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正因是凡人
李衡嘆了口氣，沒再繼續說話，不管怎樣這還是陸伯自己的家事，他話太多也不好。
想了想他現在也只能先告辭，再待下去氣氛只會更尷尬。
“行吧，那陸伯我先走了，有事您就叫我”
“好好~”
待李衡離開後，陸成飛歪着的嘴臉才慢慢恢復正常，然後拿着碗回到鍋邊，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盛了碗芋頭粥，唏哩呼嚕得喝了起來。
從小到大，他跟着這個毫無親緣關係的弟弟就沒處好過。
一方面是他們兩個性格就不相合，不是一類人自然話說不到一塊去。
另一方面他覺得在他爸眼裡自己還不如這個毫無關係的傢伙，雖然說起來李衡不算多麼優秀，但一切都是相對的。
從小到大李衡都是品性比較端正的那個，學習也還過得快，能在這樣個小山村能考上大學也屬實不易。
看着自己爸這麼照顧這小子，動不動就說他這好那好有出息，他就氣不打一處來，嫉妒之心不斷增殖爲怨恨之心。
儘管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事，但人生或者說命運並沒有眷顧他。
“哈！你看吧，我說咋地，上大學唸了書又有哈個用？？不還是灰不溜秋屁顛顛得回來了麼，能比我強哪去哦？”
而事後那個堤壩的裂縫因爲牽扯到施工問題，那是一家當地知名的路橋建造承包商的工程，或許是上下打點的好，就那麼硬生生得堵住了真相，直到多年以後那家企業經營不善即將倒閉，進入破產審查階段後，才從那堆過往資料中找到了這段陳年舊事，明白了當年的事故原因是爲了節約成本，將堤壩用材替換爲了價格更低的路橋用材。
不等他說完，陸伯騰得站起來一甩胳膊：“你還在打那個地的主意？小畜生哎，你想賣我老根底子啊？！”
但是陸成飛早已經被罵習慣了，根本不在乎自家老子翻臉，反倒是湊近了過來，神秘兮兮得小聲道：
產生這種痛苦的根源還是認知和能力的差異，一切美好都可在智慧的構想中虛幻而出，可現實卻那麼遙遙無期，無能爲力，力有窮盡。
陸成飛臉上肥肉猛地一抖，一股發自心底的得意和暢快油然自心底竄出，然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大，上次跟你說的那事你想好了沒？人老闆還是很有誠意的嘞，你……”
“小夥子！”
回去的路上李衡默默思索着一些事情。
喝完了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誒？他咋這個時候回來哩？還有他說讓你隨時找他是啥意思？”
陸伯沒好氣得回道：“小衡辭職了，現在就在家哩”
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嬸兒，在那間他自己親手蓋起的磚瓦房裡結爲夫妻，後來又有了大飛，陸伯便更加忙碌勤懇的幹活掙錢養家。
所以相比於自己，李衡就是妥妥的“別人家孩子”。
給人放過牛牽過羊，插秧種麥割稻除草，當過木匠幹過泥瓦工，一輩子勤勤懇懇老實肯幹，從記事起就在勞動賣力，幹了快二十年苦活累活才換來幾畝田和屋頭地，有了個立身所在。
他記得爸以前跟他說過陸伯的生平，講他以往也是個苦命的人，比李衡還要慘更小的時候就沒有爹媽，是寄宿在他人家裡長大。
正是因爲，人都是凡人！
陸伯當時僥倖沒在值班點，而是在旁邊高點的山石上捆穩定繩，僅僅十步之遙，僅僅三息時間，他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枕邊人消失在洪水中，而毫無辦法。
如果他足夠強他就可以不用被他人頤指氣使，如果他足夠強那麼就不會放棄心中所愛，如果他當初足夠強那麼父母的悲劇就都可以挽回，如果他足夠強就可以……
陸伯就是一個最標準最傳統的普通勞動農民男性的模板，一生所求無非就是個從古至今最淳樸的理想——娶妻生子安家樂業。
連天黑夜的耍牌、炸雞、麻將、牌九……在外幾年手藝一門沒學會，賭藝倒是各個都沾了。
然而他勞心費力幹活種田，辛苦養大的這唯一的血脈也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幸福，反倒只是一次次的憤怒、懊惱、失望……
李衡一擡頭只見不遠處的田埂上站着個村民，目光看着自己頗爲驚奇得喊道：“你咋還漫不溜秋的哩？這麼大煙你不嗆啊？”
他幫人做工從不偷懶欠活，買賣糧食更不會缺斤少兩，別人有麻煩也都會搭把手，但就是這個一生都在做好事的老實巴交勤勤懇懇的農民，縱觀一生卻並沒有多麼好的命運。
無奈、痛苦、悲傷、不忿……始終縈繞在左右，愛別離、怨憎匯、求不得諸苦纏身。
李衡握緊了拳頭，可現在上天給了他一個可以從這怪圈中脫出的機會！
陸伯老臉一橫罵道：“你還要點臉不？！”
就在李衡沉思的時候，忽然有人出聲打斷了他。
“哎對了，他可給你錢嘞？給了好多啊？”
這些對於陸伯更沒有什麼意義，自那之後他只剩下了自己剛剛半歲的兒子，唯一的親人。
……
但是水庫站員卻瞞報了大壩側堤出現裂紋的情況，當夜暴雨到達最大的時候水位在臨界點下就引發了小規模垮塌，水流直接沖掉了山林裡的值班點，陸伯的媳婦就在那裡。
只要他足夠的……強！
一切遺憾、一切痛苦就都有迴轉的餘地。
“嗯？”
但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早已破產的企業沒有任何賠付能力，應該負責的主要人員早已無蹤可尋，或者是因爲別的經濟犯罪已經進去了。
可這股子嫉妒並沒能改掉他的本質，他沒覺得這種區別是個人行爲造成的，反而更加不思進取胡作非爲，初中沒念完就輟學去亂混，完了也沒混出個名堂，後面更是染上賭癮。
二十多年前，夏秋交季的時候突然起了場大暴雨，後面的磊山水庫水位告急，有引發山洪的可能，陸伯一家主動承擔上山值班守林堪洪的活計。
身爲一個普通的人類，或者說一個普通的生命，就是如此的無奈吧，被毫無徵兆得降生到這個世界，誕生了靈智，卻並不能真正支配自己這個生命的命運。
從結果論來看，陸伯的這一生是徹頭徹尾的失敗。
李衡茫然得擡眼一看，才發現周圍煙燻霧燎的，正是不遠處田裡焚燒秸稈產生的濃濃煙霧。
反應過來後他才感覺到有些嗆，但是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強烈，只是鼻子和嗓子有些沙癢，不過他還是趕緊掩着鼻子跑開了。
跑出煙霧範圍，他鬆開手掌然後只覺鼻頭一癢，只聽“阿嘁”一聲。
他口鼻中噴出一小股黑煙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