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幸是真的感覺頭痛,蜷在沙發上,聽自個兒奶奶左一句子衍,右一句子衍,心裡暗想着這林子衍還真不愧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也不知是使了什麼手段,老少通吃。
一旁的奶奶戴着老花鏡,一邊看着催淚連續劇,一邊還不忘繼續詢問。
“這子衍最近去了哪裡?”
“有段時間沒見他了。”
“噯,一幸,你最近和子衍怎麼樣了?”
“一幸啊,你待會得打個電話給子衍,好歹聯絡聯絡感情,這電視裡不都說戀愛中人都捨不得分開的嗎,怎麼我就沒見你和子衍通過電話呢?”
……
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奶奶晚安,我去睡覺了。”
起身的時候暗自嘀咕:“哎,我什麼時候和林子衍戀愛了。”
回了房間,拿過手機,摁了幾個號碼,停頓,索性關機。
其實一幸和林子衍認識是因爲兩個老人家,一幸奶奶和林子衍的奶奶自小感情好,是那種所謂的手帕交。兩個人出嫁後,因爲子衍奶奶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在國外,才失了聯繫。
前不久,子衍奶奶回國,兩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再次相見,感情自然不消說。雖說林家是大戶人家,可爲人隨和,上了年紀的人又怕寂寞,所以,子衍奶奶偶爾會去一幸家裡坐坐。
一幸父母都是高中教師,尋常時間都住在學校裡,而一運在念大學,住校,也不在家,家裡便只剩了一幸和奶奶。子衍奶奶來家裡的次數多,一幸通常都在,所以彼此也熟悉。
一幸記得,那天,公司組織員工戶外郊遊,好端端的去爬什麼山,一幸向來討厭運動,那晚回家,累了一天,幾乎沒睡在浴室裡。當然也把奶奶的話全忘了,只模糊記得說什麼晚上有人來家裡做客,竟然還千叮嚀萬囑咐地吩咐一幸要好好打扮。
結果,一幸只隨便套了件長長的T恤,頭髮也沒吹,溼漉漉垂在頸邊。
走了幾步,才發現客廳沙發上有陌生人,因爲是揹着,一幸看不到他的面容,倒覺得那背影煞是好看。
興許是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身,他轉過頭來,抿着嘴,看了一眼一幸,笑了笑。一幸這才仔細看清了他的面容,鮮少有他那樣濃眉大眼的,他正打量着一幸,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倒是一直在笑,笑起來,有弧度從嘴角兩側延伸,一幸有些怔忡,只覺得那笑熟悉。最後緩過神來,低頭順着他的視線看了看自己這一身打扮,頓覺窘迫。於是僵在那裡,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廚房裡傳來聲音,兩個老人家正說着話從廚房裡出來。一幸奶奶看着一幸一身着裝,“咦”了一聲,倒是林奶奶,朝一幸招了招手:“來,一幸,這是我孫子,子衍。”
一幸終於決定走上前去,表情甚是尷尬,“哦”了一聲,又說:“你好。”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人很高,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衫,越發顯得身形頎長。聽一幸說你好也沒答話,一幸站在那裡,略微擡了頭,只看到他線條優美的下巴,再往上,是直挺的鼻樑,最後纔是溫潤如玉的眼。
林奶奶似乎很高興:“子衍,這是宋奶奶的孫女,一幸。”
他重複了一句她的名字:“一幸。”
她站在那裡思索着是不是該回房間換身衣服,餐桌上的菜已端齊,奶奶在餐桌那端招呼。
最後她訕訕的低下頭,使勁地拉着自己的T恤下襬往餐桌方向走。
他經過她身側,低低地說了一句:“別再扯了,又不是沒穿衣服。”
一句話說得一幸霎時面紅耳赤,支支吾吾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只好拿了筷子埋頭吃飯。
兩個老人家倒是一邊吃飯一邊還不忘交談,大致意思以撮合成分居多。一幸不笨,怎麼聽不懂話裡的弦外之音。
正說着,冷不丁他冒出一句話:“女孩子要多吃點纔好。”又上上下下打量:“呃,你太廋了,吃胖一點,抱起來才舒服。”
飯桌突然安靜了下來,一幸詫異地擡起頭來,對上他嘴角的笑意。米粒子嗆在喉嚨口,猛咳了起來。
兩個老人家倒是會心會意地笑了起來。
“噯,也是,我們家一幸就是太瘦了點。”一幸奶奶隨聲附和。
“多吃點,總歸長得胖,瘦一點也沒什麼,苗條也好看。”子衍奶奶滿臉微笑。
一幸算是明白了,原來就是一場變相的相親,看着被刻意安排坐在一起的某個人,看着坐在對面兩張興奮異常的老臉,正一唱一和,側頭看了一眼沙發上若無其事的某人:“喂,你說句話吧。”
可不想,他頭一偏,說了句:“不關我的事。”
其實那之後,他們根本不曾聯繫過,第二次遇上他,是意外,可卻叫一幸汗顏。
那次,一幸公司接了一個大廣告,廣告主挑剔,仗着自己錢多勢大,幾乎是在吹毛求疵,那案子,前前後後大概花費了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完工那天,一夥人個個都樂得跟個瘋子似的,去了市區最貴的飯店,開了一桌,你拉我扯地划拳聊天。
時值夏天,又是晚上,雖開了冷氣,大家還是覺得熱。一幸沒怎麼喝酒,飯吃了一半隻覺得悶得心慌,於是起身去了洗手間。
飯店的洗手間設在二樓,一幸站在鏡子前,掬了水往臉上灑,頓時清涼。低頭打開包包拿紙巾時,覺得身後一股力量拉扯,猛然回頭,便看見了林子衍,臉色不是很好。
“宋一幸,你在這裡幹什麼?”一幸尚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先行發問。
一幸覺得這個問題模糊極了,來洗手間當然是上廁所,可是等等,這裡不是女洗手間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呃,這裡是女廁,你怎麼進來的。”她尷尬地問。
他一把拉起她,出了門外,揚了揚頭。一幸順着他的眼神看去,赫赫然四個字“男洗手間”。一瞬間,窘到無路可退,只覺得臉上一片火辣,支吾着解釋:“那個,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看了的,我明明看的是女洗手間,怎麼會是男洗手間呢。”
他壓根兒沒聽她解釋:“你在幾樓吃?”
“我,在底樓。”
“走。”他一轉身便走,留下一幸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他又回頭,眉目一挑:“來。”
“哦。”一幸跟着他下樓梯,他又回頭問:“哪桌?”一幸便指了一下左側中央的那張圓桌。以爲他也要去,正想着怎麼說的時候,他倒是停了腳步,只說了一句:“吃完了飯我送你。”
“不用,不用,我和同事一起走。”
他像是沒有聽見一般,掉頭即走。
待大家一個個都酒足飯飽,又休息了一小會兒,一行人才結了賬準備離開。
出酒店門的時候,便瞧見門口停着一輛黑色跑車,李姝是喝多了,經過車子的時候,竟然咋呼了起來:“哇,長這麼大沒見過這麼拉風的跑車。”一邊說着一邊又彎腰看車標,“我的天,是邁巴赫,”爾後又扳着手指,一臉驚羨,“這得多少錢啊?”
恰巧他從酒店走出來,見了一幸和她同事,客客氣氣地和他們打招呼,一幸那些同事們沒反應過來,正納悶一個陌生帥哥爲什麼和自己打招呼,直到見他看着一幸說走吧,方纔的驚訝瞬間漲了一倍。
李姝仍彎着腰,眯着眼研究跑車的牌子,半邊身子倚在一幸身上,見四周徒然安靜下來,才直了起來,見個陌生男人站在一幸身側,周圍人的神色也由訝異轉爲曖昧,雖然還有些殘留的清醒意識,可說話的時候舌頭卻在打結:“一幸,你好,你,釣了一隻 ……”打了一個酒嗝才吐出一個“龜”字。
她一說,惹得四周的同事們都笑了起來。
身旁的女同事們也開始小聲地嘰咕起來。
“一幸,什麼時候交的男朋友,我們怎麼都不知道。”同事甲拿手臂碰了碰一幸,笑着問。
一幸再笨也知道,這關頭,越解釋越曖昧,只好乾笑了幾聲:“不是男朋友。”
李姝還在添亂:“騙子,騙子。”
他一句話也不說,和着他們,偶爾笑笑,斯斯文文,風度翩翩地站在她身側。
四周的人都開始吃吃地笑起來,最後還是公司的老前輩發話:“一幸,快去吧,別叫人家給等久了。”
最後是和李姝一起坐的他的車,臨走的時候李姝死活要和一幸一起回去,一幸想着李姝喝醉了也不安全,而且多一個人也沒那麼尷尬。
送走了李姝,車上便只剩了他們,那時候,兩個人還不是很熟悉,一路上也找不到話題,一幸想起剛纔在酒店被他撞到自己走錯洗手間的畫面,倍覺尷尬,最後逼着自己找了話題:“那個,林奶奶好不好?”
他“嗯”了一聲,路上忽明忽暗,車裡也是忽明忽暗的,一幸小心地斜眼瞥了他一下,太暗,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最後,一路下來,兩個人加起來也不過說了十句話左右。
二十分鐘的車程,一幸打開車門,說了聲謝謝。
他倚在車門口,突然說了句:“下次別再走錯了。”
乍聽他一說,一幸痛苦不堪,想想還是低了頭說:“你,你別告訴別人。”他一下子笑了起來,連眉角都有了弧度。
到後來,一幸自己也記不清楚。彼此熟絡以後,纔有些瞭解他的事情,比如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錢多,相貌好,女朋友多……
其實一幸不常見到他,他時常出差,滿世界亂跑,有空的時候,便去一幸公司,纏着一幸一起吃飯。他常常開黑色的跑車,大剌剌的停在益陽大廈門口。他的樣子本來就好看,一幸公司的小女生被他迷倒一大片。常常有小女生小心翼翼地問一幸:“一幸姐,常常來接你的那個帥哥是不是你的男朋友?”一幸哪裡不曉得她們的心思,笑笑搖頭,看着一張張滿意又期待的笑臉離去。
後來,林子衍又來接一幸的時候,一幸便說:“你以後別來接我了,把我們公司裡的那些小女生個個迷得暈頭轉向。”
他一聽,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那又不是我的錯,再說我也沒有招惹她們。”
一幸若堅持,他便湊過來,“咦”地一聲,又添一句“你吃醋了?”
其實他常常這個樣子,說話的時候總叫人無法分辨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也難怪那麼多女人圍着他打轉,一個個飛蛾撲火心甘情願的。
他們認識三年多,兩個老人家後知後覺,用一幸奶奶的話來說,便是“強扭的瓜不甜”,未免造成日後悲劇,還是早日看清事實爲妙。所以從一開始的“雄心壯志”轉變爲現在的“放任自流”。初聽的時候,一幸是徹底鬆了一口氣,可沒想到,薑還是老的辣,這兩個老人家本質上完全是兩個放羊的老奶奶,口上這麼說着,卻仍然有意無意的製造巧合。
今晚的情形便是,其實剛纔並無睡意,說睡覺不過是個藉口。
翻了翻身子,一幸擱下手裡的小說,想着明天還需上班,索性關了燈早早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