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月九日的彙報會上,楚天齊被剝奪了彙報機會,只是在會後把調研報告交給了秘書小揚。
從那天之後,已經過去了一週多,常慧敏既沒聽楚天齊彙報,也沒找他麻煩。楚天齊原以爲領導會找他說報告的事,現在看來,這報告一交,那次調研的事就算完結了。
在這一週多時間裡,裴小軍中途來了一次,是去別處辦事路過這裡,但他只坐一會兒就走了。曹玉坤乾脆一次沒來,只打過一次電話,讓楚天齊幫着覈對了資料裡的幾個數據。每天414房間裡只有楚天齊自己,除了搞搞室內衛生,就是看一些資料,可那些資料已被他翻過好幾遍了。
可能天生就是忙碌的命,剛輕鬆了幾天,楚天齊又閒的難受,恨不得再馬上來幾個調研任務。
每天喝茶水,看報紙,翻資料,在楚天齊眼裡,這樣的生活就是混日子。一天一天的“混”着,便又混到了本週最後一個工作日。
放下資料,楚天齊擡手看了看錶,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多,再“混”一個來小時,一週又交代了。
“叮呤呤”,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看到上面的來電號碼,楚天齊趕忙按下了接聽鍵:“楊秘書,你好!”
手機裡傳來三農司秘書小楊的聲音:“常司長現在請你過去。”
“好的。”答過之後,楚天齊掛斷電話,眉頭皺了起來。
常慧敏找我?調研報告的事?還是要找其它麻煩?反正應該沒好事,自己一定要小心爲妙。加着萬般謹慎,楚天齊到了五樓,敲響了最西邊掛着副司長門牌的房門。
“進來。”屋裡傳出一個女聲,正是常慧敏的聲音。
輕輕推開屋門,楚天齊進了屋子。
雖然早就知道常慧敏的辦公場所,但楚天齊還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他注意到,這個房間要比人事處明若月房間大一些,而且看似還帶着套間的樣子。
屋子裡女人擡起頭來,目光投到門口小夥子身上。
趕忙掩好屋門,楚天齊來到了辦公桌前:“司長,你找我?”
“坐。”常慧敏擡起右手,做了個手勢。
遲疑了一下,按對方示意,楚天齊坐在了對面椅子上。
自楚天齊一進屋,常慧敏的目光就沒離開過對方,現在更是直接盯在對方臉上,她自己臉上則掛着淡淡的笑意。
被這個中年女人如此盯看,楚天齊很不自在,便又問道:“司長,請問有什麼事?”
常慧敏聞言,沒有立即說話,但臉上笑意更濃,而且還挑了挑眉毛,眨了眨眼。
看到這個女人的一系列舉動,楚天齊不由得心中一凜:難道這個女人真有非分之想?這個想法一出,把楚天齊下了一跳,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自己可就慘了。該怎麼辦呢?當然肯定不能從了對方。可如果回絕了這個女人,怕是又要生起無謂的禍端了。其實楚天齊並不怕事,但他怕給老叔惹事,尤其國家部委的這些人都有來頭,更是得罪不得。自己又該如何既不受侵犯,也不至於引發大的衝突呢?
就在楚天齊猜測不定的時候,常慧敏開了口:“小楚同志,農村條件艱苦,各方面條件都差很多,你去的又是山區,一走就是小二十天,辛苦了。”
這語氣、聲音哪是平時的“更年期”?分明就是位知心大姐嗎。事出反常必爲妖,楚天齊心中再加謹慎。他回道:“農村條件是比城裡差,山區農村還要差一些,但我從小就生活在那樣的環境,並沒覺得有什麼不適。不過山區農村也有城裡不可比的地方,那裡空氣清新,天藍水清,民風淳樸。”說到這裡,楚天齊停了下來,他意識到,最後四字容易讓對方雞蛋裡挑骨頭。
“年輕人,心態很好,值得肯定。”常慧敏依然笑容滿面,“現在那裡老百姓生活的怎麼樣?我還是五年前去過,不知現在變化大不大。”
楚天齊如實說:“我這次去的地方是革命老區,也是山區,人們整體還不太富裕,但比前幾年又好了一些。尤其農業稅減免、耕種補貼發放後,對農民的幫助很大,作用也很明顯。雖然收入不太高,但老百姓卻很知足,幸福感很強,幸福指數很高。人們齊誇黨的政策好,念念不忘黨和政府的恩情。”
常慧敏感嘆着:“多好的百姓,多好的老區人民,黨好民好,和諧共處,我們偉大祖國沒有不富強的道理。你說是不是?”
對方的話說的沒毛病,楚天齊點頭稱“是”:“綜觀幾千年人類文明發展史,歷史上任何一個盛世都沒有如今富裕、開明,老百姓也沒有這麼幸福。這都是黨正確領導的結果,都是全國各族人民努力奮鬥的結果。”
“說的好。”常慧敏伸了一下大拇指,“人看來就得多交流,只有交流才能溝通,才能產生共鳴。你來發改委已經兩個多月了,可我每天的工作忙不完,總也沒抽*出時間和你交流,對於你這個年輕人認識還不全面。雖然剛纔聊聊數語,但我對你瞭解又多了好多。以後有時間的話,咱們要多溝通,你說呢?”
對方這段話聽着倒也沒什麼毛病,但最後的那個建議還是不免讓楚天齊敏感。於是他謹慎的說:“請常司長多指導,有需要請示的工作,我定當及時彙報。”
“回答的太正式,太官方了。”說到這裡,常慧敏話題一轉,“這次調研收穫良多吧,把你的成果共享一下,怎麼樣?”
聽到對方提的問題,楚天齊一時不是特別明白,楞了一下,他決定把調研報告闡述一下。於是道:“國家的農業稅減免政策,給農民帶來了直接的利好實惠,省下的農業稅及時貼補了家用,尤其這是兩千年來開天闢地頭一次,這個意義更是無與倫比的。農業稅減免的意義重大,具體來說有幾下幾方面……”楚天齊滔滔不絕的講說起來。
現在楚天齊所講內容,都來源於調研報告,但又有側重。調研報告上是以總結歸納爲主,而他現在的現場簡述,更多側重於具體解讀、事項例舉、數據分析,相當於細化版的調研報告。
雖然常慧敏已經收到了楚天齊調研報告,現在對方所講主要論點在報告上都有羅列,但常慧敏卻聽的很認真,不時在筆記本上記着。有時還中途打斷一下,進行問詢,只到聽完更詳盡解說才作罷。
用去半個多小時時間,解讀完了農業稅減免與耕種補貼的積極意義後,楚天齊話題一轉:“但是,在具體執行過程中,也出現了一些問題,這是……”
常慧敏擺擺手,打斷道:“小楚,聽了你剛纔講說的這些內容,說明你做了好多工作,也做的非常細緻。做調研就要如此,要深入細緻,也要注重取捨,要看到事項主流,而不必糾纏於細枝末節。”
主流?細枝末節?楚天齊稍微一斟酌,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於是說:“常司長說的是,許多人和事都要看主流,都要找到主線。在農業稅減免與耕種補貼這兩件事上,積極意義和帶來的積極變化絕對是主線,但還有一條主線也不能忽視,那就是因此所帶來的問……”
“小楚同志,主線怎麼可能有兩條呢?”常慧敏再次打斷,“實行免稅、補貼政策,是黨和政府以‘爲人民謀福祉’爲出發點,對全國廣大農民朋友發放福利的一種積極方式。現在從全國各地反饋回來的消息,包括你的調研報告,已經證實,中央的政策是絕對英明和正確的,確實爲農民帶來了福利,爲農業發展創造了更有利的條件,對農村經濟建設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至於個別地區的個別現象,不能代表整體,那隻算是局部的極小瑕疵,瑕不掩瑜嘛,就不要羅列出來了。我建議,你把報告重新修改一下,後面那些問題不能寫,一筆帶過也可以。”
聽到這裡,楚天齊才明白,怪不得今天常慧敏一副笑面虎形象,原來是爲了這呀,自己還給理解歪了。可爲什麼呀?他問出了心出的疑惑:“爲什麼不能寫,那本身就是現實存在的,應該也很具有代表性。”
常慧敏“哼”了一聲:“個別地方存在,這不可否認,但要說有代表性,就太武斷了。你不過就是隻看了一個鄉,怎麼能代表全國呢?我這裡可是有全國各地不下上百份同類報告呢,上面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危言聳聽。”
“我怎麼是危言聳聽呢?”楚天齊反問。
常慧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命令道:“必須刪改。”
“爲什麼?”楚天齊又問了一句。
“爲什麼?黨和政府制定的如此好政策,絕不能被抹黑。”常慧敏聲音很硬。
“抹黑?我不這麼看。”楚天齊搖搖頭。
“一個人,尤其是走仕途的人,政治立場絕對要堅定,絕對不能站到黨和人民的對立面去。”常慧敏的話非常重。
楚天齊也不禁火起:“常廳長,我不過是如實去寫,至於這麼上綱上線嗎?”
“我要對三農調研工作負責,絕不允許反動的東西存在。”常慧敏的聲音很冷,“你到底能不能改?”
楚天齊硬*梆梆甩出三個字:“不能改。”
常慧敏“啪”的一拍桌子:“楚天齊,你反動。”
“你……不可理喻。”楚天齊猛的站起身,向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