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貞吉在從內閣出來以後,臉上原本的恭敬之色頃刻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無盡的懊悔。
趙貞吉沒有預料到的是,自己不僅沒有將這個燙手山芋丟出去,反而讓督察院淪爲了嚴嵩和徐階兩個人鬥法的場地。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唉,早知道本官就不來內閣了,現在倒好,麻煩沒甩掉不說,還給自己惹了一身騷!”
趙貞吉一邊抱怨,一邊往督察院的方向行進。
而就在回去的路上,好巧不巧,趙貞吉迎面撞上了呂芳。
還不等呂芳有任何的動作,趙貞吉便搶先一步讓開道路,旋即退至一旁,恭敬道。
“下官見過呂公公!”
呂芳聞言,眼睛眯了眯,旋即將目光從趙貞吉的身上收回,出言詢問道。
“嗯,趙大人這是剛從內閣那邊過來?”
趙貞吉眼見呂芳向自己詢問此事,不敢有絲毫的隱瞞,當即便將事情的原委盡皆告知。
“哦,原來如此,彈劾江西巡撫曹順和嗎,咱家知道了!”
呂芳在聽完趙貞吉的敘述後,整個人若有所思,旋即不緊不慢地給出了迴應。
“趙大人,咱家接下來還有一些事情需要處理,就不多聊了。”
眼見呂芳即將邁步離去,趙貞吉連忙出言,叫住呂芳。
“呂公公!”
“嗯,怎麼了?”
呂芳聞言,猛地頓住腳步,旋即轉過身來,一臉疑惑地看向趙貞吉。
眼見呂芳的眼神落到了自己的身上,趙貞吉整個人沒來由的感到一陣緊張,旋即,只見趙貞吉鼓起勇氣,向呂芳詢問道。
“那個……呂公公,下官想問一下,朝廷什麼時候發行新一期的報紙?”
趙貞吉的話音落下,饒使是經歷大風大浪,見慣人性醜惡的呂芳都不由得呆愣了片刻,旋即追問道。
“趙大人你方纔說什麼?”
無奈,趙貞吉只得將自己先前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呂芳在聽完趙貞吉的問題後,思襯了片刻,旋即迴應道。
“報紙的話,應該就這段時間吧!”
趙貞吉在從呂芳的口中,得知這個確切的消息後,先前那有些低落的情緒,明顯恢復了不少,旋即將目光從呂芳身上收回,恭敬道。
“多謝呂公公爲下官解惑!”
“嗯,無妨。”
呂芳擺了擺手,旋即轉身離開。
而就在呂芳離開以後,先前的那個難題又重新涌上趙貞吉的心頭:“到底應不應該按照剛纔嚴嵩和徐階他們兩個,所叮囑的那樣,派出官員,趕赴江西調查呢?”
不過很快,這個想法便被趙貞吉自己給否決了:“哼,要是派出官員趕赴江西調查,到時候,無論這個曹順和有沒有問題,本官都會不可避免地遭到另外一方的嫉恨!”
緊接着,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涌上趙貞吉的心頭:“哼,在局勢徹底明朗之前,還是先不要有所動作的好,本官一定要拖住,拖到這段時間過去就好了!”
……
而另外一邊,呂芳在將手頭的事務處理完畢後,沒有絲毫猶豫,馬不停蹄地向幹清宮的方向行進。
近些日子以來,嘉靖似乎是厭倦了養心殿,時常在幹清宮內居住。
呂芳覺得,照這樣的趨勢下去,皇帝遲早會重新搬回到幹清宮,爲此,呂芳還特意叮囑那些太監,做好搬遷的準備。
“陛下呢?”
呂芳看着眼前空無一人的幹清宮,轉而向一旁的太監詢問道。
“回呂公公的話,陛下不久前剛離開幹清宮,說是要去散散心。”
呂芳在從這名太監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後,心中對於皇帝的去向,也是有了一個大致的猜測。
在這之後,呂芳沒有做絲毫停留,旋即急匆匆地向自己內心猜測的地行進。
當呂芳來到自己猜測的地點,並從遠處看見嘉靖的身影時,整個人不由得鬆了一口氣,並加快了腳步。
此刻,嘉靖正手拿魚食,頗爲悠閒地喂着魚,伴隨着嘉靖將手中的魚食拋入水中,引得那些魚兒一陣爭搶,水面也泛起漣漪。
嘉靖對於呂芳的到來,並沒有感到絲毫意外。
或許是厭煩了,只見嘉靖將手中的魚食盡數拋出,然後在一旁的金盆中淨了淨手,從侍女的手中接過手帕後,方纔將目光轉向呂芳,出言詢問道。
“呂芳,你找朕有什麼事情嗎?”
“陛下,奴婢冒昧打擾,是有事情想要向您稟報!”
在這之後,只見呂芳湊到嘉靖身旁,將先前自己在路上遇見趙貞吉,以及趙貞吉所講述的事情緣由,沒有半分隱瞞地複述給了嘉靖。
嘉靖在聽完呂芳的敘述後,也是緊皺眉頭:“這羣傢伙,真是沒事找事!”
“他曹順和再怎麼樣,也是朕親自任命的封疆大吏,怎麼能夠遭此誣告?”
嘉靖在說到這裡的時候,頓了頓,將目光從呂芳的身上收回,又繼續道。
“況且,他們今天能夠彈劾曹順和,明天就能夠彈劾胡宗憲,後天就能夠彈劾譚綸!”
“再這麼下去,我大明朝能用的人,豈不是都得遭到這羣腐儒的誣告?”
呂芳頓時領悟了嘉靖的意思,旋即鼓起勇氣,試探性地詢問道:“陛下,您的意思是……”
嘉靖頗爲平淡地瞥了呂芳一眼,旋即出言吩咐道。
“這些人的狗爪子伸得太長了,替朕幫他們砍掉!”
“平日裡,那羣腐儒互相挑刺詆譭,朕就權當沒看見,現在倒好,居然把狗爪子都伸到朕任命的封疆大吏身上了!”
“朕得給他們劃一條界限,什麼人能夠動,什麼人不能動,他們得做到心裡有數!”
“況且,就算朕任命的封疆大吏真的有問題又如何,他們只能夠由朕親自來處理,這羣腐儒,還不夠資格!”
呂芳在聽完嘉靖的這番話後,臉上的神色也頓時變得陰沉下來,一字一句道。
“遵命,陛下,奴婢一定會讓他們得到一個深刻的教訓!”
嘉靖對於呂芳的這副態度很是滿意,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旋即吩咐道。
“對了,到時候抄家得來的那些財產,你可以自己保留一部分。”
“可是……陛下,奴婢覺得,能夠爲陛下做事……”
呂芳聽聞嘉靖此話,下意識地便想要出言拒絕,但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嘉靖打斷了。
“跟朕還客套什麼,朕讓你拿着,你就安安心心拿着便是!”
“更何況,朕說出去的話,還能夠收回嗎?”
呂芳聽聞此話,臉上浮現出感激涕零的神色,‘撲通’一聲跪伏於地,沉聲道。
“奴婢生當隕首,死當結草,必定爲陛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嗯,起來吧!”
嘉靖見此情形,旋即親自俯身,將呂芳從地上扶起。
……
江西,南昌府。
府衙內,曹順和看着眼前的這份口供,不由得用手揉了揉太陽穴,無奈道。
“結果到頭來,還是沒能從這些差役口中,問出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自從先前曹順和讓人將那羣差役押下去,大刑伺候以後。
很快便有人招架不住酷刑,承認了“火龍燒船”是他們爲了逃避罪責,所編造的藉口,但儘管如此,這羣差役還是沒有提供什麼有價值的線索。
先前縱火的兇手,就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正當曹順和還在苦苦思索,那些兇手可能會有的藏匿地點時,從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將他的思緒打斷。
曹順和見此情形,只得暫時停止思考,出言吩咐道。
“進來!”
話音落下,只見一名胥吏走了進來,恭敬稟報道。
“巡撫大人,這是戶部那邊給您下發的新通知!”
曹順和在聽完胥吏的稟報後,也不禁來了興趣,旋即吩咐道。
“哦,戶部那邊又下發了新通知,快拿給本官看看!”
“是,巡撫大人!”
隨後,只見那名胥吏畢恭畢敬地來到曹順和麪前,將手中那封來自戶部的新通知,遞交到了曹順和的手中。
曹順和在從那名胥吏的手中將信封接過後,擺了擺手,出言吩咐道。
“行了,你可以下去了!”
“是,巡撫大人!”
胥吏聞言,沒有作絲毫停留,旋即轉身離開了房間,而那名胥吏在離開時,還順帶着將房間的門,也一併帶上了。
胥吏離開以後,曹順和方纔將自己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眼前這封,由戶部那邊新下發的通知上面。
“哼,就讓本官看看,戶部那邊又有什麼新的指示了!”
曹順和冷笑一聲,旋即將手中的信封拆開,開始瀏覽起了上面的內容。
上面的內容很簡單,歸根結底就一句話,讓江西巡撫曹順和儘快往浙江那邊調糧。
“有意思,真有意思!”
曹順和說完,旋即將手中的信件放至一旁,用一隻手支撐起下巴,又繼續道。
“前不久戶部那邊還下令,讓本官不得以任何形式調動糧食,怎麼這一眨眼,又換了一套說辭,難道說,在這中間出了什麼變故不成?”
曹順和在給自己倒上一杯熱茶後,旋即順着這個思路,繼續往下想。
“眼下,清流那邊肯定不希望本官將糧食順利運抵浙江,也正因爲如此,他們肯定會百般阻撓,想方設法地給本官制造麻煩!”
“而不久前,那些停靠在碼頭附近,負責運糧的船隻遭到縱火焚燒一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倘若戶部那邊,沒有下發這最新的通知,本官先前的行徑,便可以被定義爲違抗朝廷的命令私自調糧。”
“到時候,只需要幾封彈劾奏疏,便可以將本官,從江西巡撫的這個位置上一腳踢開!”
曹順和想到這裡,順勢端起一旁的茶杯,輕啜一口後,又繼續道。
“也就是說,有人出面,迫使戶部那邊改變了決定。”
“而這個人,在整個大明朝,有,且只有一個,那便是皇帝陛下!”
“這樣一來,一切就都說得通了,陛下在得知此事後,親自出面,迫使戶部那邊改變了決定,從而讓本官能夠順理成章地,往浙江那邊調糧!”
就在這時,從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只見一名侍衛匆忙進入曹順和的房間,恭敬稟報道。
“巡撫大人,先前您派出去,沿着河道搜尋的衛所士卒,有了發現!”
曹順和聞言,猛地從座椅上起身,將目光轉向來人,旋即出言詢問道。
“發現什麼了?”
眼見曹順和如此急切,那名侍衛在腦海中斟酌完語言後,方纔出言回答道。
“巡撫大人,據說他們一處狹窄的河道附近,遭遇了幾名形跡可疑的匪徒,那些匪徒在見到官軍後,神色異常緊張,連隨身的包袱都沒來得及拿,匆忙逃走了。”
曹順和聽聞此話,臉上的神色更加急切,旋即出言追問道。
“他們有沒有抓住那幾名匪徒?”
那名侍衛聞言,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旋即猶疑道。
“稟巡撫大人,他們並沒有抓住那幾名匪徒,不過從那幾名盜匪隨身的包袱裡,卻無意間發現了一張這褶皺無比,經水浸泡且字跡模糊的憑證。”
“後來,在找官府的人進行驗看以後,才發現那張憑證,是負責押送官鹽時,朝廷所出具的憑證。”
“什麼,押送官鹽的憑證!”
在聽完侍衛的稟報後,曹順和腦海中不由得‘轟’的一聲,旋即驚呼出聲。
曹順和可沒有忘記,不久前,負責押送官鹽的二十多艘船隻,在經過本地一處狹小的河道時,莫名傾覆。
船上押送的數千斤官鹽,以及負責押運官鹽的人員,都不翼而飛!
儘管後來那些消失的官鹽,都在那些鹽商家中的倉庫內找到,但那些負責押送官鹽的人員,卻至今杳無音信,彷彿人間蒸發了一般!
儘管在這之後,曹順和屢次派人調查此事,但均無功於返。
而眼下,在附近的河道旁,卻如此巧合地出現了一張押送官鹽的憑證,這讓曹順和不得不懷疑,是有人故意想要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儘管如此,但曹順和心中,還是心存僥倖,他想要順着這個方向往下查一查,看看能不能夠有所收穫。
旋即,只見曹順和回過神來,向眼前的這名侍衛吩咐道。
“傳本官的命令,抽調更多的衛所士卒,官府的官差也一併出動,沿着發現匪徒的地方搜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的蹤跡!”
“是,巡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