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飛一口大白牙緊緊的咬着自己的右胳膊，他不知道疼，但只覺得好難吃，渾濁的血液猶如泥漿涌進咽喉，就同他吃過的那些東西是一樣的，他緩慢的扇動眼瞼，鼻腔裡又涌過鮮肉的氣息，陸辰的，還有一股陌生的。
黑色的鮮血已經染滿長袖，理智迴歸，楚雲飛哈着粗氣鬆開胳膊，便聽見鐵門正被喪屍羣砸的砰砰直響，楚雲飛一愣，悄悄的走上前往外看去，身體不小心碰到高處的一疊空紙箱，紙箱砸在地上，激起無數塵埃。
薛菜只覺得眼皮一跳心裡一驚。
陸辰擡頭往上看去，楚雲飛靜靜的立在欄杆後，舊機器與細碎的陽光裝點着他的身影，好像一幅精美的民國畫，他是誤入歧途的精靈。
薛菜的臉色慘白，他能感覺到楚雲飛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冰冷，猶如毒蛇，即使他並不能很清楚的看清楚雲飛的眼睛。
夜幕襲來，黑暗裡，喪屍只會更興奮。
陸辰垂下臉，鐵門是舊時經過焊接的那種，暫時撐得住，但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喪屍不會主動退去，他們該怎麼辦呢？
屋檐上通風口的大風扇不知爲何輕輕鼓動了起來，風葉把陽光打碎，陸辰的肚子又“咕嚕嚕”的一陣叫喚，楚雲飛的眸光一凝，陸辰敏感的察覺到他的視線，再低下頭，那混着灰土的內臟便已極強的存在感引起他的注意，陸辰彆扭的側過身，不再看楚雲飛。
薛菜撓撓頭，乖巧的伸手遞過去一塊巧克力，“我上次留下來的，給你吃吧。”
陸辰輕笑，伸手接過，“謝謝。”巧克力塊已經被咬掉一半，陸辰將包裝紙小心剝開，然後納入脣中。
楚雲飛擰起眉，一股淡淡的苦味繞過來，與肉香完全不同，那是陸辰放進嘴裡的食物，喪屍依舊不知疲倦的砸着門，砰砰聲打斷了楚雲飛的思緒，楚雲飛的眉間紋皺的更深了，我們……難道……不同？
——我是什麼？
濃稠的巧克力在舌尖化開，稍微緩解了腹腔內的躁動，陸辰扔掉包裝紙對薛菜道：“我去裡面看看，說不定有後門可以跑。”說完轉身就走，卻突然被一股拽力扯住。
薛菜一把揪住他的胳膊，陸辰不解的回頭看他，薛菜乾笑的看了一眼楚雲飛，猶豫道：“我……我還是跟你一起去看吧，也許可以幫幫忙。”
陸辰點點頭，“行啊，那就一起吧。”
天色漸暗，但落日餘暉仍掙扎着不願退去，舊工廠深處猶如隱藏着巨大的兇獸，冰冷的機器便是它森冷的外輪廓，薛菜緊緊的拉着陸辰的胳膊，兩人把工廠四周轉了個遍，可惜什麼也沒有。
薛菜很失望，“這可怎麼辦啊？”
陸辰沒說話，薛菜擡頭看他，這才發現楚雲飛正杵在不遠處盯着他倆看，目不斜視，他身旁有一扇小窗，細碎的雜光漏進來，灑在楚雲飛的側臉上，再照出他嘴脣邊黑色的幹血，看起來面目猙獰，薛菜驚得整個人都縮到陸辰身後了。
楚雲飛半個身子杵在機器的陰影裡，他只是看着陸辰不說話，神情有些複雜，像在思考着什麼很重要的決定，卻突然轉過身，默默的向後走去。
陸辰擡步欲跟，薛菜趕緊扯了他一把，“你幹嘛？”
楚雲飛停下腳步又看回來，眸中帶着一種隨時會將薛菜撕成兩半的晦暗，看得薛菜又縮了縮，有點後悔自己剛剛的舉動，陸辰無奈的搖搖頭，衝薛菜解釋，“他在幫我。”
薛菜急道：“那是出去的方向！他肯定是要放喪屍進來吃我們！”他似乎很怕楚雲飛的樣子，雙手緊緊拽住陸辰的衣袖，楚雲飛只覺得十分礙眼。
陸辰擡手揉揉他的發頂，帶着幾分安撫，“你想多了，更何況……我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他擡頭看向楚雲飛，“即使他想害我，在這同時，他也救過我。”
楚雲飛靜靜的與他對視，黑暗隱藏下他的眉心一跳，心臟似乎都動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陸辰好像看見他的眼中眸光一閃，一雙黑瞳之中多了點什麼，可一眨眼，又灰飛煙滅什麼都沒有。
楚雲飛不動聲色的轉過身繼續走，他能感覺到自己腦海裡的黑色潮涌越來越少，漸漸被白色塗滿，那白色不純粹是白色，還帶着幾抹流光溢彩，神秘非常。
薛菜不說話，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因爲事實就是這樣，陸辰又拉上他的胳膊，“走吧。”
在朱漆鐵門的最左邊，有一個下水道，入口剛好可以容納下一個成年人。
楚雲飛大抵有感覺陸辰在找出去的地方，這是一種很神奇的感知，陸辰的需求，他就像接收門外喪屍的腦電波一樣感應到了。
下水道有風，可以通向外界，連接着整座城市的出口，但這其實不是他的決定，如果只是從喪屍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楚雲飛是注意不到這些的，而且也不可能會給陸辰指出這條明路，他更願意圈養他，把陸辰放在自己身邊，但總有一股意識，時不時跳出來干涉他的決定。
楚雲飛看向陸辰沒有動。
薛菜有些神情複雜，因爲陸辰的信任，也因爲這個喪屍的行爲。陸辰微笑的回過身抱了楚雲飛一下，“謝謝。”
謝謝你沒有傷害我，也謝謝你救過我。
他鬆開楚雲飛，笑容燦爛，一瞬間好像與楚雲飛腦中的人兒重合，令楚雲飛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楚雲飛的五指僵在半空，因爲大腦的指令是：放棄吧……
楚雲飛看着陸辰拉開下水道的水泥板，然後就是關心的看向薛菜，“你先下去嗎？”
薛菜掃了楚雲飛一眼，僵硬的點點頭，楚雲飛給他的感覺就是如果他再多待一秒，肯定分分鐘變成屍體，融入喪屍大隊。
等兩人都離去後，楚雲飛纔像恍然大悟一樣齜了齜牙，臉頰不可控制的扭曲了一瞬，眸中猙獰，他用盡全力也止不住瘋狂回潮的黑流，只好一口咬在右胳膊原來的地方，生生咬下一塊肉，吞了下去。
[剋制……]
[不可以傷害他……]
下水道里漆黑一片，完全沒有光，深深淺淺的水坑，一不注意便要濺得滿褲腿都是。陸辰摸着潮溼的管道彎着腰，十幾分鍾走了不過幾十來米，便聽薛菜低聲道，“哥，要不咱們先在這裡休息一會兒吧？”
陸辰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黑暗，有水滴聲漸入耳中，“到了寬敞的地方再休息吧。”
薛菜有些不滿，沒有說話，但陸辰依舊敏感的察覺到他的情緒，只好開口解釋道：“在這裡遇見喪屍都伸展不開，去寬敞的地方比較安全。”
陸辰其實隱隱有些不耐煩，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遷就他，可能只是因爲薛菜叫了他一聲“哥”，竟意外讓他有了必須要保護他的感覺，陸辰眯了眯眼，“你爲什麼從剛纔開始就叫我哥，說不定我歲數比你小，豈不是佔你便宜了。”
薛菜“哈哈”一笑，想撓撓頭，但被頭頂的泥壁擋住了只得做罷，“不會的不會，其實我今年才大二，一看你就畢業了啦。”
“呵呵，你從哪裡看出來我畢業了？”我長得很老嗎？
薛菜想了想才道：“你身上的黑色T恤啊，好像是雲峰集團的內部設計，只有員工纔有。”
“這你都知道？”
“也不是啦～我去年參加過他們公司的設計比賽，所以纔有注意到，哎？哥，你是不是也在那個公司上班？”
“嗯。”
薛菜一愣，有些激動道：“真……真的嗎？太棒了！那我下次可以去參觀咯？”
陸辰頓了一下，復又繼續走，“保安人員恐怕也變成喪屍了，你如果不害怕的話，想去就去吧。”
薛菜有些幽怨，“對啊，我都忘了，唉～什麼時候才能回家啊……”
陸辰擡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薛菜又道：“哥，你在前面走吧，我看不見呢。”
我更看不見……
陸辰默默的走到前面。兩人邊聊邊走，漸漸的前路就寬敞起來，看來是要到大路了，隱有細碎的月光從頭頂窨井蓋的小洞口裡滲下來，清冷一束。
陸辰回頭看了一眼薛菜，“就在這裡歇一歇吧，現在上面大概都是喪屍。”
下水道里溼冷黑暗，泛着一股不算臭，卻並不好聞的氣息，這裡雖然比之前的那段路都寬敞些，也只是可以直起腰的高度，到處都是管道和電線，薛菜搓了搓胳膊，有些情緒低落，“嗯。”
這一夜薛菜睡的極不安穩，不時醒來不安的左右看看，最後乾脆縮到陸辰身旁，窨井蓋偶爾被喪屍踩動，“哐哐”直響。
陸辰其實也沒睡着，不過他是在閉目養神，畢竟明天不知道會有什麼情況，他不能讓精神太過勞累，人如果過度緊張，總會有諸多疏漏。而他之前一直繞在心裡亂七八糟卻怎麼也想不明白，越想越煩，最後乾脆刻意忽略了的怪異感，直到這會兒薛菜擠在他的身邊他才突然頓悟。
猶如靈光一閃，原來自己竟然被人當槍使了……
薛菜膽很小，這是之前在臨時據點裡陸辰就摸清楚了的事情，一個會被喪屍直接嚇到腿軟的人，可他竟然在選擇進入下水道的時候走在前面，而且後來他說自己看不清要求換位置。事實上，如果這個人換成其他任何人都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這個人是薛菜，一個膽小卻敢走在前面的人。
從薛菜躲進舊工廠開始，就一直躲在他身後，看起來是膽小，但如果真的發生什麼事呢？薛菜的手，緊緊的拽着他，扯都扯不掉。
陸辰扯起嘴角掛上輕嘲，不動聲色的繼續睡，只是悄悄翻了下身，右手扶上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