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爲“四聖三賢”家族的一員,曾氏一族有着極其悠長的歷史。
山東曾氏一族的起源地,位於如今的山東沂州府蘭山縣,先秦時期逃至魯國的曾姓後代在此爲官,並逐漸繁衍生息下來。
曾氏一族由於以孝著稱,再加上其先祖曾參的美名,因此,被歷朝歷代統治者所重視,例如曾參的長子曾元的八世孫曾樂,就曾經被封爲西漢山陰縣都鄉侯。
而自從明嘉靖九年,曾參被朝廷改封爲宗聖曾子以後,曾家在朝中的勢力越來越大,大有跟孔孟二家相抗衡的趨勢,而今天,一切都將化爲泡影。
深夜,曾家的宅邸。
由於多年以來的經營,當地絕大部分的土地都落入了曾氏一族的手中,由此導致,曾氏一族的宅邸,所佔面積極大。
不僅如此,在宅邸周圍還種植着整許多鬱鬱蔥蔥的綠植,門口擺放着兩尊巨大的石獅子,張口銜珠,看上去頗爲威嚴。
此刻,曾家第六十一任族長曾宏猛地從睡夢中驚醒,自從早先因爲氣急攻心、口吐鮮血,而陷入昏迷以後,經過大夫的救治,他總算是僥倖保住一條性命。
不過相對應的,他整個人的精力也大不如前,對於曾家的諸多事務,也逐漸開始力不從心起來。
也正因爲如此,曾家內部,出現了許多不一樣的聲音,甚至有人想要讓他儘快讓出族長之位,安享晚年。
因爲此事,整個曾氏一族,陷入了爭吵之中,並因爲彼此的利益不同,涇渭分明地分成了兩派人馬,一派支持現任的族長曾宏,另外一派,則想要扶持曾聞擔任曾家第六十二任族長!
兩派爲此吵得不可開交,甚至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待曾宏從牀上坐起,看向窗外的夜色,不由得感慨道。
“唉,最近真是多事之秋啊!”
“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爲了一個區區的族長之位爭來爭去的,現如今最重要的事情,是應該考慮如何度過眼前的難關纔對,咳咳咳!”
就在這時,一直守候在門外的婢女,聽見了房間內傳出來的此起彼伏的咳嗽聲。
出於對曾宏身體的擔憂,只見兩名婢女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向曾宏詢問道。
“老爺,您沒事吧,需不需要給您煎副藥過來?”
曾宏聞言,只是擺了擺手,沉聲吩咐道。
“我沒事,出去!”
那兩名婢女對於曾宏的命令,絲毫不敢違抗,於是,在向曾宏恭敬行禮後,便轉身離開了。
在離開時,那兩名婢女還順帶着將房間的門也給一併帶上了。
待兩名婢女離開以後,只見曾宏將目光收回,又頗爲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現在的他,對於曾氏一族接下來的前途頗爲憂慮。
因爲無論如何,他曾氏一族與白蓮教有所勾結,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再也無法更改。
畢竟,眼下朝廷對於白蓮教,以及其他與白蓮教有所關聯的人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了,那便是,不問緣由,一律處死!
再加上,他前不久滿懷希望,派人前去山東曲阜,面見當代衍聖公孔尚賢,想要以此尋求幫助的時候。
結果到頭來,得到的卻只有一句虛無縹緲的承諾,一想到這裡,曾宏就氣不打一處來。
“哼,真是蠢貨,這個孔尚賢先前不是說,朝中很快就會有人出手彈劾這個海瑞了嗎?”
“時間都過去這麼久了,怎麼連一點動靜也沒有,哼,要是我曾家出了什麼事,你們也別想好過!”
正當曾宏還在絞盡腦汁思考,接下來應該採取何種手段,才能夠讓曾氏一族化險爲夷之際,從外面傳來的一陣嘈雜之聲,將其思緒打斷。
“都這麼晚了,到底是誰在外面喧譁,難不成是他們又因爲族長之位的歸屬,吵起來了?”
曾宏如此想着,旋即推開房門,便想要出去看看情況。
懷揣着這個想法,曾宏剛一踏出房門,便看到了一幕令其永生難忘的景象。
只見一隊手持火把,頂盔摜甲,罩袍束帶,殺氣騰騰的衛所士卒魚貫而入,中間凡是有流露出反抗意圖的人,都被盡數斬殺,那些家眷下人,早已被驚得四散奔逃。
整個曾家,頓時陷入了一片混亂之中。
早在那一隊衛所士卒涌入家中的的時候,曾宏便知道,曾家大勢已去,並且將再無翻身的可能。
因爲倘若沒有來自朝廷的命令的話,是絕對不可能調動這些衛所士卒的!
“難道說,我曾家,今天就要滅亡於此了嗎?”
曾宏看着源源不斷涌入家中的衛所士卒,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悲涼之感。
旋即,只見曾宏收斂心神,勉強將目光從那些倒在血泊之中的家眷下人身上移開,看向這些魚貫而入的衛所士卒,大聲斥責道。
“你們到底是誰,居然敢擅自闖入我曾家,不僅如此,還敢肆意打殺我曾家的人,老夫必定要將此事稟報聖上,治你們的罪!”
曾宏說完,便閉上眼睛,不再言語,他原本想的是,通過這種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這樣一來,也能夠免受接下來的牢獄之苦。
不過他閉上眼睛等待了許久,那些衛所士卒,也沒有向他下手的意思,而是徑直越過了他,手持兵刃,開始肆意追殺那些想要逃跑的曾氏族人。
就在這時,只見一位軍官打扮的人帶人來到曾宏的面前,沉聲詢問道。
“伱就是曾家的族長曾宏?”
曾宏聞言,緩緩睜開眼睛,臉上浮現出視死如歸的表情,頗爲堅定地點了點頭,應聲道。
“沒錯,老夫就是曾氏一族,第六十一任族長,曾宏!”
“你們到底奉了誰的命令,你們要幹什麼,等我上奏朝廷,治……”
曾宏接下來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那名軍官不耐煩地打斷了。
“老東西,哪來那麼多廢話,要不是上面指名道姓要留你的性命,大爺我早就把你一刀結果了!”
那名軍官在說完以後,猛地一揮手,向周遭的那些士卒沉聲吩咐道。
“來人啊,把這個老東西給我綁起來!”
那名軍官的話音剛落,很快,一旁收到命令的下屬,就將曾宏控制了起來,並用布條將他的塞住。
伴隨着涌入曾家的衛所士卒越來越多,很快,整個曾家便化爲了人間煉獄,哭喊聲、求救聲、交織在一起。
除此之外,還時不時傳來一陣陶瓷破碎的聲音,緊接着一股濃郁至極的血腥味逐漸瀰漫開來,令人作嘔!在這個過程中,整個曾家也被翻了個底朝天,他們所擁有的財產,也被盡數翻找了出來,並登記造冊。
而眼下的這一幕,在上了名單的那幾個家族身上,分別上演着。
……
自那以後,時間又過去了好幾天,正當海瑞這邊還在派人,晝夜不眠、緊鑼密鼓地清點收穫之際。
傍晚時分,紫禁城,幹清宮。
此刻,嘉靖正盤坐於蒲團之上,眼睛似閉非閉,此刻的他,早已陷入了冥想狀態。
不多時,只見呂芳邁着無聲的步伐,走了進來,而嘉靖似乎是心有所感,在退出冥想狀態以後,方纔從蒲團之上緩緩起身。
而呂芳見此情形,也適時來到嘉靖身旁,俯下身子,恭敬稟報道。
“啓稟陛下,您先前讓奴婢調查的事情,奴婢都調查清楚了!”
嘉靖聞言,瞥了呂芳一眼,旋即用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開口道。
“講!”
“陛下,奴婢已經查明,早先那些上疏彈劾海瑞的官員,其背後都與那幾個家族,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其中絕大部分的人是受其恩惠,還有的人則是想要憑此機會,主動湊上去討好那幾個家族!”
呂芳在說到這裡的時候,不由得停頓了片刻,旋即,只見其回過神來,壓低聲音,向嘉靖詢問道。
“陛下,您看,這些人該如何處置,奴婢……”
呂芳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嘉靖擺了擺手,不耐煩地打斷了。
“行了,這件事情你看着處理吧,哼,真是一羣吃裡扒外的東西!”
呂芳聽聞嘉靖此話,當即神色一凜,旋即將頭低下,漫不經心地看向地面。
早在嘉靖用吃裡扒外這四個字,來形容那些人的時候,呂芳便已經知曉了嘉靖的意思。
正當其還在腦海中思考着,接下來應該採取何種手段來對付那些人的時候,嘉靖那略帶疑惑的聲音在呂芳的耳旁響起。
“對了,呂芳,這都過去好幾天了,怎麼海瑞那邊,還沒有消息送到?”
呂芳聽聞嘉靖此話,在思襯片刻後,旋即應聲道。
“陛下,奴婢覺得,海瑞那邊,應該是因爲什麼事情耽誤了!”
“您不妨想想看,那幾個家族這麼多年以來,所積攢下來的財富簡直是不可估量,用一句富可敵國來形容都絲毫不過分,奴婢覺得,那幾個家族的財產加起來,恐怕要以億來計數了!”
“這麼多的財產,哪怕是不眠不休,晝夜不停地清點,想要將其徹底清點完畢,恐怕也得花費不少的時間!”
嘉靖在聽完呂芳的這番解釋後,也是覺得頗有道理,旋即點了點頭,緩緩道。
“嗯,說得有道理,朕還是再等等吧!”
嘉靖說完,看向幹清宮外的天色,不由得心情大好,旋即將目光轉向呂芳,出言吩咐道。
“外面的天色不錯,呂芳,陪朕出去走走吧!”
“遵命,陛下!”
話音落下,只見呂芳亦步亦趨地跟隨着嘉靖的步伐,邁步離開了幹清宮,夕陽的餘暉灑下,將嘉靖和呂芳二人籠罩在內。
……
山東曲阜,孔家。
自從得知朝廷派出衛所士卒,將“四聖三賢”的其餘幾個家族盡數抄家以後,孔尚賢便陷入了惶惶不可終日的境地。
此刻,房間內,孔尚賢正坐於上首,一臉急切地聽取着來自管家的彙報。
“老爺,事情都查清楚了,大概在三天前,孟家、曾家、顏家、卜家、閔家、冉家,都被官府以勾結白蓮教爲由,出動衛所的士兵,盡數抄了家,另外有確切的消息說,整件事情中,還有錦衣衛參與!”
“而那些衛所士兵,從這幾家抄沒出來的財產,據說將近八千萬兩,其餘的像古董珍玩、房契地契等等,更是不計其數!”
“而負責整件事的,正是早先朝廷派下來查案的左副都御史海瑞!”
“老爺,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啊,萬一那個海瑞到時候……”
管家在敘述完畢後,不由得將目光放到了坐於上首的孔尚賢身上,臉上滿是惶恐不安的神色。
孔尚賢在聽完管家的彙報後,臉上也滿是驚懼之色,此刻的他,心中滿是悔恨。
他恨自己當初不應該對這個海瑞掉以輕心,從而導致事情發展到今天這個無可挽回的地步。
要知道,他們幾個家族,雖然有些許利益上的摩擦,但總的來看,他們從來都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
而現在看來,除了自己以外的其餘六個家族,盡皆遭到了朝廷的清算,從此以後,哪怕他孔家能夠倖存下來,勢力也將大打折扣,再也無法重現昔日的榮光。
就在這時,只見一旁的管家在小心翼翼地斟酌完語言後,方纔將目光轉向孔尚賢,出言詢問道。
“老……老爺,您看咱們最近是不是要低調行事,避避風頭,至於田租方面,是不是適當減免……”
原本孔尚賢心情就十分不好,在聽完管家的這句話後,頓時勃然大怒,旋即,只見雙目赤紅,喘着粗氣,順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向着管家用力擲去,怒罵道。
“真是廢物,怎麼,連這種小事也要來問我嗎?我孔家養你是幹什麼吃的!”
面對朝自己飛來的茶杯,管家絲毫不敢閃避,只得緊咬牙關,默默忍受。
茶杯接觸到身體,先是一聲沉悶的聲音響起,緊接着,滾燙的茶水傾倒而出,一股火辣辣的痛感,從管家那被滾燙的茶水所濺到的手上,逐漸蔓延開來。
就在這時,只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不多時,只見一位孔家的奴僕跑入房間,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孔尚賢稟報道。
“老……老爺,不……不好了,外面突然出現了好多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