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幸……”
她許久沒有出聲,許亦揚斂容,怕她多想,所以未曾提及。而他一直都認爲,自己和葉菡的那件事情其實是無關緊要的,本想趁着這次去美國談公事和葉菡說明一切,可他也不曾料到,葉菡竟然不在美國。
昨天他一直和客戶談公事,並沒有發現她的電話,等他發覺時,因爲時差的關係,他怕吵醒了她所以只回了簡訊,爾後一早便打了電話給她。她在電話裡一直默然,語氣也壓得很低,他一時還以爲她定是哪裡不舒服。她突然問他葉菡是誰,他才知道原來葉菡回國了,竟真的跑去見了她。
他也不知道葉菡會和她說些什麼,他和葉菡認識以來,葉菡一直都是活潑開朗的,他只是怕倘若葉菡和她說家裡一直希望葉菡和他訂婚的事情,她會不會介懷,哪怕他和葉菡從未將其放在心上過,哪怕葉菡曾經把這件事情當做笑話講。
他坐了最早班的航機回來,只想確定她是不是真的身體不適。她在他懷裡,沉默寧靜,聽他講他在美國的事情,和葉菡認識的過程,也一併將那件事情告訴她。
她聽了竟然微微的笑了:“哦,是這樣啊。”他也跟着她笑,只要她不誤會,什麼都好。
隔了許久,她突然從他懷裡退開,一雙眸子烏黑盈瑩:“你是不是一直都對我心存愧疚?”
他看向她,是不是對她心存愧疚,答案那麼明顯,是,他是對她心存愧疚,自從他離開以後,或者說,自從他當年愚笨的爲了刺激蘇然而選擇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無時無刻不對她心存愧疚,愧疚到心疼,才慢慢發現原來對她的愧疚裡早已暗藏了愛意。
“是。”他誠然。
……
“那你是不是一直想好好彌補?”她又接着問,眼眸不眨,隱隱的,水汽翻騰。
他輕輕摸摸她的頭髮:“我一直都在想怎麼纔可以挽回以前的幸福,怎麼纔可以好好彌補我犯下的過錯。”從他回來的那一刻起,他便下定決心,一定會讓她幸福,如果這也算作彌補,那麼,他的決定便是用幸福來彌補她一輩子。
許亦揚見她眼裡霧氣迷濛,關切地問:“眼睛怎麼了?”她用手指揉了揉:“哦,用眼過度,眼睛疼。”
說完似乎想起了什麼:“我是不是太無聊了,昨天看了一部電影,今天一時興起,所以把電影裡的臺詞拿來問問你……哦,你剛下飛機,一定很累,快點回去休息。還有,你要是一直站在這裡,我都沒有辦法工作了,你不走會害我被扣獎金的。”說完輕輕推了推他。
他多站了一會兒,她索性上前來,扯了他的衣袖:“你怎麼還不走,你在這裡,我真的不能工作了,我要是被扣獎金了,全都怪你了。” 還是像往常一樣,笑意吟吟,文靜又調皮,偶爾抱怨起來,也是一副委屈而不是生氣的模樣。
他禁不住笑意:“好,你好好工作,扣了獎金我來發給你。”
她“嗯”了一聲,看着他轉身離開。突然轉過身去,纖白素淨的指尖沿着百葉窗片慢慢的滑落下來,一下又一下。只覺得耳際轟隆一聲,所有的防備頃刻間崩塌,從來沒有如此疲憊過,從頭到腳,每一處,似乎都壓上了千斤的重量,如同墜入了暗無天日的無底洞,四周巖壁鋒利,沒有一處可以支撐攀援的地方,她只有眼睜睜看着自己不斷的落下去,風聲呼嘯,等着那一場最後的觸目驚心。
她該怎麼辦,到底怎麼辦?5年前,他說,對不起,我不曾喜歡過你。5年後,他回來,說我們重新開始。她滿心歡喜,總以爲守了5年的花終於可以結成果,可是她竟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由另一個女人來提醒自己,原來這些短暫而微薄的幸福,便是所謂的因內疚而衍生的彌補。
可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從他那裡獲取彌補,如果不是愛,再多的彌補也無濟於事。她宋一幸也只是個平常女子,只想好好找個人,彼此相愛,一直到垂垂暮矣,便也足夠。
可今時今日,她才明白,她要找的那個人,她要的幸福,再不可能由許亦揚帶給她。
下了班,一幸便被李姝拐走了,一幸家裡只有她一個人,李姝家裡正斷着糧,下班時見一幸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裡,一問之下今晚佳人無約,順道便將人給拐走了,兩個人先去吃了飯,然後坐地鐵回了李姝的公寓。一路上,一幸幾乎都是處於神遊狀態,也幸好地鐵里人多,李姝並沒注意到她的反常。
吃飯的時候,李姝才知道一幸一個人在家,所以吃完了飯死活要一幸隨她一起回家,還口口聲聲道:“今晚就暫且讓姐姐我來陪你吧,長夜漫漫,一個人睡是很容易做噩夢的。”
如此無厘頭的一番話,一幸卻怎麼也笑不出來,無論她是不是一個人,無論她是否可以安然入睡,自那日見了葉菡後,她似乎一直都在做着一場噩夢,無限冗長,不停地遊走在清醒與迷茫之間,沒有人來叫醒她,告訴她一切都是假象。
進了門,李姝踢踢踏踏便跑去打開電視機,是一檔韓國類的綜藝節目,以搞笑爲主,李姝向來哈韓,此刻正拉着一幸蹲在沙發裡,笑聲不斷。一幸很久都沒有聽過這樣的笑聲,無憂無慮,酣暢淋漓。她努力將視線聚焦至電視屏幕上,試圖專注於那些誇張的肢體動作和語言,試圖配合着發出一些笑來。
節目中間插播了一則電視劇預告,便聽李姝叫道:“那就一小三的故事,討厭死了……這年頭什麼不好做,偏偏去當小三,破壞人家姻緣,我纔不會去看那樣的電視劇。”
彷彿是一盆冰水向她兜頭淋下,手腳也發寒起來。如今她的身份,不就是個第三者,連她自己也一向討厭的第三者。這樣一來,她和許亦揚的關係,即使是多拖一天,也是多錯了一天。
只是她一直都不明白,許亦揚何以會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和自己重新在一起,其實不愛她也沒有關係,她已經做了五年的夢,再多做幾年也無所謂,即使他不回來,她也相信,總有一天,他會在她心頭慢慢消失。
可如今這般地步,除了離開,她也沒有其他的退路可走,破壞別人的婚姻,她做不來,不忍心,也不敢做。也許唯有她離開,纔是最好的辦法,先前的那些,只當是自己做夢的時候撿了顆棗子,只在夢裡嚐出了甜味。
第二日上班並未見到許亦揚,問得趙秘書,只說是似乎有急事,開完了會便匆匆忙忙離開了。可她還記得,昨天他離開的時候和她說明天一起吃晚飯。
一直等到下班,她一個人在大廈外站了一會兒,手機滴滴答答響了起來,是許亦揚,說是家裡有些事情,所以晚上走不開。一幸只“嗯”了一聲,再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其實來不來又有什麼關係,倘若今晚他來,也無非是最後一次。
茫茫然走了一小段路程,才伸出手去攔下出租車。
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可她不會忘記,這個號碼是葉菡的,雖然只打過一次。
依舊是溫婉的女聲:“宋小姐,你好,很冒昧再次打擾你,我今天打電話給你,是關於上次我們的談話,希望你還記得,其實你該明白,畢竟我和亦揚早已……我想,你離開他,對我們三個人都好……亦揚他方纔打電話給你,我不知他究竟和你說了些什麼,可是,我希望宋小姐可以答應我……今日是我回國後第一次在許家過生日,你若可以離開亦揚,也算是成全我的一個願望……”
前視鏡裡映出一張蒼白的臉,熱心的中年司機傳來關心:“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去醫院?”
一幸木然,微微睜大眼,眼睛刺痛得厲害,趙秘書的話猶在耳,家有急事,匆忙離開,原來是替久未歸國的妻子慶祝生日。
從來不知道,隔了五年,該變的,不該變的,其實都原封不動的保持着。她到底還是小看了自己,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今時今日才徹底明白自己早已潰敗成殤,如今已可憐到連一絲慰藉自己的勇氣都拿不出來。
高峰期遇上堵車,司機頗爲熱心,趁着停留的當隙,扭過頭來:“小姐,你臉色不是很好啊,是感冒了吧。”
一幸吸了吸鼻子,從包裡取出紙巾,勉強擠出話來,帶着濃濃的鼻音:“嗯,冬天太冷了。”
司機發出爽朗的笑:“天冷就要多穿衣服,年輕人啊,都愛漂亮,我女兒也是,那麼冷的天都要穿裙子,這一走出去啊,風一吹,可冷到骨子裡去了,外頭呆久了,回來就容易感冒了吧……”
車子終於開了出去,司機呵呵笑了幾聲:“是去醫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