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康,莊園內的別墅裡,燈開了一宿。
我,和我麾下所有墜身黑暗的每一個人都在這兒,可我們這一宿都沒有說話,像是都啞巴了一樣。
一整夜,屋子裡只有窗外的雨聲和屋子裡用打火機點菸的聲音還算正常,除此之外,只剩下了唉聲嘆氣。
半布拉琢磨了一宿,坐在沙發上憋不住了的說了一句:“到現在我都沒想明白,咱們到底輸在哪了呢?”
老林撓了撓頭髮:“剛開始我還覺着整挺好,老百姓也讓咱糊弄了,咱也還拿到了民心,後來我他媽一尋思,這事不對啊!”
他側過身看向了所有人:“咱們要是還和以前一樣,這不給許爺坑了麼?”
“一個沒有信譽的政府,誰還會聽你的?”
“和老百姓離心離德,兵從哪來?”
“光靠威壓和震懾獲得的權力,不又成了下一個老喬麼?那咱們還打下邦康幹什麼,回勐能當土皇帝不好麼?”
“姓於那個女的可真毒啊,這是讓咱們無路可走啊。”
哈伊卡接話道:“你還是沒看明白。”
他抽了口煙,將菸頭攆滅在菸灰缸裡接着說道:“這是無路可走麼?這是隻剩下了一條路可走了。”
“要不是咱爺靈機一動,說出了‘今日之前,既往不咎’,姓於的差一點就逼着咱爺拎起屠刀衝着自己人下手了。就那場合,少說一句話,咱們今天所有人都得跑路,咱爺,也徹底成了孤家寡人了。”
面癱這個武夫嘆了口氣:“唉!”
那一秒,屋子裡又再次陷入了死一般沉寂。
我被逼到絕路上了,於老師沒費一槍一彈,用自己這條命和我要搶奪的民意,將我們這羣代表着黑暗的人,從黑暗陣營裡給拉了出來。
“729園區,解散。”
我有氣無力的說了這麼一嘴。
“啥!”
老林當場就站了起來:“爺,那可是海外盤,而且現在纔剛剛成熟,我們纔將年收入突破了十億美子……”
“解散!”
這兩個字我喊出了口,我竟然看見最忠心的老林瞪起了眼睛。
利益共同體既然是因爲利益捆綁在一起的,那也一定會因爲利益分崩離析,一切,早已註定。
老林在我的態度下軟了下去,我不知道他腦子裡思考的是什麼,只能順着話題說道:“如果你還想做,我不攔你,你的錢、你的人,只要你能帶走的,一切都可以從勐能帶走,我保證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爺!”
老林沖我舉起了他的手:“您瞅瞅啊!”
他想說,當年爲了保住我,他連命都不顧了……
“你要是願意按照我說的辦,就去勐冒把剛剛建設起來的勐冒發展起來,至於園區裡的人,願意回國的,發遣散費,不願意回國的,正好咱們缺少大量人材,讓他們通過考試爲佤邦出力。”
房間內再次沉默了。
光明的勝利,勢必會造成黑暗的頹敗,而我如此選擇,是因爲從未在五千年的歷史中,見過黑暗可以長治久安的統治。
原來,我一直都明白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原來,很可能我小時候在大人講述大道理時,總是快速的去說得那句‘我知道’,不一定是逞能,是‘知道’不等於‘懂’。
“村寨……”
“拆了吧。”
央榮一下擡起了頭,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所有廚子,都趕出佤邦,所有貨,就地銷燬,告訴他們,從今天開始,佤邦再不允許這東西的存在。”
“夜秀,關了。”“面癱去勐冒配合老林,至於你那些江湖上的兄弟,願意留下的,給身份、給職務、給房子,不願意留下的,發遣散費,想去哪裡都行。”
沒人動,在這一秒,他們好像都不願意聽我的了……
或者說,他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從現在開始,留下的人,只允許做正行……”
“爺……”
我好像聽見了類似哭腔的聲音,那聲音像是祈求,像是商量,像是小時候我們在和父母說:“求求你了,就這一次。”
“不然我能怎麼辦!”
我咆哮了出來,不知道是衝着他們怒吼,還是在氣憤自己在光明面前的無能,起碼這一刻,我對光明依然有那麼一點點的牴觸情緒。
“我能怎麼辦?”
下一句,我的聲音軟了:“親手拆了咱們拿多少條人命搭建起來的佤邦嗎?”
“讓咱們這羣爲了自己個兒痛快,連國籍都他媽混丟了的人無家可歸嘛?”
“都混這個逼樣了,還混啊?”
“還江湖不江湖了!”
這回我明白了,我罵的就是我自己,我纔是這羣人中,混得最大的那個。
“我們足夠幸運了,想想那些死在我們手上的人,我們走這條路的時候有多難誰心裡沒點逼數?”
“當初咱們要是少了半點戒備之心,得一起完犢子!”
“改邪歸正,已經是老天爺的法外開恩了,非得死無葬身之地啊!”
半布拉終於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爺,我們不是不願意,就是覺着心裡窩囊。”
“什麼窩囊?你窩囊什麼?讓你秉公執法你不願意啊?”我從辦公桌後面走了出來,指着面癱說道:“讓你不賣小快樂了,你窩囊啊?”瞪着老林問道:“不讓你騙人,你就窩囊了?”
“不是……”這是老林說的。
“我們說用這種方式,我們覺着窩囊。”這是半布拉說的。
面癱重重的點了點頭。
我氣的背過了雙手:“我他媽也覺着窩囊。”
“在我和那些民衆代表耍心眼,從所有人手裡,救下你們倆這條命之前,我一直覺着窩囊。”
“結果你們不是都看見了嗎?”
“咱們玩陰謀詭計的那些活兒,人家全接過去,還笑着替你開脫!”
我‘啪啪’的拍着胸脯:“替我承擔!”
“我得要臉啊,咱們出來混,不就是混一張臉麼?”
“我他媽,我他媽……”
“我他媽明天去市政府估計嘴裡連一句啷噹兒都不敢有,生怕人家覺着咱們沒素質。”
“這是他們拿咱當救世主了,可你見過哪個救世主說急了,張嘴就是‘我X你媽’的?”
“於老師用民意、民心給咱們打造一張全新的龍椅,她還不怕你搶,只要你坐上去,就會自己約束自己。”
“我就奇了怪了,以前這些我最看不上的東西,當自己不得不去做的時候,明明沒什麼回報,可老百姓隨口的一句話,怎麼就那麼讓人心裡舒服呢?”
央榮終於開口了:“剛開始,我一直在防備着人羣裡會不會有人傷害你……後來,我把這件事給忘了,就覺着渾身上下發麻,一直髮麻。”
我來到東南亞以後,始終被黑暗沖刷着三觀,從最開始的不適應,到覺着一切都是應該的,是如此的順理成章,現在,又開始覺着不適應光明瞭,甚至,想在陽光下用手遮眼睛,總覺着光線有點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