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慈一步步往回走,瀑布下的聲息,還是一句句地傳進耳朵裡來:“你身子弱,總要沾一沾暖氣,你看,胸口都涼浸浸的……”
他啞然失笑,搖頭欲走,心頭一動,往側前方看,卻見得低崖對面,隔着瀑布園景,正對着一處假山,相距約有二三十丈,上面正站着一個人,此時也將視線從園子裡移到這邊來,恰好打個對眼。
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邊花娘子明豔嬌媚的笑靨,隨後,人影閃晃,從假山上消失。
怎麼是她?那麼,這位二孃……
嘖,這世上不俗的女子,都是怎麼了?還是他運道特殊,所以見的纔多是葷冷不忌,移情異性的古怪人物?
餘慈想了一想,沒有離開。果不其然,沒過多長時間,花娘子的輕盈身姿便從小溪那畔來,餘慈苦笑拱手,正待說話,卻見隔着溪流,佳人纖指比脣,示意他噤聲,同時腳步不停,直趨低崖前端,然後還招手,讓他過去。
那邊,怕不是把下方的景緻,一覽無餘吧……這是什麼路數?
要去就去好了!餘慈也不矯情,跨過小溪,直到近前,這才收束了音波,表示歉意:“今日着實冒昧了,還請花娘子見諒。”
正說着,見女子的裝束,倒是眼前一亮。
大約是沒有什麼應酬的緣故,今日花娘子已然徹底棄了一貫的盛裝華服,頭上懶梳了一個髻,不着粉黛,只是短衣褶裙,外面罩一件淺綠披風,都是輕絲薄綢,適體隨意,高空的純粹陽光照下來,幾可透穿衣裙,映出其中美好的肢體光澤。
花娘子抿脣一笑,陽光下,光澤明麗的面容,全無瑕疵,又透着如霞的紅彩:“是我讓大師見笑纔對,本來在船上見得故人,正該請入園一敘,可班子裡這些小浪蹄子,閒來無事,幹出這些勾當,以後想請大師,都不好開口了。”
她同樣是收束了音波,還微微湊過臉來,如耳畔私語,又是說得那般言語,便是明知此女的厲害,餘慈也免不了心中一蕩,打了個哈哈,連道無妨。
這回應卻是無心中,極有曖昧之意,餘慈也知失口,卻沒法解釋,花娘子聞言,抿脣想忍住,卻終是噗哧失笑,她也知失態,雪白的腕子掩在脣邊,似要把笑聲堵回去……
可現在都什麼局面了啊大姐!
崖下傳來一聲低呼,又有咳聲響起,沒的說,定然是驚起一對野鴛鴦,
餘慈往那邊看去,剛好見到一個纖弱人影,極倉皇地離開,隱沒在花叢後,而瀑布下的亭子裡,還有一女子,卻是淡定從容,背脊挺直,慢慢繫上裙帶,又將鋪在亭中石桌上的披風拿起,披在身上,又坐了下去。
由始至終,都沒擡頭。
如此情境,倒讓餘慈後悔,之前沒有大大方方再瞧上幾眼。
但接下來做什麼,又比較尷尬了。
花娘子代他做了選擇,笑吟吟地道:“既來之則安之,大師可是我們女兒家最需奉迎的人物,二孃則是世間第一等的奇女子,你二人焉有錯過的道理?”
說着,更主動牽起他的手,同時揚聲道:“二孃,園裡可是來了貴客!”
www★tt kan★¢O
若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雛兒,此時怕是連哭的心思都有了,但餘慈只覺得有趣,當下也是笑道:
“那就冒昧打擾了。”
說着,不動聲色抽回手來,拱拱手,二人一起飛落瀑布,直趨亭中。
亭中女子盈盈起身,倒是禮數周到,同時也將一對妙目,在他臉上滴溜溜一轉,輕言淺笑:“當前的,可就是那位善制美人香的九煙大師麼?”
“不敢,盧大家傾城一舞,撼動人心,今日得見,幸何如之。”
這位盧二孃大約是喜歡黑色,今日閒時,也是玄色衣裙,烏髮如墨,結雲鬟之髻,愈發襯得膚色如雪,且有端麗莊重之姿,似是歷經風霜,淡定從容,讓人斷不出年歲。與她先前所做的事情,形成鮮明對比。
餘慈又看到了那驚豔鳴劍樓的清麗芳容,大約那一日太過深刻的緣故,此時再見,明明還不甚熟悉,倒是有相識已久的感覺,親切近人。至於容色相貌,倒無需再說。
當日花娘子那些“女兒”們,說她是“好人”,倒也不是全無來由。
花娘子這邊,不管什麼時候,招待都是周全,就是兩人打招呼的空當,也有人送上了茶酒,當下三人便坐在亭中。由盧二孃先斟滿了,舉杯相邀:
“早聞花娘提及大師,今日此時得見,幸或不幸,不好多說,卻是不同俗流,請!”
她當先一口乾了,餘慈也飲了,心下不免暗贊,這女子當真好大方。
如此你敬我勸,轉眼又是七八杯下肚,但如此這局面,即使有花娘子這等人物在,也真沒什麼話好講,便是盧二孃再怎麼不讓鬚眉,被人撞破了好事,心裡定然不痛快。
而她也不知那種刻意遮掩的人,眉宇間,終是有所表露。
餘慈也是心知肚明,再喝了幾杯,說些閒話,便告辭而去,原路返回。
看九煙身影被低崖遮擋,再不得見。盧二孃再飲一杯酒,眸中波光往花娘子處折去:
“師姐很看重他?”
“是你還未謀面的白蓮師姐,有一樁機緣在他身上。”
花娘子笑吟吟地道:“而且此人內秀,不是尋常人可比。只是古怪,一別多年,他身上倒似沒有人味兒了。”
“哦?我倒覺得他言行舉止,也還正常。”
“我所說的,卻是他的體味兒。記得當年在華嚴城,此人體味兒也是古怪,非生非死,有一種泥土中埋久了的腥氣,但又有天地靈物的清香味兒,並不難聞。可這幾日再見,那氣味也沒了,雖是吐息如常人,實是徹底收斂,不見一點兒生人氣息。”
“是嗎?”
“嗯,我剛剛牽他的手,也沒見得體溫,也不知這是一門什麼功夫?倒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在北荒呆的時間不短,身上有一股子永淪之地浸染的死寂味道。是無論如何,都瞞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