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的聲音,伴隨着今夜的晚風,在我的耳中穿入,悄悄地往更深處蔓溯。
深深吸一口氣,我哽了哽嗓子,勉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所以呢,你到底自作主張過幾次?”
“對不起,我——”
我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想聽對不起,我只要你將事情完完整整地告訴我!”
從頭到尾,那些有意無意隱瞞我的部分,都一一地說出來!
直直地望着遠方與黑夜相接的海面,嘉仇抹了把臉,“……好,我說。”
說來話長,絲絲縷縷地往前摸索,竟然要一直追溯到我高三暑假的那一年。
“將你送到了補習學校之後,我開始在官疤手下打拳,每拿了一筆錢,都給了章建鬆。但是,他實在是貪心不足!”捏緊拳頭,嘉仇咬緊牙根,“每天,他都會借酒來家裡撒潑,逼得我快要喘不過氣來。所以那一天他離開之後,我也心中惱火地跟了出去……”
醉醺醺的章建鬆,和追上來的嘉仇很快爭執起來。他本來就是歪歪扭扭地撐着輪椅,被對方用力一個推搡,徑直滾了下去……
說起這一段的時候,嘉仇仍舊有點難以掙脫,情緒被感染得劇烈起伏,“當時一下子,我也嚇懵了,看到河面上的掙扎徹底消失之後,慌慌張張地跑回了家。殺了人,我很亂,也想過自首,可是我不願意坐牢……我也不甘心爲這種人償命!”
我神色複雜地看着他,直到後面出現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轉折。
在殺了人之後的第三天,孟若棠出現了。
他來找嘉仇,說要幫助他。
皺了皺眉,我問,“他知道你殺人的事情?”
無力地點了點頭,嘉仇頹唐地說,“後來我知道,那段時間他就在查我們。他告訴我,可以幫助我脫離困境,條件是……離開你幾年。”
“幾年?”我重複了一遍,心裡隱隱明白,應該這時候宋佳雅開始找上了他。從這一刻開始,懵懂無知的我們已經被槍口瞄準。
後面的結果不言而喻,嘉仇答應了這個條件。
這根本沒得選,答應,那就是幾年不許在我身邊出現;不答應,就要背上人命官司,一樣要將牢底坐穿。
然後,嘉仇將所有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都脫了下來,包括當晚的衣服,都交給了在河邊的一個智障流浪漢。然後,從官疤那裡又透支了十萬塊賠償金,偷偷塞給了阿婆。
“做完這一切,我拿着孟若棠安排好的車票和錢,去了G省。”失去血色的嘴脣單薄地動了動,他看向我,虛無地笑了笑,“其實當時沒有告訴你,蔣奇峰早些年就來找過我,只是我恨他,不願意答應。但是在那種亡命天涯的關頭,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我只是個心比天高的井底之蛙,靠這一雙拳頭,永遠無法掌控自己的命。”擡起手,男人撥弄着我被風吹亂的長髮,話語癡迷,“任由雨打風吹,甚至連握住你的機會也沒有。”
感受着臉頰上微微發癢的感覺,我的心卻沉寂了下去。
“那,你可曾想過,這筆錢害得我如同一
個無路可逃的水鼠,悽悽惶惶地四處求人,最後只能將自己也抵壓出去了?”
囁嚅了一聲,他說不出話來。
可是我卻不放過,只想將那一股阻塞在心裡的怨氣和恐懼都釋放出來,“你明知道,孟若棠故意要支開你,你可曾想過我會變成什麼樣?”
這樣久遠的泛黃往事,卻依舊一碰就痛,一動就會崩開。
話音消失,我們彼此都一言不發,重重喘着粗氣。
擡起手,我慢慢將那塊豆沙吃完。一點點細嚼慢嚥,嚥下了甜得發膩的味道後,方纔問了一句,“嘉仇,你記不記得你曾經和我過,你未來想做什麼。”
“你曾經說,你想要當一個建築師,你要爲自己、爲別人都建出一個家來。所以,你沒有完成的念頭,我幫你做,你毫無聲息地離開之後,我也聽話地不再找你……可結果呢。”
越說,越說不下去。
抹了把臉,我吸了吸鼻子,“跟了孟若棠之後,我不敢想你,因爲我找不到你離開的理由,就怕最終證明你是真真正正地厭倦我了……可是,從一開始,你爲什麼不問問我?”
只要你張口,只要你給我一個信號,我就能夠不顧一切地等下去啊!
他緊緊捏着手掌,麪包屑灑了滿手,最後頹然鬆開,它們順着指縫落到了地上,與泥土滾爲一團,“……我以爲,等得到這一天。”
“我以爲,我會很快回來,”最後一句話,男人是半嘶吼地說的,“我以爲……你永遠不會知道我真正卑鄙的樣子!”
卑鄙?
是殺了人之後,爲了自己活命,而選擇拋下我。
還是成爲少東家之後,變得剛愎冷血,只知道一心往上爬?
眼眶裡酸澀的感覺越來越清晰,我不自覺閉緊了眼睛,靠在他的背後。他在顫抖,
“嘉仇,我們都只是個凡人而已。”
吃飯睡覺,大笑流淚,凡人總是會被這樣那樣的情緒所感染,做出一些連自己都左右不得的決定。
他們脆弱,爲了一點點的挫折就會大悲大慟,奪取了希望之後,生命的顏色就會瞬間枯萎,彷彿會變色的枯葉蝶一樣,隨着附着的那一片葉子而更改,連自己的存在都完全抹去。
我們就是這樣卑劣地活着,做不到從一而終。
然而,我們又是這樣的頑強,只要有一點點的溫暖,枯死的心又會死灰復燃,帶着那一些痛和傷繼續去過下一段人生。
吹盡了寒風,我們足足坐到了深夜。
等到第二天回到蔣宅的時候,我們的眼睛都是紅的,彼此看着對方憔悴狼狽的樣子,反倒相視一笑。
狠狠掛掉那些糜爛的腐肉,痛在一時,卻不會在漚爛流膿。
“真的不告訴我嗎,”我問他,“再見到若星的時候,我要怎麼自處?”
嘉仇只是搖搖頭,戳了戳我腮邊若隱若現的凹陷,語氣柔和,“我和孟若棠約好過,這些是屬於他的秘密。”
我望着他,“那當初那具屍體,也是秘密?”
他笑着點點頭,“是的,秘密
。”
目送他離開,男人的背影微微佝僂,末了又重新挺拔起來,宛如一根青竹,搬開了壓在身上的巨石,再度筆直挺立起來。
他不再是我所崇拜的無所不能的天神,但是他依舊與任何人都不同。
走進房間裡,蔣若星還在熟睡着,睡夢中的小臉終於不那麼緊繃,恢復了這個年紀該有的稚氣和單純。
坐在牀邊,我眼睛一眨不眨,撥弄着他的額發,遲遲不願意挪開視線。
貼在他的身邊,我側耳仔細聽着,彷彿也能夠聽見兩顆心臟共振到一條線上,宛如從前他呆在我的肚子裡時候那樣,親密無間。
看着看着,門口吱呀一聲打開。
“小太太,老爺在找您。”
“我知道了,馬上就來,”掖了掖被子,我從蔣若星身邊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走到了書房裡,頂頭就撞上了一道直勾勾的陰鷙視線。
蔣奇峰臉上泛着微微的粉色,整個人精神煥發,可是仔細一看,卻落入了一種高亢的集中狀態,看人連睫毛都不動一下。
“小蘇,你過來。”
走到他身邊,距離還有半米的時候,突然被他拉住,一把按在了桌子上。
視線緊緊貼着書桌,我的脖子被勒得非常用力,呑着口水的時候都在和桌面摩擦。
他的語速比平時快得多,“這幾天你到哪兒去了,嗯?!”
“……沒去哪兒,您怎麼這麼問……唔!”
脖子掐得更加緊,我嗓子裡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控制不住地咳嗽起來,臉色開始漲紅。
“唔……”手本能地揮打起來,可是那隻鐵壁紋絲不動,眼前一陣陣發黑,視線重重疊疊地模糊起來。
就在我以爲他會將我活活掐死的時候,蔣奇峰卻突然鬆開了我。
舌尖在我的臉頰和下巴上不斷流連,我閉着眼睛任由他動作,配合地擡起腿,讓他的手探了進來。
“蔣老大。”
門口的女聲打斷了他的動作,蔣奇峰擡頭看了一眼,頓時一笑,“你怎麼來了。”
賈代嫺看了我一眼,又擡頭說,“你不陪我嗎。”
看了看門口,再看看桌上的我,他最終選擇抽回了裙下的手,走到了門邊,一把攬住了賈代嫺的腰。
貪婪地在她脖間嗅了一口,他滿足地嘆了口氣,“你想代替小蘇,知道待會兒該怎麼做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已經躺在牀上休息。一夜沒睡,我現在只想好好讓緊繃的神經休息一下。
隔壁就是蔣奇峰尋歡作樂的聲音,只是這一次,他持續的時間似乎格外長,彷彿非要卯足一口氣弄死人一樣。
迷迷糊糊間,我就快睡着了,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衝了進來,赤身裸體,濁白和嫣紅在皮肉上層層綻開。
抓住了我的胳膊,亂髮間露出了賈代嫺的臉龐,上面滿是灼灼,“起來!”
徑直拖到了浴室裡,她一下子打開了淋浴頭,對着我從頭到尾沖刷,口中魔障地念着。
“太髒了……髒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