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還沒找到?藍庭雖然地方很大但能走的地方不多。你們這麼多的妖精,怎麼連一個十三歲的女孩都找不到?!”熾淵躺在大殿的軟榻上,安然地問着下面戰戰兢兢的小妖。
“會不會她自己走進了禁地?那裡我們都沒有去搜,因爲我們都知道那裡是禁地。但是小風姑娘不知道呀。”其中一個小妖沉寂了一會,就鎮定的說道。
熾淵眼皮跳了一下,他沉默地擺了擺手他們下去。然後,下了軟塌,右手輕輕舉起,優雅似不經意間的掐指一算,嘴角向上揚了一下,“果真在那裡,呵呵!”
邁着俊逸灑脫的步伐,他向山洞的方向走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並不灑脫,不然也不會再去山洞看他們怎麼了。其實就算去了又能怎麼樣呢?熾淵清楚的知道,沒有人能妨礙她的意願,而且……天意。天意如此,就算他到了山洞,一切也不會改變,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終會去。
眼中的笑意深了,因爲他想起了千年前他小時候的情形。
他形成人形時,形體像八、九歲的小男孩,十五歲的孔焰冥每天早上都會喂他喝天池水,在他身上聚集了不少仙氣,然後她給他講書唸詩、敘述傳奇傳說;下午他在屋中修煉,她和鳳魄冰在屋外練劍展舞、撫琴吟詩;晚上,她左邊睡着他右邊有時睡着鳳魄冰有時是被褥。
每晚睡覺的時候,尤其是在鳳魄冰不在的時候。她用雙臂環住他,用她的馨香圍着他,氣息掃着他的頸窩,感覺既溫柔又窩心。愛她,他從小確定了,在她第一次因他的桂香而回眸,他便開始心悸——心萌——心動。
可是這一切都因爲龍肆的存在而改變了。她的眼睛裡只有龍肆,他一個人卻霸佔了她全部的目光。
“龍肆,你變得內斂了,甚至有些自卑。”從山洞裡傳出了風焰靈的聲音,一改平日的天真,但他卻覺得更熟悉——那是她。
“在這裡待了這麼長時間,我的雙腿已經不能行走了。可惜這洞太黑,我又出不去,無法再看你一眼了。”龍肆黯然,語氣中含着難以察覺的哀傷。
“你的雙腿殘廢了?真可惜,我沒能看見。你終於有報應了。”風焰靈坐在他旁邊,語氣還真像是在惋惜。
熾淵在洞外聽着他們的談話,笑意淡了些疑惑多了些。她見了他,情緒竟然能如此鎮定?聽對話,她應該想起了一切呀,難道她不對他恨意蒙天嗎?
這時,洞中人又說話了,“你要去哪?”是龍肆的聲音。
“當然是出去了。你以爲我會陪着你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嗎?原來你變傻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一點嘲笑的口氣,可是卻比嘲笑更讓龍肆心痛。
心活生生地被她的話刺疼,但是他還是說:“幫我出去好嗎?我不是很喜歡這裡。”哪知道她下句話徹底把他打入地獄——
“我還有正事,沒有時間助人爲樂。我叫風焰靈。”明白嗎?我現在是風焰靈,不是那個被你勾引得團團轉的傻女人了。我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熾淵見她出來了,便乖乖的跟在她後面,說道:“靈兒姑娘,你見到他了。可那裡是禁地。”她剛纔說了她是風焰靈,就說明了她要忘記過去從新開始,那他又何必叫她“冥兒姐姐”惹她不開心呢?!
她轉身衝他一笑,說:“小淵,你長大了也很美,一定是這世間最美的人。我從看到你,就這樣想了。”這是她回憶甦醒後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下一句則是,“如果你再善良些,將阿肆的腿治好,我會更喜歡你。”她笑得委婉純良。
熾淵倒是笑的頑皮,“呵呵!想幫他出來就直說嘛!扯上喜歡不喜歡我幹什麼?”唉,明明已經活了一千多年了,怎麼還會因爲她的忽視而難過的想掉眼淚呢?
她輕輕閉上眼睛,用手描摹着他的眉眼和脣形:“你要知道,我再重新認識你。你以爲孔焰冥在你背叛她之後還會原諒你嗎?”她的手指點去了他眼角的溼潤,“你變美了,比我還美。但是比以前愛哭了。”還記得這個小妖精在以前可是心狠得很,不然也不忍心背叛她了。
放下手睜開眼睛,她轉身要走。
熾淵一雙紅眼圈,貌似無助地問她:“靈兒姑娘,你要去哪?你的房子在那邊。”
“我是風焰靈,有我的事要做,不會只呆在臥室裡。”她沒有轉過頭,不管他有多美。
熾淵有些生氣:“你又不看我。你剛纔不是說我是世上最美的人嗎,怎麼現在看我一眼會死呀?”他像一個小孩子對她撒嬌,彷彿時間又回到了從前。那天是他因爲她的冷淡鬧着要離家出走,結果還是捨不得離開。
風焰靈停住步子,側過臉微笑:“傻孩子,因爲是你太美了,我怕看了就捨不得離開了。”
熾淵聽到地上有聲音,低頭看去——原來是龍肆自己一點一點扶着石壁走出來了。
看着風焰靈堅定的後背,已經滲出了血跡,熾淵愣了,“這……”
風焰靈的笑意更甚:“熾焰鳥。這是隻美麗的鳥兒,隨着我的記憶已經甦醒了。它正在我的身體深處甦醒。看來,今天我是走不了了。我想我的衣服已經髒了吧?!”
熾淵震驚地看着她身上的紅衣一片片被殷溼,貼在背上,顯得她無助和瘦弱。
她轉身對背後的傷不以爲意,只是聳聳肩:“還好我今天穿的是紅衣,血透過來也不至於太明顯。可是粘在身上很難受,所以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就扶我回房間吧。”說完就笑了。
龍肆猛地向她撲去,雙手緊握住她雙肩,怎奈雙腿根本支不起力來,兩人雙雙跪倒在地。他失控地問:“爲什麼?爲什麼?爲什麼你還笑得出來?爲什麼你這麼無所謂?爲什麼?”
熾淵聞着空氣中蔓延的血腥味,替風焰靈回答了:“因爲那傷是孔焰冥的。風焰靈不會因爲孔焰冥的痛苦而覺得有所謂,”說着就要彎腰,想將她扶起。風焰靈卻又阻止了他的動作。
她攏了攏龍肆散亂的髮際,雙眼望近他的瞳裡,說:“這點對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一邊生着孩子一邊被剜肉也不算什麼。受了誰都不能忍受的苦,到最後什麼都沒有的絕望,那纔是痛。你懂嗎?”
………………………分割線………………………
“小淵,紫狼呢?”昏迷後醒來的她問到的第一句話,便是關於她家人的事。
“它還是在你腳下。你放心好了,有我的靈藥,它的傷不是問題。”他笑着,眼睛彎彎的很可愛。
風焰靈安心的舒了一口氣,然後要求道:“我要洗澡,不要有人在房裡服侍我。”
熾淵問道:“爲什麼?要有人幫你換水呀、擦背呀……”說到一半便住了嘴。那樣的後背再擦就徹底爛了吧。
風焰靈眨眨眼,然後對他說:“你讓幾個侍女來服侍我脫衣服,就會知道了。”
熾淵一想,便打了一個響指,馬上就有小廝來挑水、燒水,還有幾個侍女拿着新衣和配飾。熾淵自豪的說:“這些都是妖精變的,比凡間的皇宮侍女更加服侍周到。我特意爲你挑選的。”
風焰靈好笑的看着他,不經意掃過浴盆,看到一侍女正往水裡灑花瓣,剛想開口阻止,卻沒有想到侍女搶先一步,直接撒了下去。風焰靈一臉的無奈。
熾淵看到她的臉色,問道:“怎麼了?不滿意?”風焰靈若有所思的搖搖頭。
小廝們動作很快,一會就都出去了。只有幾個侍女來候着爲風焰靈更衣沐浴。熾淵就在一旁看着,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紅衣溼溼地被侍女剝了下來,露出了中衣。傷口像是被千刀萬剮之後得出的。淺粉色的中衣都與裡面的褻衣粘在了一起。脫下褻衣時,侍女都已經跑了出去。
氣味渾噩腐臭,樣子更是噁心。熾淵卻直直地看着,慢慢走近她,要親手幫她脫下與血肉粘在一起的褻衣。
風焰靈有些心疼地說:“傻孩子,你別管了。聽話,不然你會難受的。”
“別說話。”熾淵喑啞地說着。他緊繃地看着那個圖畫,傷口開始長出肉絲,但隨着裡衣的抽離,脆弱的肉絲又重新斷開。千萬顆血珠又開始滾落。其間還有濁黃的膿水滲着血色和肉絲一齊流下,覆蓋滴入下一處傷口。
風焰靈輕哼了一聲。熾淵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小心翼翼地用乾淨的巾帕擦拭着血和膿,免得再滲進別的傷口。
“不用這麼麻煩,就直接脫吧。”風焰靈蒼白着俊臉說道。但見熾淵固執地沒有理她,便虛弱地說道:“我是說真的。這樣小心,我的後背不知道還有疼多久,還不如一次疼個痛快。你還是回去吧。我這麼驕傲的人是不會再看別人嫌我噁心的表情。所以你就出去吧,而且是被我趕出去的。”額上冷汗滿布,背對着熾淵,卻發現他正動情地吻上了她的發頂。
熾淵有些稚氣的問道:“你恨我嗎?若不是我,如今你也不會成個樣子了。”
風焰靈掛着笑,但卻不難看出其中的苦澀:“恨?不,這都是我的命。天意如此,誰也不怨。”
她往前邁了一步,離他遠點,然後眼神倏地一變,混沌的瞳孔中散發出一股狠辣,接着與血肉相連的褻衣活生生地被她自己“撕”下來了。慘烈的圖畫鮮明的在她背上。
滿屋子裡都是血腥腐朽的味道,洗澡水冒出的蒸汽更使空氣窒悶,整個房間都讓人喘不過氣。
熾淵瞪着鳳目厲聲質問:“爲什麼要這麼對自己?爲什麼?”還不恨他嗎?她難道不知道她對自己的殘忍就是對他的懲罰嗎?淚,無聲的滑落。都是他!爲什麼要嫉妒?爲什麼要告密?爲什麼要害她承受這些!
風焰靈笑容不改,只是眼睛加深了憐愛,說:“這還只是開始而已。小淵,出去吧,不然你會更難過。”
熾淵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風焰靈側眼看他,然後無奈地搖搖頭,接着徒步走向浴盆,溫柔的說:“你看,純淨的水上飄着鮮豔的花瓣。多麼唯美的畫面,可惜馬上就會變得噁心,甚至令人反胃作嘔。”說着她又脫下褲子,光溜溜地躍進浴盆,“啊……真舒服。花瓣經過熱水的浸泡,分解出了花汁,既消毒又殺菌,神道皮膚裡真是……鑽心的疼呀!”盆中的水慢慢變紅,片片花瓣漂浮在淺紅色水上,妖異鮮豔。
熾淵雙手顫抖,臉上的淚水更將洶涌。風焰靈微微站起,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曼聲安慰道:“不要哭了,你去準備好藥吧。不要再看了,一定要聽話,畢竟要人家看着洗澡,感覺不是很好。”這個吻彷彿熨進了熾淵的心裡。他乖乖地點了點頭,她又說道:“我覺得應該龍肆做一個輪椅。”
一聽此話,熾淵瞬間一動下一秒就恢復了原狀,然後又乖乖地點了點頭,“我早就爲他作好了。”無論你再怎麼樣,腦子裡想的也都是龍肆。
他起身走向門口,打開門嗅到外面的新鮮空氣,才知道了屋裡的味道真的很難聞。側頭看向一直坐在屋外石階上的龍肆,說:“若是你在的話,說不定比我哭的還慘。所以我哭得流口水都比你美比你鎮定。龍肆,你知道嗎?她原來一點也沒變,還是這麼殘忍,對自己更狠。”
龍肆的眼神一變,然後又問道:“如果她現在要離開了,你會怎麼樣?”
熾淵有些自信:“當然要想盡方法把她留住了。你也不是也這麼想嗎?!”
龍肆又問:“如果她現在已經離開了呢?”
熾淵嚴肅握緊拳頭在袖中,說:“闖去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然後把她困在身邊,永遠也不讓她離開。”
龍肆復問:“如果會傷害到她呢?”
熾淵甩開廣袖,邊走邊說:“別說什麼傷害,她就是死也要死在我懷裡。”說完他已經走遠。
龍寺舉步維艱的進屋,踉踉蹌蹌地邁過門檻,走到浴盆旁幾乎是在匍匐了。
“進來了?這裡很臭。連我都呆不下去,你們怎麼都願意進來?”他用巾帕往自己的手臂上淋水。
聽着她雲淡風輕的語氣,龍肆心中一片苦澀,沉聲道:“你剛纔應該聽到他的話了嗎。你還要離開嗎?”
風焰靈轉過頭,饒有興趣地說:“你這也太小看我了。他的心眼、本事,都是我教的。他能跟我鬥嗎?你以爲我剛纔對自己這麼狠是爲了什麼?!”
龍肆苦笑:“他變了不少,而你現在卻還是這麼驕傲。”是他想得太好了,有誰能讓她停止腳步?
“哼!我的一切都值得我去驕傲。我爲什麼要改變?我覺得這樣很好。”他驕傲而又霸道地說。
“爲什麼要走不可?在這裡過一輩子不好嗎?”陪在我身邊可以嗎?熾淵手裡拿着一瓶藥從門口走進。
風焰靈自然地笑,樣子沒有一點錯愕。倒是龍肆尷尬地咳了一下。
“你想知道爲什麼?”風焰靈笑得很賊,“因爲無字天書在依琅山裡。”一語如驚石,炸在其他兩人的心裡。
龍肆坐到椅子上,緊皺眉沉默不語。熾淵陰着臉將藥瓶遞給她,然後問道:“爲什麼要騙我?”他根本不相信無字天書在人間,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他爲什麼要這樣說。
“騙你?你應該最知道我有多恨它吧。若不是真的,我好端端地提它幹什麼?”她開始往背後淋水,“它對我說了我今生的身世,還有其它的十六個字,我不說假話的。”最後的一句話說的有點委屈。
龍肆面色鐵青:“冥兒,你……”
“請你叫我風焰靈或者風姑娘,我不是什麼冥兒。”風焰靈打斷他。
“好,風姑娘。”他說,“那十六字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風焰靈斬釘截鐵說:“不能,天機不可泄露。”
熾淵笑了並且笑得很可愛:“那我親自去依琅山,把無字天書帶來這裡。”
風焰靈愜意地說了聲隨便。
龍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熾淵一個側身擋住了他的視線,說:“阿肆,這麼盯着一個姑娘沐浴有點不太好吧?!”說着就攙住他,“走吧,我令人將輪椅帶出來了,你去試坐一下吧。咱們兩個大男人就不要參觀人家洗澡了。”龍肆回頭看了她一眼,便走了。
他安靜地聽着,直到兩人腳步聲遠了,她倏地躍起甩了甩身上的水,快速地穿上衣服。對趴在牀上裝死的紫狼說:”小鬼頭起來吧,我們要快點走。爭取在他趕到之前上山,取走天書。“
今天她纔不是有意要與龍肆見面的,而是在打探地形,而小鬼頭是匹神狼,傷口就算沒有藥都能自行癒合,更何況擦了熾淵的靈藥。他們只是一直在伺機而動。
穿好衣服,拿上事先收拾好的衣物和桌上的藥,便和紫狼賊兮兮地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