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坡上衝下來的我,數不清眼前站着多少人,我眼睛裡只有央榮,但,卻在距離他還有十米的時候停下了腳步。
我看見了他面沉似水的臉。
我不想聽見任何無法帶來驚喜的聲音。
可半布拉、佤族頭人、老鷂鷹卻根本穩不住自己的心,和我錯開身爲衝了過去。
他們衝到了車燈照耀下,塵埃跳躍的光芒裡,擋在央榮身前,他們一個個的擋在那兒,我卻只看到了央榮一個人在燈下閃閃發亮。
“五輛剛到手的坦克,就這麼打光啦?”半布拉如此問着:“六臺裝甲車,咱們一輛一輛湊起來的,也打光啦?”
面對半布拉的質問,央榮目光堅定,邁步向前。
老鷂鷹瞪着眼睛喊道:“你這是賠光了咱們所有人的家底!”
央榮依然不看他,再次往前走。
當他到了佤族頭人面前,佤族頭人剛要張嘴,央榮直接伸出手,五指叉開直接摁在了他臉上。
老喬活着的時候,他爹都沒有面子,央榮此時更不會將他當人。
他就這麼過五關斬六將一般走到了我眼前,挺着胸、仰着下巴,很認真的說了一句:“我贏了。”
呼。
這可口憋悶在胸口的氣息才喘上來,我立馬就覺察出不對勁。
他好像說的是贏了!
對,我的反應跟上了央榮的話,可是腦子沒跟上,這纔出現了情緒和思維的巨大反差。
“你是說……”
“贏了!”央榮斬釘截鐵,像一把刀。
老鷂鷹邁步上前,嘴裡抱怨:“這不純放屁麼……”
央榮直接拔出槍轉身,衝着地上扣動了扳機——砰!砰!
老鷂鷹像只獨立的金雞,炸着膀子在一隻腳獨立時,央榮惡狠狠說出了一句:“這時候別惹我。”
我沒聽見過他威脅誰。
“來,這邊說。”
我想和以前一樣,攬住央榮的肩膀給他拽進小樹林裡,如此一來不至於讓事態發展到太惡劣的局面,可央榮這一次揚了一下手臂,擋住了我的手。
“許爺。”
他沒這麼叫過我,從來都只稱呼老許,因爲他認識我的時候,我是‘小啞巴’。
“老喬死的時候,你告訴我,說我撐不住勐能,我信你了;”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也沒讓你丟臉啊,不是又給你打了個勐冒麼?”
“可有了勐冒以後,你讓我和緬軍打,還告訴我這場仗要是能贏,我們就能在這片土地上紮下根,以後誰要是想動咱們都得再三斟酌!”
我再次迴應:“我也給你了最大支持。”
“現在,這場仗我給你打贏了,可我想看看,這個結果,你敢不敢要。”
央榮伸手摸了一下口袋,掏出一款非常古老的手機,是能當板磚用的諾基亞,直接衝我遞了過來。
我沒明白。
央榮卻解釋着說道:“從一開始你就清楚,我們和緬軍的差距有多大。”
“我們的人沒有信仰,爲了錢而戰;我們的人沒有理想,爲了貪婪拿槍。”
“雙方一旦開火,只要我們陷入不利局面,根本不用我喊撤退,勢必會變成潰敗之軍,到了那時候,什麼軍法、軍紀都攔不住,可我他媽還得贏。”
“我是軍人,得服從命令。”
“所以一開始我就不下令死守,給他們一個時間後,讓他們自行撤退。” “我也不敢讓他們死守,否則別說勐冒,今天你身邊的這些兵一個也留不下,都得變成脫下了軍裝混跡山村的亡命之徒。”
他突然轉身看向了老鷂鷹,惡狠狠的說道:“那他媽才叫打光了家底!”
“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該怎麼才能贏……我都想隱姓埋名去當個江湖人了,江湖多簡單啊,只要想明白該整死誰就行……”
“唉,有時候挺羨慕布熱阿的,還能耍耍幼稚的孩子氣。”
我看見了一股淒涼。
你不是說打贏了麼?
你淒涼什麼?!
我瞪着眼睛看向央榮,在等待着最後的答案。
“後來我想起了你。”央榮幾不禮貌的用手槍指向了我,虛空一點,便快速收回。
在我充滿疑問的目光中:“就是你。”
“殺豬盤。”
“還記着麼?”
“整天跟人扯王八犢子,最後‘咔’一刀下去,明白沒?”
“我開始和你要錢。”
沒人插話了,全都安靜的聽着,全軍圍繞在這狹小的山谷裡,聽着他一個人述說。
“我要一回你給一回,我要一回你給一回,我不讓你問做什麼用,你就不問……”他笑了,笑的特別開心:“我知道你犯嘀咕,可他媽我沒被這麼信任過。”
我想起了老喬,想起了那個誰也不信、恨不得連自己剪下來的手指蓋都得試探一下的小老頭。
“你知不知道我拿錢幹嘛了?”
我知道!
卻想聽他說!
勐冒能幹這件事的人,只有我後來給他送過去的爆破連,我還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嘛?
“買炸藥。”
“開山炸藥我要,TNT我要,土製炸藥、雷管只要他能響,我全要。”
“後來炸藥都讓我買空了,我又開始買火藥,整個爆破連都讓我塞進了軍區,沒日沒夜的趕製炸藥,最終,由我的一營配合着,將那些玩意兒裝進了勐冒各處。”
他轉過了頭,隔山望向了根本看不見的那座縣城:“如今,緬軍的一個師,正踩在我花了三千多萬美子購入的炸藥上。”
他轉回了身體,面相我說道:“你只要一個電話打過去,許爺,這場勝利,你的了。”
我無法分辨央榮的目光,在他的目光裡感受到了很多股混雜在一起的情緒。
“不過我勸你考慮一下,這個電話打過去,事情就不會按照咱們所想的發展了,整個勐冒縣一共四十幾萬人口,常駐縣城的百姓有將近二十萬!”
“這個電話打出去,你會成爲全世界關注的焦點,你將不再是你,不再是一個人,將會成爲所有媒體口誅筆伐的對象,成爲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人……”
“在他們眼裡,你漠視生命……”
“在他們的筆下,你就是惡魔的化身……”
我看見了。
我在央榮的描述裡看見了那副場景。
勐冒在爆炸聲中化爲廢墟,整座縣城變成焦土,我看見了滾滾濃煙和蒸騰火焰,而我,從煙塵裡走出。
那不是我。
那只是個穿着西裝通體血紅的影子。
他頭頂長角滿嘴獠牙,身後還有個帶箭頭標識的尾巴左右搖晃,然後笑盈盈的衝着全世界說道:“其實,我不是壞人。”
最可氣的是,他竟然說完這句話之後又補充了一句:“你們信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