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些事情是用常理和人們慣有的經驗與知識解釋不清楚的,所以對於自己不能理解和無法掌握的認知,就歸功於真實的或者不真實的虛無縹緲的神,或者是超自然的外星超越地球文明的存在。
書生在谷地拿着錢包中掏出的這張身份證,登時全身打了個寒顫
面對死屍他都沒有這樣惶恐過。
書生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害怕、什麼又是恐懼、什麼又是心靈顫慄了,這麼多年經過的各種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讓他的心靈麻木了又麻木、讓他的知覺遲鈍了又遲鈍,他甚至已經遺忘了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一種叫做情感的東西存在、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體驗過被別人關心過,他知道即便是自己立刻死了,也沒有人會記憶起自己的。
垃圾麼,藏之無趣,棄之勿惜
所以,當他看到手中的這張身份證、看到上面的這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臉,他頓時瘋狂的罵了幾句,然後大聲的喊道:“老妖盒飯蒲公英你們幾個是誰來了,還是一起來了,趕緊給老子滾出來”
身份證上的臉,正是他自己
但是說到這裡,書生的話戛然而止,剛纔他是頭腦發熱,這會忽然想到:“怎麼會是他們幾個給老大報仇來了完全不可能”
團伙裡沒有牢不可破的感情關係,每個人之間都是相互協調相互合作的,目的只是爲了能夠更多更快地騙錢、偷錢,老大的死誰又會放在心上,自己的毀屍滅跡誰又會知道就算是那個一直黏着老大妖嬈無比風騷火辣的蒲公英,不是揹着老大和自己也眉來眼去激情四射欲仙欲死的操了幾回麼
書生其次想到的是這幾個傢伙串通起來整蠱自己,可是怎麼會就算是他們知道老大死了,一直跟着自己,想要滅個口直接下手不就行了,犯不着費這麼大勁和自己開這麼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沒有一毛錢的利益,誰會費盡周折跟蹤自己爲老大替天行道
最主要的,就那幾個臭屁的人渣,怎麼能未卜先知的知道自己會在這個地方、在這個懸崖邊上自己覺得自己活的膩歪了,會翻身而下做自由落體運動,將自己粉身碎骨葬身谷地呢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想死,別人又知道個
造假一個印着自己臉譜的身份證不難,關鍵是誰會神機妙算知道自己就在這個風水寶地告別人生呢誰又會大費周章的找來一具死了沒多久的屍體,還掐指一算,正好就放在了自己摔落的地方,恰恰的就承接住了自己的重量,好讓自己半死不活的躺在這裡參悟人生呢
錢包裡這些錢、這項鍊、腳脖上的飾物,絕對不是老妖幾個的手筆,還有那被高大的竹子穿過車架的山地車,更不是一兩天可以成就的。
書生怔怔的看着手裡的身份證,再看看地上的這具屍體,心裡陰沉的情緒慢慢的消失了。
他忽然慢慢哽咽着笑了起來,笑的歇斯底里,笑的像是在哭一樣。
這個長着就像是和自己一個模子裡印出來臉盤的人,這個有着合法身份證明的死人,他是誰,生前是做什麼的,活的好不好、風光還是陰鬱,現在已經完全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這個人死了,而自己卻還好好的活着,並且自己的臉和這人竟然還一模一樣
這是上天讓自己在經歷了衆多的磨難之後給予自己的一個小小的補償:既然沒有死,今後,自己可就是一個有着明確身份的人了,可以換一種活法,完全的告別了過去,自由自在光明正大的活着了。
“趙樸方,哈哈,自己終於有個名字了”
“今後,世上再也沒有書生這個小偷騙子了,有的只是這個不知所謂的趙樸方了。”
書生最後排除了眼前人將別人的身份證放在自己的錢包這一推論,沒人會這樣無聊。
在竹林中穿梭,終於找到了一條泥濘和青苔遮掩的羊腸小道,看樣子蜿蜒盤旋着不知通向哪裡,但是有了路,終歸就有了走出困境的機會。
於是,在谷地找了個洞將這個貨真價實的趙樸方和自己身上原本破爛不堪的衣物全部埋了,又搜索一遍谷地,再也沒有發現別的和這個人有關的物件後,揹着登山包,他用山藤綁着山地車,走着拖拽着,攀着懸崖上的樹木和荒草,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到達了谷頂。
這個時候應該是盛夏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谷地躺了多少天。清晨的氣溫並不涼爽,有着一點點的悶,穿着一條從登山包中找出來的大褲衩,他騎着車子順着公路就來到了山下寬闊的河邊。
遠處像是在建造一座大水壩,透過清晨的薄霧仍舊燈火通明的,所以他就沿着河岸,來到了一個僻靜的淺水灣,將自己脫得精光,掏出了包裡的罐頭和食物,以及洗漱用品,緩緩的走到河水中,慢慢的躺下,任由溫滑的水從自己的身體上潺流而過,在吃飽喝足之後,心情非常平靜的,他在河水中安謐的睡着了
當午後的暖陽將他曬得醒來,清洗了自己全身,換上了新衣裳,正要離開這個讓自己匪夷所思之地的時候,竟然有人叫住了自己,在確信對方不是在開玩笑之後,他瞬間有些錯愕,這麼快就有人認識自己的新身份,而且竟然是一個副鄉長
念頭在腦海中電光石火的閃現,既然現在的命已經是撿來的,既然已經和過去的自己決裂、既然要將另一個人生延續,自己,還有什麼好退縮的
前程迷惘,腳下坦蕩。
不熟悉新身份沒關係,自己這麼多年以來所從事的職業,不就是虛假着臉,在衆目睽睽之下演戲獲得利益麼
這又有何難
只有一點,他想到了自己原本身份上和髮型上和現在“鄉長”的不相符,一者就是內在的知識,這不正是自己一直想要彌補的麼,今後努力花時間去學習就行了,但是還有,身份證上是個短髮平頭的像,照虎畫貓,所以,他在看明白了眼前的李桂枝有些討好的語氣和肢體語言之後,就問了一句:
“這裡,有理髮店嗎”
他需要迅速的融合到這個際遇無限的新身份中去。
李桂枝跟隨着趙樸方來到了岔裡村的村口,一路上她熱情而又不露聲色的想要從趙樸方口中探聽些關於他此行目的的話,但是趙樸方惜字如金,除了微笑和對李桂枝凝目以對外,李桂枝能從他口中得到的訊息反而沒有她自己吐露的多。
這時太陽正紅,氣溫有些炎熱,公路上汽車往來不停,村口衆多的商店和飯館門前絡繹不絕的有着不少的人進進出出,看來生意都相當不錯。
在一邊和路人打招呼,一邊陪同着副鄉長的同時,李桂枝暗自的琢磨着身邊的這位年輕人。
這時忽然有人對着李桂枝喊了一句:“又有人專門搞婦女工作囉”
這一句話聲調很高亢,也很怪異,在這夏天的正午有一種河裡的魚被扔上了岸,潑刺刺亂蹦亂跳卻回不到水中難受的意思。
李桂枝一聽就知道是村裡的閒漢長毛喊的。
長毛是這一帶有名的潑皮,他的這句話很有歧義,可以理解成“有男人專門和婦女亂搞”,也可以理解成“李桂枝和男人亂搞”,或者是“李桂枝是搞婦女工作的”等等隱晦的意思,所以很難讓人說出什麼,李桂枝本來就潑辣,放在平時,她至少絕對不會放過於口頭上教訓閒漢長毛的機會,但是今天和靦腆秀氣的趙副鄉長走在一起,她忽然的就沒有了和人嘴皮子上論高低的這個衝動。
看着不動聲色的趙樸方,李桂枝就有了一種修爲和層次上蔑視長毛的心理:我和鄉領導在一起,今後的路前途廣闊,你長毛就是一輩子在嘴上佔了別人便宜,仍舊是一個無賴閒漢,不登大雅之堂的癟三。
李桂枝將趙樸方帶到了一家在岔裡村裝修的頗爲上檔次的理髮店,裡面這時正有幾個人坐在裡面,理髮師卻只有一個,所以其他的人就在那裡百無聊賴的看着電視,打發着時間。
理髮師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女人,看起來和李桂枝相當熟,在得知了理髮的只有一位,其他人只是同行等人的之後,李桂枝低聲的問趙樸方:“你看這裡還行嗎”
當趙樸方點頭之後,李桂枝讓他稍等,然後將店裡原本關閉着的空調打開,然後關住玻璃門,走了出去。
理髮師身材比較高挑,臀圓腿直,她一直用餘光觀察着端坐在屋子角落的趙樸方,但是沒有說話,等到李桂枝細心的打開空調關上門離開,她才正眼重新的看了像是在沉思的趙樸方一眼。
很快李桂枝手裡拿着兩瓶冰鎮的礦泉水就回來了,這時理髮師正好也將剛纔的那位理好了發,等那些人出去,李桂枝將一瓶水打開,並且用毛巾將瓶子上凝結的水汽擦掉,遞給趙樸方,輕聲問:“你看要理成什麼髮型”
見趙樸方將水接過去,看了自己一眼,李桂枝又說:“我已經安排好了,等您理好發,那邊飯也就差不多了。”
趙樸方點點頭,沒有說話,李桂枝就將手裡的另一瓶水遞給了正在收拾推子的理髮師:“劉梅,歇會吧,喝口水,待會希望你超常發揮,給我朋友理好點。”
看起來李桂枝和理髮店主相當熟悉,她順手接過了水,放在一邊,朝着一直安靜的趙樸方說:“你想要理成什麼樣的”
趙樸方聽完,順手從褲兜裡掏出了錢夾,將身份證拿出來,再看了一眼上面的臉孔,對着理髮師微笑着說:“就這樣的,你看行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