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等我起牀的時候,孟若棠已經坐在了桌前,地主老爺一樣一邊喝茶,一邊翻着報紙。桌上罕見地準備好了清粥小菜,看樣子就是出自孟老爺的手筆。
瞥見我出現,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粗魯地將手裡的報紙翻得嘩嘩作響。
嘖嘖了兩聲,我坐到他對面,自顧自開始吃起來。
嘩啦嘩啦,幾張報紙被他翻來覆去,終於承受不住,脆弱地撕開兩半。那張陰雲密佈的臉龐露了出來,下巴硬是抿成了一條利線。
不疾不徐地吞下一口粥,我說,“別看了,都拿反了。”
啪,大掌將報紙一把拍在桌上,孟若棠直勾勾地看着我,恨不得將我穿出一個洞來。
我卻不理他,自顧自吃得高興。
他先忍不住了,“你就一點都不難受?”
我奇怪,“難受什麼?”
望着我手裡瞬間下去半碗的米粥,男人咬牙切齒地說,“操勞一夜,你就一點都不累?”
反應過來他話中的深意,我瞬間忍不住嗆了一口,一邊咳嗽,一邊忍不住笑出聲。
這男人,恐怕是在暗暗較勁兒呢,從前在他牀上,幾乎回回都是我求他高擡貴手,尤其是最開始吃夠了苦頭,我怕他簡直怕得和豺狼虎豹似的。
如今突然小白|兔變小野獸,甚至反將他吃得死死的,他如何不糟心?
笑得聲音有點發啞,孟若棠被戳中痛處,一把捂住我的嘴巴,惱火地說“不要發出這種聲音!”
舉雙手做出投降狀,等到他虎視眈眈地鬆開手,我才含笑說,“原因很簡單,你的技術還那麼爛,而我已經熟能生巧了。”
表情一僵,男人的手凍在半空中,留也不是,放也不是。
察覺到氣氛的僵硬,我的笑容更盛地說,“客人,沒有小姐會守身如玉的。”
無視對面雕像般沉默下去的人,我繼續吃着早飯,完全不爲所動。
接下來的幾天,我和孟若棠都是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度過的。上一秒撩撥得溫情蜜意,下一秒就當頭一盆涼水,澆得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與之相伴的後果,就是一日三餐,被孟若棠直接拔高到了三日三餐。
一言不合,他就憋着一口氣將我按在牀上,想在這裡找回場子。偏偏現實又是殘酷的,他這個經驗少得驚人的男人,反而常常被我逗得惱羞成怒,又無法自拔。
幽暗的房間裡,窗紗處模模糊糊透進來一抹亮光,勾勒出牀上纏繞在一起的兩個身影。
近在咫尺的男人,抿着嘴脣,碎髮被汗水打溼,貼在臉上。低頭看着我,他的聲音性感得能滴出血來。
“服了嗎?”
自尊受挫之後,他變得非常執拗,總愛反反覆覆地逼問我這個問題。
我斷斷續續地喘息着,笑眼看他,只是不說話。但不得不承認,他學習的速度太快,讓我出聲求饒已經是指日可待了。
就在這時,牀頭櫃上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打斷了一段旖旎。
推了推身上的男人,他冷着臉退了下去,鬆開了懷抱。
我起身摸到手機,只一眼,整個人神色一凜。
一接電話,蔣若星的保姆着急忙慌地開口,“小太太,出事了,少奶奶她瘋了!”
“仔細說!”
她吞了口唾沫,急促地說,“她一回來就說要找小少爺,還沒說兩句話她就開始發瘋,把孩子從樓梯上扔下來了!現在我們都在醫院裡,您快來吧!”
穿衣服的動作一歪,我猛地靠在牆上,頭裡瞬間響起了刺耳的鳴叫聲,讓話筒裡的聲音都聽不清。
“喂,小太太,你在不在聽?”
勉強咬緊牙根,我擠出一句話,“我馬上過去……還有,把裘靈月關起來,無論用什麼方法,不要讓她跑了!”
剛剛說完,手機無力地掉在地上,我眼前全部變成了一片雪花點,整個人順着牆滑坐了下來。
孟若棠焦急的身影在眼前時近時遠,只感覺他大力捏緊了我的肩膀,“……蘇扇,你清醒一點!”
沒工夫搭理他,我的手胡亂摸上了抽屜,在裡面抓到一包藥袋,用力一扯,小小的藥粒滾得到處都是。
抓了一把吃進嘴裡,我費力地吞嚥着,可是越着急反而越想嘔出來。
胡亂之間,我抓住了面前的男人,如同乾涸的游魚一樣,奮力汲取他口中的唾液。
逐漸鬆開距離,我眼前的視線也緩緩變得清晰起來。孟若棠喘着粗氣,正神色複雜地看着我。
此時我早無心理會,一把抓住他,“孟若棠,送我去醫院!”
等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病房裡已經是亂成一鍋粥。
一羣人圍在牀邊,一個勁兒地安撫着,不知道屬於誰的手都交叉成一團,試圖向牀上的人靠近。
然而正中心,一個小小的人不斷嘶啞着嗓子躲避着,緊緊貼在欄杆上,不願意任何人觸碰。
扔下包,我趕忙衝過去,“小寶!”
驚恐的雙眼動了動,蔣若星一眼看到我,腫得如同核桃的兩隻眼睛瞬間掉下眼淚來。那種委屈和無助,瞬間讓我心裡一揪。
一把抱住他,我低頭查看着傷勢——他臉上有好幾處擦傷,手臂扭曲成了一個不自然的角度。
腦袋裡還沒有消除的刺痛讓我變得很暴躁,猩紅雙眼,四處大喊,“醫生呢,都跑到哪兒去了!”
“醫生,醫生快來!”保姆不知道從哪裡擠出來,連忙和我解釋,“我們一早就喊醫生來了,可是小少爺不許人家碰他,只有等您過來!”
一隻小手抓緊了我的髮尾,慢慢的,小聲地嗚咽聲傳了出來。
蔣若星連抽泣都很小聲,他不懂描述當時的害怕,只是不斷說,“好高……好痛……”
摟緊了瘦小的身子,我將他的小腦袋按在懷裡,不斷安撫着,“沒事的,我來了,沒事的……”
握住傷臂,醫生捏了幾下,很快下了結論,“小臂骨折,必須馬上送去固定。而且需要全身檢查,孩子身體軟,從高處摔落很容易會導致內傷。”
“好,拜託你了大夫!”
一路送到了檢查室,我被攔在門口,與那雙眼巴巴望
着我的眼睛切斷了視線。
坐在走廊裡,我整個人背後一陣發冷,顫抖的手久久平靜不下來。
“小太太……”內疚的保姆站在我面前,不敢看我。
吐出一口濁氣,我勉強讓自己不那麼動怒,“走之前,我是怎麼和你說的?不要讓他們靠近若星的房間一步,結果呢,你爲什麼要把門打開。”
“我,我也沒想到……她畢竟是小少爺的媽媽,她說要見兒子,我攔也攔不住啊。”她嘀咕了一句,“這擱在誰身上,也都攔不住啊。”
閉了閉眼睛,苦澀的感覺溢出了我的嘴角。是啊,一個是親媽,一個是毫無血緣關係的外人,我拿她有什麼辦法?
支走了保姆,我在走廊裡坐了一會兒,撥通了嘉仇的電話。
那邊,男人沙啞的聲音睡意正濃,似乎剛剛從睡夢中醒來,“扇子,你找我。”
“……嗯,你還在睡覺?”
“沒有,前幾天看貨熬了一陣子夜,剛剛眯了一會兒。”
陡然間,我生出了一種無力的感覺。
我們都爲了那些可悲可恨的事情,消磨着心血和時間,到頭來,連保護最親近的人都沒有機會。
嗓子裡發緊,我對他說,“你知不知道小寶出事了?”
那邊明顯緊張了一下,俄而,竟然說了一句,“我現在有點忙,如果沒什麼大事,你處理一下就好。”
“你說什麼?”不敢置信地反問了一遍,我甚至不相信這話是從他口裡說出來的,“嘉仇,你是他爸爸,他在裘靈月手上這麼多年,過得是什麼日子,你不是不知道吧?可你呢,你就沒有想過要好好管管他!”
這裡面,一半是說他,一半卻是在責備自己。
我來得太晚,甚至掉以輕心地和孟若棠去廝混,我一樣該死!
沉默了良久,他的話語輕而又輕,“扇子,我管不了了。”
看着掛斷的電話,我緊緊捏住機身,指甲用力到森白。
抱着熟睡的蔣若星,我走出了醫院的大廳,孟若棠正等在路口,見到我們出來,頓時一下子站直身子。
看着小傢伙綁起石膏的手臂,他瞬間變得陰沉,灼灼地一一看過那些傷口。
我壓低了聲音,不想吵醒懷裡的人,“開門。”
坐在後座裡,我直直地看着前面閃爍的燈光,光影在我臉上不斷變換,或明或暗地不斷後退。
管不了?
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管得了!
將車子停在了蔣家附近,我將蔣若星放到了孟若棠懷裡。他明顯僵硬了起來,直直地挺着腰背,手上的力氣卻很輕,生怕弄壞了瓷娃娃一樣。
摸了摸他軟軟的頭髮,我對男人說,“我半個小時就回來。”
下一秒,深紫色的天空落下了一道響雷,我推開了蔣家的大門,明亮的閃電將我的背影照得雪亮。
低頭一瞥,望見了鞋櫃旁邊的一根木鞋拔,我一把握了起來。
底部拖在地上,嘶嘶的拖拉聲音連續響起,我仰頭一步步走上了樓梯,朝着裘靈月的房間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