意識到它的重要性,當作寶貝送到默啜手中。
本來就知道它的射程,可惜一直沒有真正的樣品仿製,只憑借圖形,突厥人自己研發的長弓,總不是那麼一回事。有了這幾把長弓,立即就能對技術進行改進。
還派了使者,帶了幾把,潛入豐州,這是給這些部族一個信心的。
看到長弓,大家臉上都有些驚奇。這段時間血營發放了許多武器給他們“參戰”的民兵,然而只有一樣東西,沒有放手,就是長弓。那一天晚上血營與突厥人交戰,有的人站在暗處觀看,也看到這種長弓的射程。怎麼落到默啜手中?
這個使者得意洋洋地說道:“這是從血營手裡繳獲來的。”
安守祿眨着眼睛問道:“請問使者,大汗打敗了血營?”
“今天傍晚一戰,大汗在黃河上設下了計謀,你們大概有人看到五十艘兵船東向,上面載着三千血營大軍,結果讓大汗用了繩索將黃河攔死,然後一把火,將支援搖搖欲墜的勝州三千血營戰士全部燒死。不但如此,在夏州與三角撫寧,前後擊斃了近三萬血營士兵。”
反正是瞎忽悠,他們困在豐州,也聽不到外面的什麼消息。這也是默矩的授意,得讓他們有這個信心與勇氣,不然懦弱地不敢參戰,大汗佈置的這一着妙棋,就沒有作用了。
“真的假的?”
“不是真的,我們怎麼得到這些長弓?如果不是因爲血營警戒嚴密,我們有可能會送幾百把長弓讓你們各部增加戰鬥力。不過,我在此問諸君一句,請問現在血營還有多少士兵?”
當然,如果夏州三角城真全部是血營士兵犧牲了,血營的將士是等於折了三分之一的士兵,後果會很糟糕的。實際上如果真折損了那麼多士兵,王畫早就乖乖退回靈州防守了,還會在豐州苦熬着。
但無論這個使者怎麼忽悠,這些酋長鼠目寸光,那個知道其中的區別,況且有實物爲證。一個個眼裡露出興奮的光芒。
這個使者又說道:“還有大汗這一次前來特別對我囑咐過,這一戰各位如果立下大功,我們突厥將會把各位所在的部落安排在嗢侖河牙帳附近。如果能擊殺王畫,還會封其爲王,子孫世代永享官爵,免其貢稅。”
這再次使帳蓬裡氣氛熱鬧起來。
對王畫,自己一個個惦量了一下,沒有把握說將他擊殺,能擊殺在皇宮早就將他殺掉了,怎能輪到他們?
但現在血營只有三四千士兵,那些民兵,根本就沒有人將他們當作一回事。就是自己手下族人,組成的民兵隊伍,當真能是血營戰士對手?但突厥這一次前來攻打豐州的是默啜手下有名的勇將默矩,而且是帶着五千大軍親自前來,如果自己這幾千民手下拿着王畫發放的武器,再加上默啜發放的武器,來個裡應外合,不愁拿不下豐州。
突厥什麼地方最好?無疑是嗢侖河牙帳附近。因爲這裡是突厥的核心區域,安全首先就得到了保障。加上嗢侖河流過,兩岸牧草豐美,可以安居樂業。這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所以鼠目寸光,這一帶都是默啜最貼心的部族安扎在這裡,輪得到他們。不過他們畢竟只是比普通百姓好一點,看待問題目光也沒有那麼長遠,不然後來康待賓都不會再三謀反了。謀反起作用嗎?當真能對抗強大的唐王朝嗎?結果無數壯士被唐王朝扼殺,然後昭武九姓在六胡州衰落,後來讓這一地區成爲党項人的天下,甚至後來吐蕃人都比他們昭武九姓的族人數量都開始多起來。
一個個以爲真聽到了許多好消息,一個個交頭接耳地議論着。
這時候,在豐州城,王畫深深地自責。
樑思泰等一千五百名士兵的慘遇,只要是船隻一進入繩網範圍,逃是逃不了的。實際上說到底,還是自己輕視了對手,或者自己以爲水上無敵了,自大起來。
下午他在思考默啜的安排,結果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讓孔黑子分出一半兵力,撤回靈州。大家繼續玩躲貓貓遊戲吧。不過王畫知道,隨着一張張底牌揭開,大家就快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了,開始真刀真槍。同時也擔心李雪君。就在他思考默啜真實的想法時候,突然聽到樑思泰他們的消息。
痛苦地坐在房中,大半天沒有說話。
正在這時候,外面人進來稟報,說突厥人開始與那些部族聯繫了。而且默矩大軍開始向西受降城這邊出發。
王畫想了一下,立即猜測出來,默啜這是狠玩了自己一把,坑了自己一千多軍隊,然後按捺不住了。
“咦,不對,”他低語了一下,眼睛忽然明亮起來,這一回終於猜出默啜打什麼主意。
既然默矩這一次前來,誓必奪下豐州,爲什麼奪下豐州?這是默啜想要北上,打通這個橋頭堡,然後渡過黃河,可戰可退。在南邊他是無心戀戰了。這兩支軍隊是刻意做樣子的。好吸引自己將重心繼續放在靈州與鹽州身上。
“還是不對,刻意做樣子?”想到這裡他毛骨悚然,給誰做樣子,是給自己做樣子,但自己的人沒有看到,只有安介武他們這一行看到了。難道安介武他們暴露了?
想到這裡,他呆了一下,他最擔心的事發生了。怎麼辦?如果是戰士,還能立即撤退,但族民怎麼辦?如果出了問題,不但這些老百姓,靈州還有許多史姓族人,還有許多昭武九姓的族人,自己如何向他們交待?
想了好一會兒,他猛然想起了另一個問題,馬上大戰在即,如果不是僕固青的通知,自己斷然沒有想到境內有這麼一顆炸藥埋了下來。不知道,也就不會注意今天晚上突厥使者密會這十幾個部族酋長的事。那麼就不知道默啜的用意,也就意味着自己真被默啜這一假像迷惑。也就是說,默啜差一點成功了。
成功之後,安介武這一行也就失去了他們的價值。接下來會如何?
想到這裡,他立即喊了一聲:“來人。”
召集了一些將士,抽調了兩個機靈強幹會游泳的士兵立即趕到中受降城,泅渡過去,冒險找到安介武他們,將這個消息通知,究竟怎麼辦,自己在豐州不知道具體情況,也讓安介武就急處理。並且讓留在豐州南岸碼頭上的船頭開始向中受降城移動,準備接應江介武他們上船撤回來。
就是這樣,王畫還是擔心遲了一步。
然後立即再次派人通知孔黑子以及李楷固、王晙、公孫雲、劉統,除了公孫雲與朱仝留下來鎮守鹽州與靈州外,其他諸將帶着所有能帶出來的士兵傾巢而出,水路並進,開始正式向豐州出發。
當然這一安排有些冒險,如果默啜交戰不利,有可能再次南下,而且是真正南下。不過那時候算行程,南方血營兩萬大軍已經趕回了靈州,同樣不需要擔心。
不過有一點王畫不得不承認,儘管僕固青是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可如果不是她的出現,這一戰局面還不知道扭向何方,甚至有可能再過數天後,自己將會無比的被動,至於損失,同樣有可能會是慘重無比。
因爲帶了許多攻城器械,還怕血營騷擾埋伏,默矩這一行速度很慢,直到下午,纔到達西受降城。
到達後,立即攻城,可沒有討得了好。血營新近得到大量武器,而且招收了九千多民兵。也不是要作戰,躲藏在牆垛後面,射射箭,扔扔大石頭,還是沒有問題的。
王畫甚至爲了立即使民兵培養出戰鬥力,輪流地值換,整個下午作戰士兵輕鬆,如同閒庭漫步一樣。
但這時候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本來各自出兵,各自訓練,現在各部民兵聚集在一起,終於發生衝突起來,鐵勒僕固部與拓跋兩部與康姓石姓幾部士兵在一起時,因爲言語發生了衝突,最後發生了大規模的械鬥。
王畫一怒之下,用正規軍守城,將這些民兵一起集合在原來西受降軍營的操場上,開始訓話。
他氣憤地說道:“現在什麼時候了?你們還在內鬨。如果讓敵人破了城怎麼辦?難道你們想再次做突厥人的俘虜。”
一頓狠罵,罵完了,扭頭對江政道說道:“將他們所有武器盔甲繳械。”
有許多士兵不願意,可這時候旁邊涌出來一千多血營戰士,舉着弓箭瞄準了他們。王畫再次說道:“武器是我給的,現在收回武器,你們還不願意?難道想造反不成”
但話鋒一轉,變得柔和起來,說道:“現在是讓你們反思,還有,這只是第一批敵人。沒有你們,血營照樣替你們守住城池不破。關健是以後,以後會有更多的敵人到來。現在一起放下武器,我不管你們是党項人,鐵勒人,沙陀人或者是吐蕃人,昭武九姓人,還是漢人。一個個反思,反思好了,寫一份保證書給我。不會寫的請會寫字的人代寫。寫了保證書,我纔會重新發放武器。”
最後一句話,讓某些人,不是某些,是很大一批的民兵聽了不擔心了,不就是一張保證書嗎,一個個將武器放了下來。
不過王畫爲了怕產生衝突,將民兵分成兩撥人,一撥親近突厥人部族,這麼多天調查,那些部族投靠了突厥,王畫了如指掌。一批是苦主。正好操場東西兩邊有兩座軍營,一邊一處,開始寫保證書。
軍營裡有紙默筆硯,還有幾張桌椅,是象讓他們寫保證書的樣子。
但不會寫字的人很多,於是請人代寫,但寫好了,出去依然有血營戰士看守住。有的人不樂意了,問道:“我們寫好了,爲什麼不讓我們出去。”
看守在營房門口的士兵表情冷漠地說道:“出去?那麼好容易出去的?好好寫,從心裡面反省,寫出心裡反省的話,營督纔會讓你們出去穿上盔甲,拿起武器上陣。你們今天晚就安心在這裡待着吧,過一會兒送來晚飯,然後再送來牀鋪,讓你們休息。明天再說。不要指望糊弄一下就過去了。我們營督沒有那麼好容易糊弄的。”
這些士兵不樂意,可看到對面營房同樣在爭吵不休,一個個不說話了。大家一碗水端平了,也不能有怨言。王畫說得也有道理,至少站在他角度來說,如果內鬥下去,守衛豐州會出漏子。儘管這些民兵不願意,現在手中也沒有武器了,面對手持武器,戰鬥力強悍的血營戰士,他們也不敢賭狠。於是吵鬧了好一會兒,直到送晚飯過來,吃完了晚飯,一個個不吭聲了。
當然有很多人心裡面很着急的。
看到這情形,王畫纔將一顆吊着的心放下來。
這時候江政道走到安放苦主的東營房,看着大家,忽然低聲道:“大家儘管聽,不要說話,誰要說一句話,我就立即將他拉出去殺了。”
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大家臉上都是一陣驚愕,然後接着是一陣狂喜。
江政道說完了,又說道:“大家一直要報仇,今天晚上給你們報仇的機會。如果願意,還是那句話,不準說話,只准點頭。”
剛一說完,幾乎所有人都開始點頭。
但兩個營房門口還是站着許多血營士兵,連東營房亦是如此,所有民兵都看守在兩個營房裡面,不准他們進出。這也是王畫小心謹慎,防止東營房同樣有一些漏網之魚,一旦放出去通風報信,今天晚上將會功虧一簣。
天漸漸黑了下來,默矩營帳裡鑽出一個溼漉漉的人,默矩看着他問道:“河那邊的部族怎麼說?”
“他們也不知道具體情況,現在這座受降城南門同樣被血營封鎖起來。不過他們說過了,前後混雜了三千士兵進入民兵,雖然王畫隔阻了音訊,不過城中有人在安排。如果時機到來,有可能是今天晚上,有可能是明天晚上,他們伺機發作。同時也通知大將軍,只要大將軍將這座受降城拿下,南邊豐州只有五百士兵駐守。而且他們手中還留下了七八百名戰士,只要大將軍前面一破城,後面協助大將軍從南邊將石橋奪下。”
默矩笑笑不語。
他心裡想到,風水輪流轉,先是大汗在豐州與夏州吃了一個虧,現在也輪到王畫在黃河上與豐州吃一個虧了。
夜就漸漸深了,忽然豐州城中傳來無數廝殺聲,與淒厲的慘叫聲。雖然隔着護城河與城牆,可藉着風勢,還是隱隱地傳到默矩的耳朵裡面。
他一骨碌從牀上爬了起來,說道:“所有人立即集合,準備拿下豐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