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挺有本事。”
舒一凡將丁家亡孫的屍體塞回棺中,又將墳墓掩埋了回去,這纔將鐵鍬扔掉。
“是。”
宋遊也很認可他的話。
這位僅就今夜表現來看,至少也懂得好幾樣法術,以至於已經成了體系,可進可退,可攻可守,這樣的人在江湖奇人異士中是不多見的——尋常江湖人會他幾樣本事中的一樣,便已稱得上是奇人異士了,甚至能借此在江湖上有些名氣,要學會好幾樣並不容易。
所以宋遊纔沒有追他。
過些天便去拜訪,看看他是否真有傳承。
伸手隨意一指——
“篷……”
原本用來裝作曹家小娘子的草木假人便燃燒了起來,迅速就燒成了灰燼。
再扭頭一看——
“篷……”
又是一聲,烏鴉也燒了起來。
三花貓蹲坐在旁邊看着,十分疑惑,又湊近烏鴉上看下看,仔細觀察,吸聳着鼻子,嗅了又嗅,這纔看向宋遊:
“剛纔那個人是誰?”
“壞人。”
“三花娘娘知道那是壞人。”
“三花娘娘聰明。”
“那這個雀子呢?”
“壞人的雀子。”
“三花娘娘也知道。”
“果然聰明。”
宋遊走到她面前,彎腰將她抱起:“剛纔多虧三花娘娘了。”
“……”
三花貓扭動着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
“對的。”
兩人一貓走了回去,帶上曹家小娘子,慢慢下山,走回村莊。
墳前已經熄滅的蠟燭又亮了起來。
此時天邊已有了一絲魚肚白。
正是人多夢的時候。
宋遊路過丁家大院,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看,對着裡頭吹了口氣,這才走回廢舊老屋。
曹家小娘子自然跟他們一起。
……
早晨的丁家大院依舊熱鬧。
昨晚的賓朋大部分都沒有走。
卻不是爲了想再看看熱鬧,而是於心有虧,又見到了雷公發怒、晴夜霹靂的景象,哪裡還敢輕易離去?
既盼又等,終於等到了先生回來。
衆人連忙把他迎進大堂。
“先生還請上座。”
“諸位客氣了,在下哪裡敢坐上邊?”宋遊對他們說着,轉頭瞄了眼身邊女子,“諸位對不起的,只有曹家小娘子。”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曹家小娘子也請上座。”
曹家小娘子才十多歲,是個長得很清秀的小姑娘,見狀也不知所措,只看向宋遊。
“請吧。”
宋遊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小娘子也膽大,立馬便坐了上去。
宋遊也被衆人推了上去。
堂中之人最少也是三十多歲的年紀,年長的怕有六七十歲,此時卻都站在下邊,恭敬而拘束。反倒是年輕道人與曹家小娘子皆坐在上位,白衣劍客持劍站在他們身邊,一隻三花貓輕巧跳上了案几,調轉方向盯着他們。
堂中衆人紛紛對視。
只見丁家老爺子帶頭,當先一跪,卻不是對着宋遊,而是曹家小娘子。
身後的人便像是早已說好一般,紛紛跟隨着他跪下,磕頭賠罪。
“老朽糊塗啊,對不起曹家小娘子,不過此事皆是老朽的主意,老朽給小娘子下跪磕頭了,也願意一命償一命,只求曹家小娘子能夠諒解。”
“我們糊塗……”
“那也是沒法啊……”
“求小娘子諒解……”
曹家小娘子盯着他們,並未出聲。
跪着的衆人便又看向旁邊的宋遊。
“先生……”
丁家老爺子再次開口:“如今我家孫兒和先生做的假人也已經下葬,曹家小娘子也好端端的,不知我等該如何才能洗清罪孽、求得心安呢?”
“請先生指路!”
底下立馬響起一片雜亂聲音。
宋遊坐在上邊看着他們,開口問了一句:“不知諸位可有虧心?”
“自然虧心……”
“我等已然知錯。”
衆人聲音雜亂,神情則不一。
有人尷尬,有人羞愧,有人心中有些不平,似是覺得自己也沒辦法,有人只是害怕,怕的自然是自己信奉的冥冥中的責罰。
不同的情緒體現出的不僅是不一樣的性格,也能從中看出他們參與的程度深淺。
宋遊掃了一眼,心中便有數了。
“先生……”
“在下拙見,無論諸位是因爲什麼,欲將活人下葬這種事情,都天理不容。”宋遊說道,“好在大禍並未釀成,諸位也有無奈之處,在下一介不相干的遊方道人實在不好多管閒事。只是諸位既已感到虧心,也已知錯,有洗清罪孽之心,想求心安,自然便要取得曹家小娘子的諒解。”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
“不知曹家小娘子想要什麼,只要老朽能做到的,定然滿足。”
“幸得先生,昨夜沒有釀成大禍,既未拜堂,也未成親,若……若曹家小娘子願意待在我丁家,必以孫媳之禮相待,絕不敢虧待欺負了。”這人說着似乎也覺得羞愧,說不下去,便又將話一轉,“若曹家小娘子不願,有什麼要求,也可儘管提來。”
宋遊轉頭看了眼曹家小娘子,聲音輕柔:
“若不願,便說不願。”
“……”
小娘子低頭沉默着,咬着嘴脣,許久纔將頭擡起來,吸着氣說:
“我要離開這裡。”
想來她也是知道的——
自己一個弱女子,如今父母雙亡,舉目無親,即使上天降雷將這屋中的人全部打死,一個也不留,自己的未來也很堪憂。
而其實這些人也確實無奈,如今自己又安然無恙,怕是雷公親至,也不可能一道雷將所有人全部打死。
“不算什麼問題,老朽原先也在縣裡爲官,薄有資產,這便爲小娘子準備白銀百兩,節省一些,度過此生不算困難。”丁家老爺子說道,“老朽在縣城裡還有一處宅子,久無人住,也贈予小娘子。”
“懷長太近,這邊太亂。”宋遊提醒了句,“女子孤身一人,怕是難以生活。”
“先生說得對。”
丁家老爺子依舊不多猶豫:“小娘子想去哪裡,儘管說來。”
曹家小娘子聞言,卻答不上來了。
“長京要好一些。”
宋遊再次提醒了一句,又說道:“只是長京遠,京城繁華,生活更爲不易。”
“我們正好有些與長京的生意,又正好有位遠親,前段時間得病死了。”下邊一個跪着的中年人立馬擡起頭來,說道,“屆時可說曹家小娘子是我們丁家的遠親,送到長京,有個正經的身份,所帶銀錢也有解釋。”
“老朽可再添些銀錢。”
宋遊便又看向了曹家小娘子。
“可以……”
曹家小娘子點點頭,聲音細若蚊吟。
“還有嗎?”
“我那二伯……”
曹家小娘子咬了咬牙,沒說出口。
“老朽知曉。”丁家老爺子年紀已大,跪在地上,膝蓋已經疼痛,立馬說道,“老朽這就將他趕出我丁家村。”
“我二姑對我很好……”
“老朽定然厚待。”
“嗯……”
“不知小娘子還有何吩咐?”
“……”
“那老朽今日便叫人去城中安排,讓犬子親自帶着銀兩送小娘子到京城去,將小娘子安頓好爲止!”
“嗯……”
曹家小娘子並不多言。
“先生……”
衆人這纔看向年輕道人。
“諸位心善。”
宋遊點頭恭維了一句,隨即說道:“老丈年事已高,還是起身吧。”
“不知先生可會解夢?”
“嗯?”
“先生有所不知。”丁家老爺子爲難的說道,“我等昨夜……不知是過於憂心還是……還是神官有所啓示,都做了些夢。”
“不知都夢見了什麼呢?”
“夢見金甲神官,與我等陳說利弊,勸我等此生好好向善……”老者說完看向宋遊,心中忐忑,“不知我等爲何會做這種夢?這又是何意?”
“那就要問問諸位今日表現,究竟是誠心悔過,還是被夢中神官所嚇住了。”
“自然誠心悔過。”
“若是誠心悔過,便都好說。”
“請先生指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