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給我思考的機會,頃刻之後,病房的大門被推開,宋佳雅欣喜若狂地跑了進來。
上上下下將我打量個遍,她眼中泛出了晶瑩的淚意,語氣充滿感激,“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直直地看着她,我一時間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眼神一掃,撞見了她手臂上一個甚是新鮮的針孔,我不解地問,“你的手……”
“啊,沒什麼,”匆忙拽下襯衫的衣袖擋住,宋佳雅一副心思都撲在我身上,連說話的聲音都不敢太大,“頭還暈不暈,有沒有哪裡覺得不對勁的,千萬不要忍着不說!”
皺了皺眉,我已經不習慣接受她這樣親近,本能地往後側了側頭。
這一舉動頓時讓她臉色一白,原本就有點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吶吶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旁的護士看不下去,估計以爲我故意給宋佳雅甩臉色,插嘴說,“你姐姐也是關心你,要不是她給你輸了兩袋血,你現在恐怕還醒不了呢!”
說完,她關門走了,就扔下了我和宋佳雅兩人面面相覷。
“姐姐……”我慢慢咀嚼着這兩個字,視線就盯在她臉上,問,“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我一覺睡醒,你就變成我姐姐了。”
躊躇了許久,宋佳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從沒見過她這樣爲難過。
低下頭,她彷彿做錯一樣,低聲說,“蘇扇,我……真的是你姐姐,同父異母的姐姐。”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這一瞬間,我也心中不可遏制地一顫,一滴滴流進我身體的血液更是變成了火星,燒得我皮肉都發紅。
“我不信。”
擡頭看我,宋佳雅說,“蘇扇,我說的是實話,不信你可以去醫院那裡查我們的血液報告,我們是如假包換的親人,都流着一個父親的血!”
我擡眼看着她,着實良久,冷不防擠出一個嗤笑,“宋小姐,你不要再信口開河了,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說完,我一把拽掉手上的針頭,手背上的針眼頓時開始汩汩往外流血,很快就爬滿了我的半面手掌。
宋佳雅怔住了,“你,不願意相信我?”
美人果然是美人,此時面上一半痛苦一半哀傷,都透着一股令人心疼憐惜的美感。
我皺了皺眉,手指用力捏了捏嗡鳴的腦袋,找回一點清醒來,“宋小姐,你不要再拿我開玩笑。你是那個含着金湯匙的大家小姐,而我只是個灰頭土臉的小平民而已。如果你不想讓我記恨你,就把今天的話都忘了吧。”
“不,不是這樣的!”她衝到牀頭,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和父親會補償你,你受的苦全都過去了,你和我沒有什麼兩樣!”
四目相對着,我眼眸裡面閃過一道譏諷,臉上的笑容卻不曾改變,“你說這話,你不覺得心裡燙的慌嗎?”
“宋佳雅,我不管你是因爲什麼目的來找我,退一萬步說,我真是你父親的孩子,那我也不在乎。如果你們需要,我以後會花錢把
那顆精子買下來,就當做我感謝他沒有把我射在牆上。”
“扇子,你——”
閉上眼睛,我很不客氣地逐客,睫毛不自覺地發抖。
“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等我再睡醒的時候,孟若棠正坐在桌前,仔細地切着蘋果,好似一雙眼睛裡也藏着刻度尺,連一分一釐都不錯過。
看了他良久,我心裡竟然泛起了一些委屈,控制不住地喊了他一聲。
“孟若棠……”
手上一頓,那塊蘋果切錯了大小,咕嚕嚕滾到了托盤之外。
他絲毫沒有停頓,隨後將它撫到了垃|圾桶裡,轉而起身,“醒了?”
我點點頭,等他闊步走近,才發現他的左手上綁着厚厚的繃帶,下巴上脖子上都留下了擦傷。
“你的傷……”
他知道我要說什麼,接着回答,“沒有大事。”
低頭看着我,他一錯不錯的視線讓我有點緊張,直到好一會兒之後,才聽見男人復又開口。
“對不起。”
語氣裡強藏着隱忍和自責,讓他的嗓音不自覺像是卡帶一樣,嘶拉起來,“我又害了你一次。”
咧着嘴笑了笑,我安慰地說,“你已經反應得很快了,我還應該謝你救我一命。”回想起那天晚上的驚險一幕,仍舊讓我忍不住一個哆嗦。
當時,和我們迎面駛過來的是一輛裝着石頭的貨車,當時車廂上面塞滿了大石頭,卻只是鬆鬆垮垮地綁了一道繩子,非常不穩。
快要相遇的時候,孟若棠還特意放緩了速度,先讓它通過,可是沒有想到,正是這麼一個短短的時間差,那輛貨車就和瘋了一樣,徑直朝着我們撞過來!
電光火石之間,孟若棠方向盤轉得飛快,硬是躲過了正面撞擊,卻不料震動之間,貨車上面的石頭一下子砸了下來,正巧落在了頭頂……
對方司機沒有什麼傷,孟若棠有安全氣囊減震,也同樣有驚無險,獨獨坐在副駕駛上的我,因爲飛濺出來的玻璃碎片而橫遭一劫。
看着孟若棠內疚而微微繃緊的麪皮,我有點無奈,學着他的話說,“沒有大事,真的。”
直勾勾地看着我,孟若棠似乎想說什麼,卻還是沒有說,低下了頭。
不想讓他再拘泥這件事,我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孟先生,蘋果都鏽了。”
沒有辦法,他只得端來果盤,叉一塊準備塞到我嘴裡,哪知道臨了一掉頭,又轉入了自己口中。
我張着嘴,呆呆地看着他,他無比正經地說,“錯了兩次,懲罰。”
慢了半拍,我才反應過來,哭笑不得地嚥下了送到嘴邊的果肉。
餵了半天,果盤上的果肉卻沒有什麼減少。嚥下口裡的食物,我搖了搖頭,“不要了。我……想問你點事。”
孟若棠放下果盤,一語中的,“宋佳雅?”
“她告訴你了?”
他說,“當時我們送到醫院的時候,碰到她和小邵一起過
來。你急需輸血,醫院血庫存量不夠,她說自己和你一樣是O型,就主動給你輸血。後來醫院對比的時候,才發現你們有血緣關係。”
抿了抿乾涸的嘴脣,我望着他,“你相信這麼巧的巧合嗎。”
從她的出現到現在,這一切都實在太過巧合,讓我有種咬着魚餌被一步步引入網中的錯覺。
孟若棠打斷了我的思緒,“好了,不要多想,這些等你恢復之後再追究不遲。”
我面上順從地點點頭,只是心裡的想法,就不得而知了。
這一次受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從下牀到復健,我整整在醫院呆了一個半月。這段時間裡,宋佳雅風雨無阻地來我面前報到,事無鉅細地照顧我。
哪怕我幾次三番地告訴她不要再來,她都置若罔聞,只是堅持做自己的事情。後來我也漸漸地不說了,任由她自己高興就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看着她一樣一樣親力親爲,忙得下巴都尖了,我面上不吭聲,心裡卻也漸漸不再那麼排斥她。
而且打從護士說海帶排骨湯對恢復有好處,宋佳雅這位從來不下庖廚的人,竟然爲我洗手作羹湯,日日不斷地送湯來,沒有一日中斷。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沒有洛宸未婚妻的懷疑在前,讓我防備深重,恐怕我現在早就已經接納了她。
出院的那一天,宋佳雅罕見地沒有過來,我說是不在乎,可是收拾行李的時候卻總忍不住去張望。
來接我的小邵看懂了我的小動作,張口打消了我的念頭,“宋小姐今天恐怕不會來了,她的父親昨晚突然發病,她連夜回到了G市去了。”
宋父?
鼻尖如同被蜂后針狠狠蟄了一下,酸澀的感覺毫不客氣地涌上來,我連忙吸了吸鼻子,隱藏起異狀來。
我不得不承認,一個“姐姐”,一個“父親”,已經讓我心底長久以來對於親情的渴望,如春日的雜草般瘋長起來。
自那之後,宋佳雅再也沒有和我聯繫過,我也儘量忘記她的存在,繼續自己的生活。
忙忙碌碌間,不自覺又是年關將近,我問孟若棠,是不是可以去見見章小偉了。
這段時間,每當我問這個事情的時候,他總是會用“再等等”“還不行”之類的話回答我,久而久之,我都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對那個黑猴子進行了非法手段。
終於,這次男人沒有再拒絕我,而是說,“明天,我帶你去見他。”
第二天,孟若棠下班回來,直接載着我去了東城區。那邊是出了名的繁華,卻也常常混跡一些流氓扒手的人物,不如其他地方太平。
過了一會兒,車輪緩緩停下,止在了一處隧道中。如今天寒地凍,很多無家可歸的乞丐和拾荒者就住在隧道下的橋洞裡,幾乎一步一人,或仰或躺,瑟縮成一團。
孟若棠沒有下車的意思,只是看着後視鏡,等待着什麼。
我學着他的樣子,看了一會兒,很快發現了兩個讓我瞳孔一縮的人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