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其實已經沒落,憑藉外族一脈支持,趙驚鴻想要謀權篡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森爵已經有袁家支持,還有朝廷之中各大官員的暗中相助。雖然魏王始終不置可否,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天平已經無聲無息地在傾斜。如果放任不管,那麼最後登基得必然是秦王。
趙驚鴻也正是因爲如此,所以纔會在魏王病倒之後,忽然下了狠心吧。
如果魏王身體安泰,我不相信他有這樣的膽識。但是魏王病倒,森爵離開帝都……凡此種種,對趙驚鴻來說,的確是天賜良機。如果不能在森爵離開帝都的這段時間裡控制局勢,要麼森爵會在與樑王爭戰之中敗北身死,否則等他回來,那麼趙驚鴻越發是沒有半點勝算。
機會總是稍縱即逝,一個人的野心蟄伏了太久,等到有擇人而噬猛烈燃燒的機會,很少有人能夠壓制住如此強烈的。
色令智昏,而,何嘗又不是遮住人眼睛的一雙手,讓人變得盲目而激進。趙驚鴻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其實也是天意。他如果不抓住這個機會,那麼將會是一生永恆遺憾。所以他才步步緊逼,只是想要抓住所有的東西。
只是這樣急切的姿態,何嘗不會漏洞百出?
“黃巾賊已經被剿除,我原本試圖利用那些浪人挑起紛爭,然後一舉收復。只是沒想到皇兄比我還要積極,幫我代勞了而已。”趙驚鴻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處,連忙說道。
“愚蠢,引狼入室,你以爲對方會如此輕易離開?”森爵冷冷看着他,“這些東瀛浪人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難道你不知道麼?你竟然打開福建碼頭,讓這些浪人從大海登陸。一旦成了定勢,倭寇必然會仗着福建的地勢往來,直取琉球羣島。爲一己之私叛國賣民,你這樣的人,又如何能夠擔負社稷江山?!”
天色原本還算清朗,然而不知道爲何,隨着森爵話音落下,竟然風雨大作起來。呼嘯的風捲起懸掛在長廊下的鐵馬,發出清脆而森冷的聲音。鐵馬冰河入夢來,當真是恍如夢寐。雖然門窗緊閉,但是不能阻撓泥土雨水的氣味蔓延。
天地變勢,原來也是一瞬之間的事。
驚鴻似乎不敢看森爵的眼睛,那是他的兄長,即便兩人多年來面和心不合。但是對森爵的敬畏,始終長埋他心中。所以此刻,他踉蹌着往後退了一步,這才勉強穩住了陣腳,“江山社稷?我們都是父皇的兒子,難道只有你可以,但是我不行?”
“二哥恐怕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小時候我們一起去學騎馬,明明是我比二哥厲害,但是父皇從來沒有誇過我。但是二哥射不中獵物,父皇卻說你有仁愛之心!”他的手按住了手邊的仙鶴燭臺,那上面有紅色的燭淚尚未乾透,他竟然也不覺得燙手。
只是那個原本如玉石清秀的男子,此刻倒是露出了幾分癲狂神色。
那是他少年時候鬱郁不得寵的過往,從來不曾對旁人說道。此刻淒厲的喊出來,倒是讓人有幾分於心不忍。我微微側過臉去,森爵原本森冷眸光,倒是也緩和了不少。
趙驚鴻看着眼前的男子,過了好一會兒才笑了起來,“不過不要緊,二哥……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叫你二哥了。你看父皇,他的身體已經衰弱到了這個地步,而你,誰也不會知道你曾經回過帝都。黎世大捷,樑王已經死了,身爲主帥的你……就算是戰死在沙場,原本也沒有什麼奇怪的。”
趙驚鴻猶如癲狂一般大笑了起來,我微微蹙眉,呼吸似乎都有剎那停頓。其實這樣結局,原本就不難預料。他如今掌權,要做的自然是掃除異己。可是我不明白,爲何明知道是死路一條,森爵還要……自投羅網?
“二哥你放心,你死了之後,我一定會追封你,風光大葬!”趙驚鴻似乎是從脣齒之中吐出來這幾個字,只讓人覺得心驚。那恨意實在太過可怕,不過是在一瞬間,就要將人從頭到尾,都燒成一把火焰。
長風動亂,有人從太極殿外大力將門推開。我下意識擡起手來擋住自己的臉,狂風暴雨呼嘯而來,讓人甚至錯覺方纔的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的幻覺。
森爵不動聲色將我擋在身後,在趙驚鴻的身後,是那些戴着面具的侍衛,來勢洶洶。
“真是放肆,這裡是什麼地方,你們竟敢帶着兵器出現在太極殿,莫非……當真是想逼宮不成?”森爵將我拽在身後,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見那熟悉而沉悶的聲音,在空曠曠的殿閣裡激盪起回聲。
“那是因爲……要清君側啊。”被衆人簇擁着的男子笑了起來,神色猙獰。
我從身後伸出手抓住了森爵的衣袖,站在身前的男子側過臉看了我一眼。這樣的時刻,他的目光之中竟然也沒有半點慌張,反而還帶着某種殷切的期盼。
“森爵……”在沉默了許久之後,我終於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然而纔剛剛從脣齒間吐出這句話,一時間心中便也跟着沉寂了下去。是了,只要有他在……天下之大,我本來也沒有什麼可害怕的。
這些人顯然是知道森爵到底是什麼身份,又因爲是在太極殿的緣故,衆人便都有些遲疑起來。
然而趙驚鴻臉上卻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催促道:“你們還在等什麼?只要殺了他,榮華富貴,對你們來說可就是唾手可得之物了。”
這句話就像是灑在篝火上的酒液,剎那間助長了火勢。原本還帶着遲疑神色的衆人一步步緊逼,森爵並沒有回頭,卻只是緊緊回握住了我的手。我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等什麼,或許我知道……只是,真的能等到麼?
我們兩人站在龍榻邊,太極殿尚且還有盤旋的階梯,以示帝王和常人之間高不可攀的距離。然而此刻尊卑早就已經混淆顛倒,明晃晃兵器逼來,無論是森爵也好,還是躺在龍榻上的魏王也好,看上去竟然毫無抵抗之力。
我從來沒有像是現在這樣緊張過,甚至是在崇德城中離死亡那麼近的時候,都沒有。我自己並非不害怕死,只是若人真的將生死全部都看透了,就會明白一切也不過如此。但是森爵不一樣,我寧可自己死了,也不希望他有半點差池。
那些士兵呈半圓形緩緩逼近,一個個目光兇橫。然而森爵卻昂然自立,就像是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飛龍,不動聲色凝望腳下螻蟻。
然而我目光一錯,卻看見在森爵的手中,不知什麼時候竟然滑落了一把匕首。只是區區一把匕首,如何能夠敵得過這麼多的猛將?
而在洞開的長門之外,狂風呼嘯。錯亂飄蕩,原本還明媚動人的光線,此刻看上去也顯露出一種明滅不定的的變換錯雜來。只是那樣晦暗的光裡,忽然有一瞬間的光亮陡然刺破了眼瞳。
我吃了一驚,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抓住森爵就往後退。那是閃爍的箭矢,破空而來發出呼嘯聲響,直刺人的瞳仁。我和森爵同時往後退,然而那弓弩卻並不是瞄準我們。外頭不知道是什麼人,一箭破空而來,不偏不倚,竟然射穿走在丹陛最前頭的男子心口。
那人似乎還有幾分不敢置信,嘴角緩緩有血跡蜿蜒,然而還沒來得及說話,他整個人就已經匍然倒地。
那些箭矢猶如流星飛宇,密集倒卷而來。夾雜着的雨絲,此刻似乎也成了一種勾魂奪命的提示。冰冷的細雨飄落在皮膚上,我甚至不能分辨,那到底是雨水,還是別人的血。
這一場變故來的太突然,別說是我,就連趙驚鴻都驚慌失措起來。那個原本眉目森然勝券在握的男子,此刻只能茫茫然凝視着身邊的一切。
我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然而森爵卻只嘴角上揚,像是激動,又像是一切都在預料執之中,“來了!”
外頭的聲音陡然喧囂直上,皇宮之中的寂靜一瞬間被擊碎,取而代之的,是我無比熟悉的兵荒馬亂的呼喊,還有那些殺氣所驚動的震顫。
“怎麼回事?”我聽見趙驚鴻的聲音,那一輪飛箭射過之後便稀疏起來,立刻有人從外面衝了進來將他圍攏在正中間。我聽見有人大聲迴應他,“殿下,外頭有人攻了進來,似乎是樞密使的人馬。此地不宜久留,還請殿下隨我們先離開!”
“樞密使……”我喃喃,心中霍然開朗。當日黎世大雨的時候,森爵原本是打着興修水利的名義騙過衆人。然而那個時候,樞密使卻曾經暗中遞過摺子。
趙驚鴻看上去是掌控了整個帝都,然而他能夠握住的不過是一個空殼子罷了。帝都之中文武百官,勢力縱橫交錯,他到底又能掌握多少?
如果趙驚鴻不過是跳樑小醜,那麼又是誰,在背後主導了這場鬧劇?
我心神未定,卻猛然聽見身後傳來了沉悶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