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性,爭強好勝不足爲奇。更何況安諾在同齡人之中也一直是出類拔萃的佼佼者,他從不懈怠學習,因爲有個好學的爸爸秦唯一,有個勤政的父親夙容,在他們的薰陶和影響下,天資和後天的努力都差不到哪裡去。偷懶什麼的偶爾爲之,但大部分時間裡,不論是學習、修煉心法還是做其他事情,都很有規劃,還會給自己訂立明確的目標。
尤其在安諾見識過達爾西的本事之後,心裡一直憋着一口氣,想要再下次見面時一定要在他面前表現一把,炫耀炫耀,也能達爾西吃驚、羨慕一次。因而,這五年裡,安諾確實非常用功,主動要求唯一和夙容給自己佈置額外的功課,修習心法時也很能吃苦,如果不是唯一告誡他說急功近利會適得其反,說不準他還要給自己加壓。
但在教育孩子的方法上,唯一和夙容一向遵循順其自然的原則,不想安諾的童年過的太辛苦,所以每當安諾詢問他們自己是不是能趕上達爾西時,他們都會一臉誠懇地回答說:“當然了,你一點也不比達爾西差的!”
安諾聽的多了也就信了,有時也覺得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不好,伊諾都不像自己這樣學習那麼多的東西,不也一樣人見人愛,受到大家的誇讚麼,於是近來就放鬆了點。加上自己剛剛滿三歲的弟弟西里爾恰好到了最好奇、最好動的時候,成天粘着自己這個哥哥,看見什麼都要問爲什麼,自己做什麼他都要跟着,纏的他毛焦火辣的,他也就沒心思總是想着跟達爾西比較的事情了。
然而,今天一動手,安諾的劍尖和達爾西抽出的軟鞭碰撞到一處,他就知道,自己這次仍然有些託大了!
安諾的劍法招式走的是靈巧的路子,這是煞清風根據他骨骼發育的特點特意選擇的一門行雲若水的劍法,一招一式都非常輕盈,帶有舉重若輕的優勢,對付力量型的敵人能夠輕易的四兩撥千斤,儘快佔據優勢,以快打慢,以巧打拙……需要用劍者心思靈巧,有悟性,能夠從一招之中看出多番變化,活學活用。
安諾年紀尚輕,對於這套深奧的劍法還沒有領悟透徹,眼下只學到了皮毛,但一套招數使下來也算得上靈巧有餘、變化多端,劍花翻轉不斷,讓達爾西看的眼花繚亂,有好幾次都差點直接喂上劍尖。
凌厲的劍風縷縷擦過達爾西的臉頰,濺起一道道灼熱的光。
安諾卻有些越戰越急,因爲達爾西似乎迅速就掌握了自己出招的時間差和習慣,不大一會自己拉開的優勢就減弱了,逐漸暴露出了一些細微的漏洞。劍尖只要朝上,他就知道接下來要橫向劈刺,劍尖只要偏左,他就知道自己接下來會往下挑刺。再則,兩人在力量上的懸殊差距實在太大!達爾西的步子愈發穩健,就顯得安諾的步伐愈發凌亂。
可惡啊——安諾不甘心地琢磨着達爾西動作中的漏洞,但他的這套軟鞭也不知道是跟什麼人學的,看起來招數簡單無奇,甚至簡單到了反反覆覆只有那麼三四招,可就是每次都能準確地抵擋自己的攻擊,還能巧妙地將劍格擋出去,拖延他再次攻擊的時間
不過——就在這時,安諾瞥見達爾西額頭上滲出了幾滴冷汗。
突然,達爾西腳步微微一滯,遲疑了半秒!這讓安諾瞬時瞄準了機會,趕忙變了招式,後退一步使出一個虛招,卻留着一把實招在後,一個轉身欺上的功夫,他的劍尖直指達爾西的眉心,而後瞬時劈下,堪堪停留在了達爾西的咽喉處。
“哈,我贏了!”安諾喜不自勝,不由自主地勾起脣角。
達爾西劇烈喘息着,嘴脣有些發白,“是……是你贏了。現在,可以聽我的解釋了吧。”他感覺到自己背後的傷口這下是徹底裂開了,也不知道是否滲出了血,只好繼續這個姿勢站立着,一點也不敢側身。
安諾撇撇嘴,“我說了要你打贏我才聽你的解釋,現在你輸了……”
他眨了眨狡黠的眸子,想要逼着達爾西在自己面前服軟,給自己道歉,多說幾句好話再決定要不要原諒……可是,敏銳的觀察力讓他在此刻注意到了達爾西的不對勁。
“你怎麼臉色這麼白?”達爾西的力量比他強太多,照道理是不是體力不支到這種地步的。
達爾西擡手想把軟鞭收回去,不料想一下子又牽動到背後的傷口,“嗯……”禁不住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喂,達爾西!”安諾慌忙上前一步,扶住他向一側忽然傾倒下去的身體。手掌在他背後輕輕撐起,頓時摸到一片粘稠的濡溼。
安諾看着手掌上殷紅的血液,一瞬間嚇呆了。
“你受傷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不是他們剛纔激戰時造成的傷口,他還沒那個本事真的傷到達爾西,那就是他在自己動手之前已經受傷了,而且還傷的不輕!
安諾的一張巴掌臉登時陰雲密佈,冷着臉架起達爾西,見他正費力地擡頭想要說些什麼,劈頭蓋臉就把他罵的狗血淋頭:“你tmd是大蠢蛋嗎?受傷了不知道說!逞個什麼強,小爺我這樣小肚雞腸的人嗎?我現在贏了你豈不是落井下石,恃強凌弱嗎?!還不快點給老子閉嘴!”
罵人什麼的,咳……決計不是唯一和夙容教的,要知道每個青春期的孩子都會有那麼點出格的舉動和瞞着家長學到了歪門邪道,但總體來說,安諾平常是不說髒話的,現在——
那是被逼急了。
他氣自己,更氣達爾西。
達爾西悻悻然閉了嘴,任由安諾氣哼哼地託着自己,甫一低頭,蒼白的嘴角卻驀然挑起一絲弧度。
好吧,他承認,剛纔他也有故意試探安諾會不會心疼自己受傷的私心隱藏着。
安諾直接聯繫上米迦勒,把達爾西半樓半拖地送了上去,然後馬上通知拉達斯,讓天鵝堡的醫生待命。現如今,他們的家庭醫生已經不是達西了,換了位更年輕的,剛從醫學院畢業沒多久,據說是達西醫生的高徒。
藍妞撲扇着翅膀跟在米迦勒旁邊,時不時擔憂地往裡頭望一眼。
未免藍妞沒事幹在天鵝堡附近亂飛,嚇到了不該嚇的僕人,安諾進門就把溜溜給扔了出去,正好讓它落在藍妞的背上,讓這兩個也許久不見的小冤家子自個兒玩去。
這邊,安諾的寢室裡,達爾西好整以暇地趴在鬆軟的天鵝毛枕頭上,讓醫生診斷自己的傷口撕裂程度。
“我的天,這不是激光槍造成的傷口,而是一種腐蝕性極強的化學彈藥造成的傷口!本來傷口已經癒合了一半了,怎麼這麼不小心又裂開了呢?這下難辦了,重新修復傷口是可以的,但需要再受一次罪,那種疼痛真的是……”
安諾在一邊心虛地聽着,心裡有些愧疚,撓了撓下巴問:“真的會很痛啊?先打一針止痛劑再修復不行嗎?”
達爾西立刻搖搖頭,“用不着,我受得了,別囉嗦了,來吧!”再疼,能有他更才和安諾打架時更痛嗎?剛纔都能忍了,現在還怕什麼。
“打止痛劑會影響修復傷口的效果,所以……既然你不怕,那我這就去準備了!”
醫生準備臨時手術的時間,安諾就躊躇地在牀邊亂轉,小嘴裡嘀嘀咕咕:“我不是故意的,誰讓你自己不說受傷了……不是我的錯,都怪你自己……”
達爾西耳力好極,自然聽的清楚,覺得安諾這副明明愧疚卻不肯承認的倔強樣子挺可愛的,“嗯……不是你的錯,都怪我自己。”
安諾表情複雜地扭過頭,狠狠瞪他一眼,“當然是你自己的錯!”
“嗯嗯,是我的錯,所以你就別生氣了。”達爾西心說,你想讓我不那麼痛苦,多對我笑笑不就好了。他見過那麼多人,始終覺得安諾笑起來是最好看的。
安諾聽他這麼一說,反而不好意思了,一聲不吭地從衣櫃裡找出一套衣服去浴室換了,又找出一套走到牀邊,支吾地看着達爾西:“那個,你的軍服都被血染紅了,我給你換下來吧……”
達爾西剛纔出了一身汗,傷口又裂開,的確是非常難受,點頭道:“好,我有些不方便,你得幫着我些。”
“廢話……我還讓你自己換不成……”安諾垂着頭小聲嘟囔,先把達爾西扶起來,隨後轉到他前面,等着他自己把鈕釦全部解開,然後就要他來動手了,幫忙達爾西把軍服給脫下來。但因爲出了一身大汗,達爾西的軍服緊緊貼在身上,安諾又不敢過度用力,這衣服就顯得格外難脫。
“要不,剪開算了!”達爾西見安諾皺着眉頭,提議道。
安諾反射性地反對,“那麼怎麼行,這是你的軍服!是一個軍人的驕傲,怎麼能隨便剪壞了?!”他雖然不打算參軍,但也經常聽夙容講一些戰艦上發生的故事,知道軍服代表着軍隊的榮譽和軍人的尊嚴,作戰時不管是軍官還是士兵都會把軍服熨燙的筆直才穿上,死時也要穿着軍裝死,足見有多麼珍視。
“那……怎麼辦?”達爾西其實也不想剪,這是他的第一套軍服,很有紀念價值的。但安諾就是幫他脫不下來怎麼辦。就算現在不剪,待會做修復手術時也還是要剪的。
“我再試試吧……”這次安諾把兩手伸進達爾西的兩側肩窩處,利用自己手掌的空隙一點點把軍服向外剝離,沒想到效果不錯,三下五除二,總算是把這件軍服給脫了下來。
但做這個動作,就不可避免地要彎下腰,和達爾西幾乎面貼面。
一屢輕柔溫熱的呼吸從達爾西耳邊拂過,達爾西陡然就覺得耳蝸和心口突然之間癢的厲害,想撓,卻又無從下手。
直到安諾慶幸地舒了口氣,從達爾西耳畔起身,達爾西才長出了一口氣。但莫名的,心裡又涌起了一陣奇怪的空虛感。此時的他,還沒有覺察到這種撓心撓肺的感覺意味着什麼。
安諾的視線在達爾西染紅的軍服上停留了許久,正打算把機器人喊進來拿出去乾洗,一對湛藍見底的眼眸盯在他的後背上不能移動。
“你——”除了撕裂的那道傷口,沒想到,達爾西的後背上還有其他不少的細小的傷疤,儼然不是什麼普通傷害造成的。要知道,以現在星塵帝國和琰穹帝國的醫療水平,很多槍傷和大部分利器創傷都是很容易治療的,還不會留下疤痕。安諾無法想象,究竟是什麼樣的武器或者敵人會給達爾西造成這樣的傷害!
“哦,沒什麼,那些都是在龍谷時留下的……”意識到安諾撫摸在自己背脊上一瞬間的僵硬,達爾西一猜就知道他看到了什麼。
又是這種無所謂的表情,他明明也只比自己大三歲好不好?!猶記得上次和達爾西見面時,他身上也有一道疤痕,說是駕馭藍妞時弄傷的。
安諾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氣憤,就是不想在達爾西臉上看到這種全然不在乎的神態,兩個手指一勾,就在他沒有受傷過的一塊皮肉上往下使勁一掐!
“啊——安諾你幹什麼?!”達爾西五官扭曲地從牀上跳起來。
安諾的眼眶微紅,陡然把頭扭向門口,“沒什麼,試試你是不是真那麼皮糙肉厚!嗯,男人的傷疤麼,的確挺光榮的……我看你就是活該受傷……”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低,吶吶的好像是說給自己在聽。
達爾西這纔會過意來,把臉湊到安諾面前,猶豫了半晌,“那個,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每次說不痛的時候,其實都挺疼的,只不過……”
安諾眨巴眨巴眼,這才轉過臉來,煞有介事地想了想,露出理解狀:“我明白了!你怕說痛我就瞧不起你,說你不是男子漢嘛?但我爸爸說過的,對着自己人不用這樣的,你又不是別人,我怎麼會瞧不起你?以後痛你就說,我要是受傷了也不會在你面前逞強的……”
“真的?”達爾西的臉又湊近幾分,把安諾細密濃長的睫毛看的一清二楚,一歪頭,把腦袋不客氣地倒在他的肩膀上,“嘶,聽你這麼一說,傷口真的很痛……”
安諾對於他這個不逞強的動作滿意地笑了,伸手摸摸達爾西的額頭,“嗯,沒發燒,你要是覺得痛就告訴我,我會照顧好你的!”
“嗯……”十五歲半的達爾西閉上眼點點頭,乾脆把全身的重量都卸在了安諾身上,做假寐狀,在安諾看不到的視線死角,嘴角微微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