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他神色凝重而飽含深情。她慌亂無措兼有幾許震驚。突如其來的綿綿情話自他口中而出,令她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他心悅於她?怎麼可能?
她已非完壁,而他一清二楚,他怎會毫無芥蒂地言說對她有情?
回想兩人相處的片段,他與她的全部交集皆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在他面前,她牙尖嘴利毫不客氣,大多時候頂着這張黯淡的喬裝後的臉與他相對,……她可以確信,自己在他面前從無一絲美好。反而因爲她,他失去糧草,損兵折將……
她在他眸中望見自己的倒影,震驚過後,不知爲何,突然有點想笑。他和她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啊,怎可能發生感情?
驀地,從他一派深情的面上,捕捉到一抹狡黠。果然,他是逗弄她呢!他心中的那個位置,應是住着阿桑。她竟還慌亂不已,以爲他腦子不清楚、開始胡言亂語了呢!
她噗嗤一笑,想也沒想地捶了他一拳,“侯爺,這麼假裝正經地胡說八道,根本與您的氣質不搭。別以爲民女會因你逗弄幾句,就羞澀忸怩,芳心暗喜。這些招數還是留待用在姚小姐身上吧!”
“怎麼?本侯扮得不像嗎?唉!只怪本侯太過英俊正派,根本說不得謊。”他連連搖頭,頗爲無奈。
兩人相視而笑,片刻,車中突然靜默下來。
不知不覺之間她已忘卻了徐玉欽夫婦給她帶來的衝擊,笑過之後,心底滿溢的,卻是一種空落落的情緒。他別開頭去,望向窗外,不知在想着什麼心事。冷風從窗子灌入,竟誰也未覺得冷。
外頭車伕忽道:“侯爺,清音閣到了。”
……
鄭紫歆深夜衝回鎮國公府,鬧得雞飛狗跳。鎮國公被從睡夢中喚醒,說是四小姐回孃家來了。他有片刻恍惚,腦中閃過“紫歆不是好好的睡在她自己的院子裡麼,孃家是哪裡”的疑慮,直到聽到國公夫人念道,“這孩子是不是跟玉欽吵架了”,他纔回過神來,憶起自己最疼愛的孫女如今已經不住在後院那個最精緻的小院子裡了。
鄭紫歆也未跟任何人打招呼,叫開大門就衝向自己出閣前住的院子,吩咐秋葉打水洗臉,再去吩咐廚房做些點心湯羹過來。
院子整潔精美一如從前,可昔日在院子裡服侍她的那些人要麼同她一起陪嫁到徐家留在徐家未曾歸來,要麼已被調去別的院子裡當差,如今這座院落裡就只有她們主僕二人。秋葉先去後院小廚房前打了井水,發現竈臺冰冷,竟未生火。待她生火燒水,再去吩咐飯菜,恐怕小姐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她準備去回小姐一聲,然後到前院去喚幾個小丫頭過來幫忙。
恰好這時,聽聞鄭紫歆歸來而急忙趕過來的鎮國公世子夫人關氏帶着幾個嬤嬤、侍女走了進來。秋葉鬆了口氣,上前行禮,“大奶奶,小姐回來了,因着時辰太晚,沒敢前去打擾,原想着明兒一早去跟您問安呢!”
關氏微微一笑:“你這丫頭,怎麼還稱呼小姐?如今可是咱們家的姑奶奶了!姑奶奶歸寧這麼大的事,你做貼身婢子的,該提前派人通知一聲纔是,也好讓我先行安排,免得冷鍋冷竈空屋空院地叫姑奶奶不便。”
鄭紫歆早在屋內聽見了關氏的說話聲,換作是別人說這話,比如她三嫂柳氏,當着她的面教訓她的丫頭,嫌她突然回來不打招呼,她早就火了。可對方是關氏,她絲毫不以爲意,反而語氣親暱地喚道:“是大嫂嗎?進來吧。”
關氏走進屋裡,見鄭紫歆穿着還未來得及換下的盛裝,臉上脂粉微脫,想到今日魯王府的夜宴,心中明白了幾分。
“紫歆,你這是從魯王府來的?”
鄭紫歆上前,拉住關氏的手,搖晃着撒嬌,“嫂子明知故問!瞧我坐的是軟轎回來,就知道我是先回了徐家受了委屈,這纔回娘來找嫂子哭訴了啊!”
關氏抿嘴笑道:“你這丫頭,嫁了人,還是這麼跳脫的性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徐玉欽欺負我!”鄭紫歆嘟着嘴,委屈地道,“我巴心巴肝地對他,他竟然給我臉色看!”
關氏啼笑皆非地道:“我不信。玉欽是出了名的老實人,自婚後,他對你的體貼入微,我們可都看在眼裡。定是你又壓不住你那火爆脾氣,惹他不快了。嫂子沒猜錯吧?”
鄭紫歆笑嘻嘻地咧了咧嘴,不做聲了。她並不想向人細說她在徐家的事。即便對方是當她像自己女兒一般疼愛的大嫂,她也不想說。新婚兩月,婆母就要給丈夫納妾,說了出去,顯得她這個當妻子的,似是不得寵愛一般,沒用到攏不住丈夫的心。而且她當時也是一時衝動纔回了孃家,在路上她就後悔了,她對徐玉欽是一片真心,何嘗希望與他鬧僵,進一步導致徐鄭兩家之間產生芥蒂?
“紫歆,不是嫂子說你,你的脾氣,也應該改一改了。婆家跟孃家不同,你嫁過去,代表的就是咱們國公府的臉面,你一言一行都需多加註意。玉欽是個什麼人,嫂子有眼看,祖父他們也知曉,沒嫌棄他是個沒爵位的次子,也沒在乎他定過親事,願意把你嫁過去,一來因你心裡有他,二來就是因爲知道他不會讓你受委屈。你是咱們鄭家的寶,交到旁人手裡,我們都不放心。最適合你的,也只有他。”關氏說着,語氣不由變得嚴厲,“你才成親沒多久,就弄出這麼一場鬧劇,你叫玉欽跟你婆家怎麼看你?深更半夜的,哪個人家的媳婦兒能隨意出門?遇着什麼事,心裡再有氣,再不甘,不能忍一夜?待天明兒,派個心腹之人,回來跟嫂子通個氣兒,讓嫂子上門去給你撐撐腰,不比鬧得沒臉強?”
鄭紫歆本就後悔了,經由關氏這麼一說,不由心裡越發沒底,“嫂子,你說,萬一婆母生氣,不讓夫君來接我回去怎麼辦?我要是自己跑回去,不是什麼尊嚴都沒了?”
關氏握着她的手,將她按在椅子上坐了,正色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真覺得心裡委屈,你跟嫂子說清楚究竟是什麼事,嫂子明天找他們說理去。不用驚動任何人,嫂子替你出這個頭!如果是你有錯,你就好生反省反省,想想以後該怎麼做,嫂子再跟你大哥、你三哥說說,請玉欽來家喝頓酒,把話說開了就好了。你以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