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夢境是一片沉沉不見彼端的闃暗。

痛!撕裂全身細胞的痛楚正在蔓延,無止境的加深,沒有終點的擴散。

她感到自己快要死去!

無邊的痛楚引發她的恨怨怒嘆,所有負面情堵不斷炸裂出來,化爲一串詛咒。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那麼流利的嘶吼出罵人的話。

而她的拳頭,天啊!竟還有力氣招呼向她心愛的男人身上!如果她身體可以動的範圍更多,相信此刻她必定會在他俊朗的臉上一步一腳印!

“對不起!是!都是我的錯!你可以打我,但拜託你留點力氣……。”男人憂心如焚、汗如雨下,叨叨的絮念些什麼,在她的上方不斷的爲她拭淚與汗。吵死人!

而她只想打他!爲什麼?夢中的她是這麼愛他呀!

可是見到他的鼻青臉腫,居然讓她有着嗜血的快意!

好痛!好痛!痛得快爆炸了!

趁着他又伸手拭她的汗,她攫住他手,已然喪失神智的狠狠一咬……。

血腥味入喉,好多人在周身驚呼,似乎在叫她用力,也叫她鬆口。

不!她不!好痛好痛!

地想脫離現況,又不想鬆口。荒謬的想着:他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居然有人鼓吹她必須更用力?

突來的一股鬆弛感,又像是心頭緊繃多時的弦終於繃斷,耳鳴聲轟然,使得她聽不真切其他人在喳呼些什麼。

果然,咬他纔是最正確的脫離痛苦良方!

瞧,現在不是好多了?痛楚仍在,但一點一滴的減輕中。

好壞的他,居然因爲怕痛而不告訴她。早讓她咬不是皆大歡喜嗎?害她痛了那麼久……。

夢中的她,含着些微的血腥味,滿足的睡去。

筋疲力竭。

又一份傳真。

趁着暑假回中部與未婚夫相聚的羅蝶超捎來她補充的資料,補充的內容並不多,但有了確切的日期。

速水詠子發生船難的時間是七月份,而紅葉去日本然後失蹤卻是八月份。

最重要的,衛極與速水詠子卻是於當年的十月結婚!

簡單的一個明確日期,卻教裴紅葉陷入巨大的驚駭當中,幾乎要立即衝到衛極面前問個明白。但不行!她強自按捺下激動,逼自己先想過一遍再去找衛極。

你會不會懷疑與衛極結婚的人其實是你?

蝶起在傳真紙下方問了這麼一句。紅葉何嘗不是立即有這個想法!

衛極手上的婚戒是她替他套上的嗎?一波暗涌而上的喜悅,帶來一絲甜意……。

她曾結過婚嗎?低首瞧着自己光禿的十指,她的手指曾被套上屬於某人的印記嗎?

爲什麼是速水詠子的名字?

有可能是當時失憶的她,需要一個名字去做戶政登記?也有可能衛極是娶他表妹的靈位。依中國人的說法是未婚而身故的女性需要以冥婚方式來收納她的魂魄,免於淪爲孤兒。速水詠子的母親是華人,很有可能。

涌上來的疑惑太多,反而後者的可能性居大!何況還有個朗兒不是嗎?前陣子才過完八歲生日。目前二年級,算來是八足歲纔是吧?可是這麼算來又不對了!一九九一年速水詠子死亡,她自己失憶,而衛朗出生……

朗兒是速水詠子生的嗎?還是另有其人?

問題一下子浮現太多,讓她無力細想。她必須請衛極給她一個解答:他娶的到底是誰?!

如果是速水詠子的牌位,那何必做戶政登記?是因爲已經有了朗兒了嗎?

日本少女一向隨着開放潮流大膽且前衛的與人交往,也許他們先生了孩子,再考慮結婚也不一定……所以戶政上必須補登記……?

那麼她當時突然出現,便恰巧遞補了速水詠子的位置。乍失愛侶的男人什麼都做得出來不是嗎?一個容貌肖似又失憶的女子,太容易被當成他所期盼的那個人了。

是這樣嗎?

不行!她得問衛極!

正要撥電話,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一下子澆熄了她紊亂的心情,冷下一張臉。

“有事?”是林明修,此刻應該正在家中打包行李,準備往大陸分公司任職的人。

林明修臉上神情複雜難解,緊緊盯着她姣好而冷淡的容姿,不捨、眷戀、不甘、憤懣……。

“我從沒有想到私人感情會主導着我在裴遠的升降。”他只想知道她領導能力僅限於此而已嗎?對於生平第一次心折於其能力而放下感情的女子,不該如此不濟。

“如果你在指責我公私不分,那何不先反觀你自己?是誰先這麼做的?何況這並不是你高升到大陸的主因。你想打擊衛極,沒有人說不可以。畢竟商場上各種明刀暗槍是司空見慣的事,挨不過的人代表他沒本事。但你不該以裴遠的招牌去當成你私人恩怨的報復工具。你知道我的行事風格,從來不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林明修也是她必須處理的問題之一。原本想約他明白餐敘的,此刻他自己來了也好。他是個人才,若以後不爲“裴遠”所用,也不要讓他懷怨而去。

“你總是這樣嗎?將真心待你的男人丟到十萬八千里外,毫不留情。”林明修畢竟是成熟的人,對於她一針見血的指出他公器私用的行爲,他無意狡辯。他確實那麼做了,也成功壞了衛極數條財路,至少有五家公司停止了原本欲與“威駿”簽約的意願。不過也在衛極一一說服了那些人、籤成了合約後,林明修氣怒之餘也有些服氣。至少裴紅葉中意的男人從不是能力遜於他的草包。當然,他還是會與衛極對立的。

他是個挑戰,讓林明修興起了亢奮的鬥志。

“如果你可以心平氣和的思考,就會知道前往大陸工作不是對你放逐,而是對你期許更高。而且,你必須冷靜下來。現在你對我感到生氣,對很多事難免想到偏激亡,你們林家人總會對感情激烈過度,但一段日子後,就會好多了。”

林明修抓住她的話尾:“包括我姊姊?”他多年來一直對姊姊林明麗感到不值,十多年無怨無悔的跟着裴智宏,沒得到名分不打緊,爲他生了孩子卻被流放國外多年。是否曾發生過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

裴紅葉笑着搖頭。

“我從不過問我父親的事。不談這個了,我相信你只要冷靜了,便會發現我並不是你理想中的伴侶。你中意我的什麼呢?也不過是不若其他千金小姐軟趴趴、嬌滴滴、成日無所事事。我有能力、夠冷靜。你只是用一種挑事業夥伴的眼光來挑終身伴侶而已。早晚會有一個女人出現,讓你明白你曾中意我是多麼荒謬的事。”

“別當我是三歲小孩。”他皺眉。“我不得不說你很會拉攏人心。也許你在衛極那邊跌了一跤後,纔會知道錯過我是你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你可以來找我。”感情如果可以收放自如,天下就不會有傷心人了。

“我的感情沒有二選一。如果不是他,也不代表我絕望到只剩你。記得嗎?我基本上是不婚的。”她對他那種根深柢固的大男人思想沒轍。不過他願意理智的與她對談,她就放心了。

“你真是懂得如何去劈碎男人的真心。”他瞪了她幾眼,嘆氣問:“回答我最後一個問題,好嗎?”

“什麼?”

“爲什麼是他?”學識、相貌、成就不分軒輊,爲什麼他林明修被判定落敗?

“因爲他有一個漂亮的孩子。”這樣說會不會令他好過一點?

這女人到此刻還在安撫他!

“也許你該下的人事命令是撤職令,而不是調職令。”他譏諷。怕養虎爲患大可不必留人。

裴紅葉伸出右手。

“明修。我從不抗拒任何一種挑戰。如果‘裴遠’內部沒有與我旗鼓相當的人,那我將會非常無聊。在若鴻大到足以進入公司自擁山頭之前,失去了你,對公司對我,都將是至大的損失。‘太子派’需要你指揮。”

“可惡!”這回他真心大笑出來,用力握住她手,宣告道:“你會後悔的!當你被趕下臺的那一天,將會無時無刻的因爲今天的錯誤決策而悔恨至死。”

這女人!不愧讓他戀慕了兩年,她資格十足。

“拭目以待。”她笑。

爺爺有客人。衛朗讓秘書阿姨帶出公司去買零食回來,本想讓爺爺一同分享,但聽到爺爺在忙,也就自己玩兒去了。他來到爺爺的私人會客室,便看到一個比他大一些的小孩正用力扳着玩具盒,像要打開它,都快要把鎖釦的臉譜扳下來了。

“不可以這樣打開啦。”衛朗好心的告訴那名背對他的男孩。

男孩聽到人聲,驚了一下,七手八腳的將玩具盒藏在身後,轉過身來是一張驕氣十足的臉。

“你是誰?”

“我是衛朗,你呢?”衛朗好奇的將一袋零食放下,走近他。

“我叫裴若鴻,以後的董事長!”小孩子睥睨的以鼻孔示人,但眼光不由自主的瞟向桌几上的零食。

“我以後是農夫喔。”衛朗站在高他半個頭的裴若鴻面前,介紹完了自己,便拉回主題:“你要打開這個盒子嗎?我幫你打開。”

“你打得開?”一瞬間,裴若鴻臉色乍青乍白,聲音充滿怒氣。

“對呀,很簡單的。我來打開給你看。”他好心的要示範。

“不必!不許碰我家的東西!”裴若鴻用力一堆,將猝不及防的衛朗推到地上。

“好痛!”衛朗的左肘着地,不解的看着推他的人。“你爲什麼生氣?”

“誰說你可以碰我的東西!你這個笨蛋,誰要你打開我的盒子!”裴若鴻尖叫,揚手就要把手中的東西砸向仍坐在地上的衛朗。

“住手!”隨着一聲沉喝,裴若鴻高舉的右手也教人抓住,並且拿過盒子。

“爺爺!”

“爸……爸……。”裴若鴻害怕的不敢迎視父親沉怒的厲眼,眼淚立即滑落下來。

裴智宏放開他手,連忙過去扶起衛朗;而裴若鴻早已奔入母親懷中哭得比誰都大聲。他知道爸爸不喜歡他,一直覺得他沒用,只喜歡姊姊。現在……現在又對別人那麼好!因爲他打不開盒子的關係嗎?爲什麼?

“有沒有怎樣?”裴智宏檢查了下衛朗的四肢,發現他左肘上有瘀青,輕柔的揉搓着。

“我沒事,爺爺。”衛朗只擔心的看向哭聲的來源,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哭得那麼傷心。

“若鴻,過來道歉。”裴智宏命令着。

“我不要!”縮在母親懷中,他拒絕向別人道歉。

“何必兇孩子,不見得錯在若鴻身上呀,也許那個小孩做了什麼也不一定。”林明麗輕柔的反駁。她一向溺愛孩子,見不得裴智宏太過嚴厲。

“他是小偷,偷了我們家的東西!”有了母親當靠山,裴若鴻膽子大了起來。嫉妒衛朗父親抱着,全心想着要讓父親也討厭衛朗。

“我不是小偷!我沒有拿東西。”衛朗生氣了,他最討厭被人家亂說。他又不是壞小孩,纔不會當小偷呢。

“有!你要偷玩具盒,我看到了!”他要爸爸稱讚他,說他很聰明、很厲害,說他不比姊姊差,他要爸爸對他露出滿意的笑容。

“智宏,你也聽到了,這小孩”

“這是我前些日子送給小朗的禮物。”裴智宏輕淡的堵住了林明麗的指控。他沒想到若鴻如今連謊言也說得如此流利,而林明麗竟把孩子教成這樣。

林明麗在裴智宏的眼光下瑟縮,但她立刻命令自己必須立即武裝起來,口氣尖銳:“我們家的東西怎麼可以胡亂送人?!這可是以後若鴻要傳給孫子的寶貝!”

“我說過,誰打得開就送誰。這種小東西大可不必當傳家寶的寶貝着。”他遞給衛朗,不解道:“朗兒,怎麼又送回爺爺這兒了?不喜歡嗎?”

“我想給爺爺驚喜,裡面放了東西。如果這是那位小朋友的,那我還給他好了。”

“這本來就是我家的東西!”裴若鴻大受侮辱的叫。

“若鴻!”裴智宏喝斥。

“你難道不能對孩子公平一點嗎?對不知打哪來的小鬼輕聲細語,對我們的孩子卻疾言厲色!你偏心也得有個限度!”林明麗將孩子護在背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氣怨。她突然回國想爲他慶生,他不開心也就算了,還問她幾時回去?!她若是再乖乖的被打發走,以後若鴻繼承“裴遠”還有望嗎?連她能力卓絕的弟弟都要被髮配邊疆了!

“別在孩子面前吵。”裴智宏低頭心疼着衛朗擔憂的神色,再看向由林明麗後方偷探出頭來的裴若鴻,那孩子則是驕氣與妒意交織。爲什麼同是小孩,卻心性南轅北轍呢?

“明麗,他叫朗兒。我提過了,他是紅葉的乾兒子,不叫小鬼。如果若鴻與他玩不來,我一點也不勉強。我建議你先回公寓休息,有事明天再談。”

“還明天談?!明天明修就要上飛機了!你存心敷衍我是嗎?你明知道我弟愛上了紅葉,不努力撮合也就算了,還趕他到大陸!你們裴家人就這麼冷血嗎?”做了一輩子溫順的好情人角色,此刻她再也受不了!她必須爲兒子謀出一條坦途。

裴智宏沉下臉,對她感到失望。那張仍然保養良好的秀致面孔,再度有了不顧一切的神惰,一如八年前……

“你別過分。”不想嚇着孩子,他對衛朗道:“朗兒,下樓去找媽咪好嗎?”

衛朗感覺得到每個人似乎都很生氣。他從沒看過大人氣成這樣,有些擔心的伸手撫着爺爺的臉。

“別生氣,爺爺。中山奶奶說生氣對身體不好,就不可以活得像金銀婆婆一樣長壽快樂了。”

“我知道。”多貼心的孩子!將玩具盒再放回衛朗手中。“拿回家吧。爺爺送出的東西,一向不收回的。”

“你偏心!我不許你送!”林明麗硬是從衛朗手中搶過,對上了小孩子爲嚇的面孔後,乍然狠抽一口氣,他……他……爲什麼與紅葉這麼像?!

“明麗!”裴智宏沉喝出來。

“他!那孩子……。”

“你以爲你在做什麼!”

“爸,怎麼了?”裴紅葉推開會客室的門,便看到混亂的情況與波涌的氣氛。

“媽咪!”衛朗投入她懷中。他被猙獰的面孔嚇到了,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兇過。

裴紅葉先看着父親隱怒的神色,再看向抓着玩具盒的明麗姨,一如以往,林明麗不敢直視裴紅葉的眼,別開了臉;最後看到又縮回母親背後的裴若鴻,猜測着剛纔這裡發生了什麼爭執。

是林明修調職的事,還是玩具盒?太小題大作了些。她認爲林明麗是爲了弟弟的事趕回來的,也可以預見會因爲這一點鬧得多不偷快。

只是有必要在孩子面前劍拔弩張嗎?

裴智宏深吸口氣。

“紅葉,麻煩你帶兩個孩子下樓,我必須與她好好談一談。既然有人已迫不及待。”

父親冷漠的眼神讓紅葉暗自心驚,不確定自己該不該走開,然後讓一切變得全然無力轉圜。

母親過世後,父親獨力撐起轉型得無比艱辛的“裴遠”與養育她,致使父親在商場上無情而犀利,只求迅速得到他需要的結果。他太累太忙太心力交瘁,顧不得圓融應對那時,父親是冷酷無情的。一旦他開始冷漠,便代表他不顧情面了。

現在,她又感覺到這股風雨欲來的氣息……

“紅葉,麻煩你。”裴智宏再叫了聲。

“好的,爸。我二十分鐘后土來。”她叫過裴若鴻,一同下樓,回自己的辦公室。

如果裴智宏曾經對林明麗有一絲歉疚愛憐,也在八年前消失殆盡。念及她跟了他十五年,以及更早一點以前當他得力秘書的情分,他仍提供她優渥的生活,以及任何需要。但寬容是有界限的,所有人都知道惹他什麼都可以,就是別企圖拉他全心栽培的女兒落馬。

“你”會客室內剩下兩人相對,但裴智宏始終不開口,令林明麗心頭的壓迫感遽增。她有二十一年的青春拋擲在他身上,這種怨懟隨着年華老去而增長。當了他六年秘書、十五年情人,再優渥的生活也補不了空洞無着落的心。於是她告訴自己:得到裴遠便是她合理的報酬。反正裴智宏的心中永遠只有一個葉慈安。沒有他的愛,那就拿他的江山來抵!可是……他的表情好可怕!

久遠的記憶浮上來……

當他要對付商業上的對手,使其一蹶不振時,通常是這種表情……不知爲何,冷汗悄悄溼透了背,二十二度的室溫,卻有四十度的燥熱……。

“明麗,你不聰明。”裴智宏嘆了口氣。

“因爲你不公平!”她喊出多年的控訴。

“別開口,聽我說完一個故事。”他以眼神阻止了她的叫囂。然後緩緩道:“二十五年前,紅葉二歲,已展現她聰穎過人的天分,而‘裴遠’也在我與慈安的努力下,有了全盤的轉型計畫。我們知道我們一定會成功。慈安是個聰慧精明的女人,紅葉受她遺傳頗深。當我們決定要把紅葉訓練成唯一接班人後,便打算不再生育其他孩子。事實上,也真的沒空再生育其他孩子。所以慈安去結了扎。但結紮只是她用來讓我屈服的計謀。我說過,她非常聰明。她愛我,但她看多了事業有成的男人在中年時期如何的花天酒地。凡事先考慮最壞的結果是她的個性。何況那時我們上頭還有長輩,難保當我們公司穩定後,長輩不會要求生育男丁傳家。而她也從不把未來想得太好。如果我日後會花天酒地,那麼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擔保紅葉唯一繼承人的身分。她要求公平,我們夫妻努力來的江山只有共同的孩子有資格得到,何況我們全力栽培女兒,相對剝奪了她無憂的童年,‘裴遠’該是她的。

“趁我們夫妻情分正濃,她要求我公平的回報。於是,我也結紮了,在紅葉五歲那一年。”他毫不意外看到林明麗萬般驚駭的神色。她甚至再也站不住的跌坐在地板上,瞼上不見一點血色。

“二十幾年來,我資助了不少孤兒升學,也領養了一些孩子,現在大溪那沒還住了幾個國高中生。如果我可以栽培任何一個肯上進、並且與我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就沒有理由把若鴻排除在外。因此,我讓若鴻入了我的籍。如果他個性好一些、懂事些,也許他可以是‘裴遠’的下一任主事者。但你慣壞了他,讓他走向一般浮誇富家子的路。我是偏心沒有錯,不管有沒有血緣,我都鍾愛着懂得體恤人、貼心的孩子。紅葉、朗兒,以及其他孩子,都是這一型。我無法毫無條件的喜歡小孩,很抱歉。”

“這……這就是你放逐我們母子的原因嗎?你早知道我把別人的種賴在你頭上?”林明麗顫抖不已的問,氣若游絲,再也不敢與他的眼光對上。

十年來……她簡直當了個丑角……而他竟然狠心不說,一直看着她的笑話……報復她嗎?

裴智宏不耐道:“你自己明白我八年前請你走人的原因。”

她震動了下,不語。

“任何一個企圖傷到我女兒的人,我都不會輕饒。”

“紅葉會失蹤不是我的錯!”她大叫。

“你曾企圖撞死她。”他咬牙低語,兇猛的眼光狠狠攫住她身心。“如果不是爲了處理你,我不會送紅葉去日本過暑假。要不是紅葉臨行前再三要求我放過你,你以爲你現在會在法國?在法國成日怨着我的薄倖!有人記下了差點撞到紅葉的車牌號碼,那是你朋友的車,而那一天卻是你在使用!就算今天若鴻是我兒子,我也不會讓那種驕縱小孩繼承我的位子!就算你與我有孩子,我也會因爲你撞死了紅葉而讓你關在監獄直到老死。你本性不惡,只是鑽了牛角尖後一向偏激。也幸好紅葉沒出事,但後來她在日本失蹤,我曾經想殺了你。”他冷眼看着她不斷冷顫退縮。輕吁了口氣:“我感謝你在慈安過世後幫我處理公事,也對紅葉極好。愧疚着對你的感情不能回報,因此當你與陌生人有一夜情懷了身孕,我並不生氣,有的只是更深的愧疚。反正紅葉平安找回來了,所以我放過你。送你們母子去法國,一方面是因爲你對服裝設計一向有興趣,又深愛巴黎;一方面是我不能再讓你因一時的偏激傷害到我女兒。你不該回國惹我的,明麗。原本我無意全攤出來讓你難堪。你已經忘了我報復一個人可以有多麼徹底。”

“智……智宏……。”她又驚又怕又愧的想挽回些什麼,但他決絕的眼已表示一切到此爲止……不要!她不要這樣!這不是她二十一年來要的!

從他還有妻子,從她當他秘書的第一天起,她就深深愛上他了呀!二十一年來的愛怨就這麼的……這麼的……

“回法國去吧。我存了一筆教育基金給若鴻,也爲他準備了一筆創業基金。如果他成材,你日後纔有倚靠,別再溺愛他了。”

“你不要我了?”她空洞的問。

“回去吧,這是你選擇的結果。”他拍拍她,轉身走出會客室,宣佈着結束。她痛哭出聲,趴伏在地板上哭得心碎欲絕。

二十一年來的愛戀呀!

竟輕易的被落下結語,恩斷義絕!

他好狠心、好狠心……

“姊,走吧,別留戀了。”一雙悲憫的大手將她納入可靠的胸懷中。

這不是她想要的那個倚靠,但她再也沒有選擇。對於一顆從不屬於她的心,她從來沒有選擇。

即使她耗費了年華,算盡了心機,卻只是枉斷腸呀!她給了自己一個荒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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