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來,眼睛果然腫了,一幸站在益陽大廈的前面,晃了晃頭,許是昨晚睡得不好,明晃晃的陽光落下來,連站着都幾乎暈眩起來。
畢業5年,她在這間公司從默默無文的小職員一路攀登,現在已是策劃部的負責人,職位雖不高,可對她而言,拿一份穩定的工資,過一種平靜的生活便已足夠,她天生就是胸無大志的人,什麼事情都看得淡,遇上再惱的事情,也不過幾分鐘的脾氣,轉個身,又恢復了平靜。
李姝總是羨慕她:“一幸,你這麼好脾氣,將來林子衍娶了你,可是他走了大運。”
一幸聽了,笑笑又搖搖頭,和子衍結婚,她倒從來沒有想過。
一直都在埋着頭整理桌上的文件,早已有人來通知,十點有重要會議。因爲益陽是廣告公司,平時接的案子都是大製作,來往交流的也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前陣子,接了個大廣告,利益頗厚,公司看得重,下面各個部門自然不敢懈怠。
一幸不敢大意,埋着頭,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在看,拿過手機一看,不過一小會兒的功夫,竟然已經到了開會時間,於是急急拿了文件去會議室。會議室的牆壁上不知什麼時候新貼了人事調動,一幸走得匆忙,經過時只略微掃了一眼,具體內容也沒看清楚。
各部門的負責人幾乎已經全部到齊,一倖進門,就近找了座位坐下,呼呼地吐出一口氣,好險,差點兒遲到。
李副總清了清嗓子,站在橢圓形會議桌的前端:“好了,大家都到齊了,今天我們開這個會,主要是兩件事情,昨天上面已經下了新的人事通知,大家應該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多說了,下面讓我們一起對新總裁的上任表示歡迎。”
掌聲已經響了起來,一幸才坐下不久,剛纔一路小跑,此刻還有些氣喘,什麼人事通知,什麼新總裁,還沒來得及思考,也和着大家一起鼓起掌來。
鼓掌的時候纔看清楚,先前他一直都是坐着的,正瀏覽文件,低了頭,還不及一幸注意。待李副總說話時,他才站了起來,白色襯衣,黑色西服,站在會議桌前,長身玉立,溫文爾雅,臉上掛着淺淺的笑。
李副總正挨着次序向許亦揚做介紹,輪到一幸,她站了起來,和其他人一樣,說了聲:“許總好。”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什麼情緒。
起身,問好,表示歡迎,再坐下,介紹完畢,李副總繼續說話,是這次新接的廣告案,一幸不敢大意,收回神思,拿了筆,記錄重點。
益陽廣告公司,許亦揚的家族企業,當年他爺爺留學海外十年,回國後一手創立了這個廣告公司,許家三代單傳,老輩的辛苦忙碌了半生,長孫學成歸來,理所當然的退居後線,將公司交給小輩的去打理。
好不容易開完會,一路被李姝拉着去了食堂,這一上午,一幸明顯的心不在焉。
李姝正滔滔不絕地向一幸八卦有關新總裁的事情,趁着空隙還不忘往自己嘴裡塞飯。
“噯,知道嗎,全公司的人都在議論新上任的總裁。”
“哦,是嗎?”一幸回答地有些恍惚。
“聽說他在美國待了5年。”
“唔。”
“你猜猜,裡頭都在傳些什麼?”
“什麼?”
“說新總裁當年去美國是爲了治療情傷。”
“治療情傷。”一幸低喃,心臟不自覺的瑟縮起來。
“哎,你說說,這多癡心的一個人哪,都那麼久了,聽說還對初戀情人念念不忘?”
“喂,宋一幸,你在看哪裡,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李姝拿勺子敲了敲對面的餐盤,看着一幸完全神遊太虛的表情,又“喂”了幾聲。
“哦,你夾去吃吧。”每回吃飯,李姝總是覬覦一幸盤中的菜色,一幸方纔根本沒有聽清楚李姝的話,只瞧見她不斷翕合的脣,還以爲她又盯上了自己盤中的某樣食物。又見李姝沒有反應,便站起來道了一聲:“我有事,我先回去辦公室了,你一個人慢慢吃。”
留下李姝一個人萬分不解地在後頭喊了幾聲,仍沒見一幸有任何回頭的反應。
一下午,一幸的腦海裡不時的閃現李姝的那句話,“治療情傷”,這四個字,一如細小的針尖,密密麻麻地紮上一幸的心底,傷口很小,只是她用了幾年的時間也沒有辦法使它完全癒合。
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掬了大捧的水灑在臉上,微涼的水珠子順着臉頰,一路蜿蜒,整張臉都是溼漉漉的。纖白的手指點上鏡面,深呼吸,低聲呢喃,開始做自我調節:“宋一幸,你清醒點,都過去了那麼久了,人家都說了不喜歡你了,你還巴巴的做什麼呢,……你怎麼就不會學聰明點,何必自作自受……你也不年輕了,總不能一直這個樣子……你要是一直這個樣子,將來誰娶你當老婆……你既然惹不起,你躲開總可以……”
只是出去拿一份文件,也能擦身而過,也許這並不叫做擦身而過,因爲,他就站在她的眼前。
“一幸。”他回來後,他們見了兩次,這是他回來後第一次喊她的名字,聲音一如當年那般清朗,靜靜地自她的上方落下。
雖然才做了自我調節,可一幸沒有辦法假裝不聽見,於是淡淡地迎上他的眼,道了一聲:“許總。”
他的眼裡有光線一閃而過,分不清是尷尬還是其他。
“我沒想到你在這裡工作。”
“畢業後我就在這裡工作了……”一幸努力使語氣變得同往常一樣平淡,“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去工作了,許總。”
許亦揚仍站在那裡,安靜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回味她剛纔喊出的那聲“許總”,習慣性地擰起眉目。
終於明白,原來5年真的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他變了,她也變了。
下班的時候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竟下起了雨,一幸拿着包,站在大廈下,這個城市,天氣向來不定,明明上午還是萬里無雲,一片明朗,只隔了幾個小時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一幸仰起頭,看着雨絲綿網一般,大片大片從天而降,路面已經溼透,空氣裡盡是溼意,傳來一陣陣清涼。這裡離公交車站仍有一段距離,早知道便應該將雨傘帶好。
許亦揚從大廈出來的時候,一幸正站在門口,靜靜地望着雨絲髮呆,他站在她後面,望見她纖秀的身影,想起讀大學的時候,她也喜歡發呆,常常一動不動地望着某個地方,眼神飄渺迷茫。每次都是他去摸她的頭,她纔會一下子回過神來,神情模糊,似乎做了一場長長的夢。
問過她幾次:“你看什麼呢?”
她總搖搖頭:“哦,沒看什麼。”
他又問:“那你想什麼呢?”
她還是會搖搖頭:“沒想什麼。”
那樣的情形太多,他總是猜不透她的心思,猜不透她爲什麼老愛發呆,或者她發呆的時候都在想些什麼。
他去地下停車場開了車出來,隔着車窗,看見她一副無措的表情。
將車開到她的身側:“上車,我送你。”
她“唔”的應了一聲,看見是他,表情變了變:“不,不用了,不用麻煩你。”
“上車,你沒帶傘。”他堅持。
“真的不用。”惹不起,總歸躲得起,她不能總是這麼笨,輕易陷了進去,到時候又是一個人掙扎,這樣的經歷,太叫人害怕,於是咬牙道:“我男朋友會來接我。”天知道她要從哪裡去給自己找個臨時男朋友來,何況林子衍也不在。
……
“是嗎,那好,再見?”他的語氣有些壓抑,車窗重新關閉,車子掉頭,駛入相反的方向。
“再見。”一幸鬆了一口氣,心裡面卻空空蕩蕩的,涌起一股失落,望了望越漸細密的雨絲,拿出手機,摁下熟悉的號碼。
“喂,宋一運,給你20分鐘,來公司接我,我沒帶雨傘。”不顧電話裡呼喊的聲音,摁掉了手機。
20分鐘後,一輛小型的摩托車停在益陽大廈前面,傳來一陣喋喋的叫喊:“哎,姐啊,你可夠狠,20分鐘,你當我國際賽車手呢,開得我飆車一樣。”
宋一運遞過雨衣,有些埋怨:“不是我說你,姐,你的記性真是夠差,走的時候還讓你帶雨傘,又忘了。”
一幸接過雨衣穿好,跨上車子後座:“可以了,走吧。”
“坐好了?”
“嗯。”
摩托車方離開不久,後方黑色的車子徐徐駛了出來,雨勢逐漸大了起來,“嗒嗒嗒”地打落在車身上,順着雨刷滑落成一條條細小的水紋,一波又一波 ,隔着水痕隱約可見車內他的臉,點漆般的眸子裡一片晦澀隱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