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就像秭小偉後來表達的，漂亮背後往往都是瘡痍。
當視頻組跟着梅朵找到她媽，還沒滿二十歲的小姐姐就靠在亂糟糟的土牆前打酥油。
順着側後方過去還沒看不到什麼盪漾動靜，光是那抓了酥油桶把手上下搖動的全身動態，就充滿了勞動的美感。
可走近些，才能聽見讓人驚歎的歌聲。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高深技巧，百靈鳥般的清脆之類，而是種好像是從喉頭盪漾出來的鼻腔共鳴，非常的與衆不同。
但更特別是這好像是她慣常做事時候的消遣方式，捲起袖子的胳膊大幅度忙碌，嗓音卻慵懶悠長。
用方言族語唱出來的詞句如珠落玉盤點點清脆，然後又夾雜些明顯隨性而爲的哦啊喔呀的低沉語氣助詞嗓音拖得老長盤旋。
就像眼前蒼茫的景色。
冬天的風雪都擋不住高原的藍天，遠處的山巔還有雪頂痕跡，枯黃的草原上牛羊成羣，連綿到眼前才能看見全都是泥濘。
同樣油污得看不見原色的羊皮襖子，爲了勞作才放出來的半邊胳膊罩着的繡花襯衫也很舊了。
比女兒還是要規整點的長髮隨意盤在頭上，還鑲墜了幾塊小海螺、小貝殼、珊瑚石之類裝飾，遠遠看着還以爲什麼木屑、果子呢。
鏡頭停在那靜靜的記錄，那歌聲大約是雪花，又好像是柳絮，更像是人生。
飄在這世間無處生根，讓人聽了心裡沉迷又有點空落落的輕飄。
覺得只有這樣廣闊的空間，才配得上這樣的歌聲。
聽不懂唱的啥，反而更讓人能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意境上。
最後是梅朵忍不住，肯定聽慣了覺得這有什麼，可能掙脫了牽着她的手，咿咿呀呀的跑過去。
沒停下歌聲的格桑轉頭扭身，盪漾着襯衫順着女兒看見這邊，有點驚訝的抖了下，嚥下歌聲綻放出個清澈的笑容。
髒兮兮的羊絨衣領，酡紅的臉蛋，都遮不住她的清麗容顏。
話說誰看見婷寶寶這樣迎上去的美女會不笑呢。
單憑這段前後掐掉編輯、配樂、調色，最後也足夠上視頻了。
大家又在熱烈積極的鼓掌。
秭小偉卻心想瑪德就不能勸說穿上內衣再拍一次嘛。
這尼瑪是喧賓奪主啊。
因爲這段最出彩的就是意境。
這種蒼涼大地跟人的對比，美景和生存艱難的對比，潦草的現實跟美女的對比，結果全都被盪漾吸引了注意力。
還真不是故意渲染這，後面拍她好幾段視頻，都把袍子穿戴整齊，反正明顯家庭條件不太好。
可母女倆洋溢的笑容都有種直指內心的魅力。
讓接下來播放的一大堆其他美女視頻，都黯然失色。
很多，蓉都本就是座網紅集聚的城市，很多mcn機構當時都來聯絡參拍，雖然那會兒婷寶寶的狀態不好，都有很多跟到九寨溝周邊拍攝。
後來朝着高原山區遊覽進發，也有不少旅遊網紅來慕名會合。
生活條件艱苦不少的高原，現在也是處處有景區，到處有網紅的出沒了。
都在各種景緻中拍了不少視頻，有幾段在風雪中的尤其好看。
可等順着縣城、村鎮越來越偏僻，接觸到越來越多那些生活在艱苦自然條件下的當地人。
那種不含雜質的好奇笑容、眼神卻開始頻頻佔據鏡頭。
視頻成員們也明顯朝着這類純天然“美女”傾斜得越來越多。
哪怕從五官、容貌、保養狀態都比不上城市裡所謂美女，但這些純真的笑容、眼神卻更有衝擊力，更能詮釋什麼叫原生態的美。
直到遇見格桑母女倆。
從容顏到氣質都拉滿了。
於是高婷婷他們就直接在那片兒住下來，呆了一週多時間。
“家暴，很嚴重的家暴，格桑姐姐腿上這邊全都是燒燙傷，地方上也來主持辦了離婚，可那邊還是經常過來打罵，她已經認命了，但看到梅朵也被打昏過去，才決定跟我們走……”
看過幾十段挑選出來不錯的素材，其實還不到一個小時，傳媒公司都清楚了要怎麼把婷寶寶的pk視頻做出新的變化。
枝枝也開心的帶着母女倆去戴老闆的別墅那邊休息了。
幾位老闆纔到三樓談話，常助理還順手把麥子喊上，覺得是自己的頭號打手。
其實麥子已經算是這邊汽車設計師的“同事”，她每天都會過來晃晃算是上班，拍點“美女設計師”和同事的日常。
要等搬到完整的汽車開發設計中心那邊，纔開始猛推她的形象。
現在簡直後悔這麼早過來湊什麼熱鬧，真要跟婷寶寶交流也該等到稍微人少點的私人空間。
只好低眉順眼的躲在常老闆背後，恨不得練個隱身術。
高婷婷肯定無時不刻都在觀察這個玻璃花閨蜜的行爲動態。
更是很難揣摩對方爲什麼一點趾高氣揚的味道都沒。
各方面條件又不差。
戴老闆還以爲她是覺得汽車網紅被推起來平起平坐了不舒坦，拍拍她的手：“公司和婷寶寶都是你的，她主要做越野車那個賽道，不重疊不相干的。”
高婷婷也真不給大姑子說這重疊相干到什麼地步了，人家纔是最領先的那個！
其實秭小偉看見這種修羅場也想跑，可高婷婷垮起個批臉陰陽怪氣的說不開個會，他還是乖乖上樓來。
四位姑娘看似涇渭分明，卻錯綜複雜的相互關係。
光是看看都覺得頭疼。
他實在是不想再經歷這種幾個女友撞車的超尬場面了。
但眼前還得頂着。
高婷婷這才簡單介紹了下關於格桑母女的情況：“其實跟我差不多的年紀，他們那邊十五歲就可以支起白帳篷招親，家裡條件不好早早就嫁人，前夫喝酒打牌成天玩耍，本來我想建議她做直播改善經濟條件，想起那個被前夫燒死的山區網紅就很猶豫，正好小偉喊回來，我就先帶出來，不然真的遲早要被打死，梅朵的肋骨都斷了兩根。”
常助理以前在汽車集團都是負責員工子女教育和地產工作，還是有點匪夷所思：“沒人管嗎，這麼落後的？”
戴老闆鄙視海歸派：“這算什麼，我們那些工人裡面喝酒打牌打老婆的還少了，以前還有那種啥也不做的二混子，就讓老婆天天加班打工給他賺錢白吃白喝，後來被四表哥帶人揍了才少些。”
秭小偉冷笑下沒說話，他不說秦家那些親戚纔算依附在工人周圍賺錢，破壞了他們的生產資料當然要維護。
資本家哪有良心。
麥子這才小聲：“主要還是老少邊窮地區條件太差，不是努不努力的問題，美院每年都有到這些地區寫生採風，能夠接觸到很多城市看不到的場景，那邊有些地區現在都還處在原始社會、奴隸社會的思維方式，扶貧都拉不動思想轉變，所以重點是把年輕人教育好。”
仨女老闆一起側頭看她。
倆覺得很奇怪：“你躲在後面幹什麼，小媳婦不能見人嗎？”
“你也有公司，應該跟大家好好商量協商啊，做汽車怎麼也不會比做內衣差吧。”
“你這什麼話，你可以不開車，能不穿內衣嗎，你也想跟那雪山狐狸精一樣？”
“姐，格桑姐姐可不是什麼狐狸精……”
就隨便什麼話頭，都能輕易掐起來。
麥子還不敢跟秭小偉對視，怕被看出來端倪。
三樓現在當然是常老闆自己的辦公室，整層都是鋪着木地板的三角玻璃頂，長絨毛地毯配幾組沙發就完事兒。
辦公桌都沒一個，看她也沒打算在這忙什麼工作。
秭小偉坐遠點免得被絞殺：“反正這個事情婷寶寶拿主意，我個人覺得首先孩子不要宣傳做網紅，儘量幫助入學入托接受好的教育就好，因爲她的賣點隨着年齡增長會泯然衆人，那麼這種幼年成名反而會帶來害處。”
常助理馬上鼓掌，她留過學嘛，對這種人文口吻最喜歡，戴老闆和高老闆主要觀察其他人，後者還特別看麥網紅。
可憐的實控人頭都不敢擡，偶爾跟高婷婷對眼，都連忙堆起笑容，別提多卑微了。
秭小偉都好笑：“至於那位年輕母親是不是要做網紅推廣也有待商榷，尊重民族習慣，離開那片地方沒準兒她也就沒了靈性，自古文章憎命達，窮愁成就筆生花，照顧好孩子就行了，重點是接下來的互聯網公司，我想把這些網紅都忽悠過去。”
順着他的手朝下面指指，四位姑娘都有點瞠目，這些牛神蛇鬼能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