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
“一隻貓?”
“皇后娘娘的貓怎麼又跑到這邊來了?”
“那些貓本事可大着呢,飛檐走壁,不在話下。”
“要不要捉回去給皇后娘娘,不然她老人家發現哪隻貓不見了,半夜又叫我們滿宮城找。”
一隊侍衛說着,提近燈籠一照,映出地上的貓兒。
三花貓坐得端正,正歪頭看着他們。
只見她一身乾乾淨淨,身姿優美,五官秀氣,眼神靈動,這麼一歪頭,就像是會說話,在詢問他們嘀咕什麼一樣。
“是隻三花貓兒?沒聽過皇后娘娘什麼時候養了只三花貓啊!”
“這貓真漂亮!”
“這小東西還機靈,怕是天冷了,趴到燈柱上來烤暖。”
“聽說今天陛下在長樂宮待客,邀請的神仙高人便帶了一隻貓兒,是陛下的貴客,不會便是這隻吧?”
“貓兒?貴客?”
衆人正嘀嘀咕咕之時,便見三花貓隨着他們的話,腦袋歪得更厲害了一點,依舊用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盯着他們,似乎對他們的話越發疑惑了。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聲音:
“走了,三花娘娘。”
“!”
貓兒瞬間便轉過了頭。
侍衛們也跟隨看去,只見那邊站着一名年輕道人,幾名內侍官提着燈籠站在他身後,而眼前的三花貓像是聽得懂話一樣,伸個懶腰,便輕巧的從燈柱上跳了下來,看一眼侍衛們,這才跑向道人。
道人擡眼看過來與侍衛們頷首致禮,這才邁開腳步。
內侍官與貓兒皆跟在他身邊。
隱隱約約聽得見那邊的聲音,似是道人在與貓說話。
“三花娘娘怎麼跑到這邊來了?”
“裡頭沒什麼意思。”
“外面要更有意思些嗎?”
“這裡面有貓!還有耗子!”
“這麼大個地方,一定有不少耗子。”
“這裡的人好厲害!”
“怎麼厲害了?”
“這裡的房子好大而且好多,柱子也好大,就很厲害!”
“是前人的積累。”
“前人的積累~”
“是。”
“那邊幾個人講話也好好玩。”
“怎麼好玩了?”
“傻乎乎的。”
“這麼說有些失禮。”
“唔!”
貓兒跟隨道人腳邊,道人朝旁邊低頭,她便朝旁邊仰頭,兩人邊走邊聊,只是她也好奇:“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裡頭沒什麼意思。”
道人學着方纔貓兒的回答說道。
“外面要更有意思些嗎?”
“外面空氣要好些。”
“外面空氣要好些~”
“天光也要好些。”
“天光也要好些~”
“學人精。”
“你也學三花娘娘了!你是學貓精!”
“……”
道人搖一搖頭,擡頭看向遠處。
今日倒沒有在宮中耽擱太多時間,天邊的漸變色還未褪去,宮殿的房頂檐角都成了天光下的剪影,天上已顯出了星辰,美得如夢一樣。道人被夜風一吹清醒了不少,繼續與貓邊走邊聊,越走越遠。
身邊的內侍殿頭和兩名高班內侍聽着他們的對話,高班內侍彷彿被其中童趣所染,久被宮城困縛薰染的心也好似寧靜了些,可內侍殿頭聽着卻只顧着低頭走路,瑟瑟發抖,一聲也不敢吭。
出了皇宮,宋遊謝絕了內侍官的馬車相送,轉而帶着貓兒,一路漫步走回家。
孤獨與寧靜中可照見自己。
於是夜行也成了享受。
回到家中後,宋遊本欲勸三花娘娘休息休息,像是宮中的貓兒一樣,懶散一些,然而她卻不聽,要出去捕鼠,要挑燈夜讀。
沒過幾日,便是皇帝大壽。
整個長京城都很熱鬧。
君王大壽,與民同樂,說普天同慶誇張了,但全京城同慶還是沒問題的。
君王要與民同樂,自然不是告知民衆,今日是我的壽辰,請伱們與君同樂,老百姓就哈哈笑,要有實質性的惠民政策。
落到實處,一般是減免房租,也會在官府衙門施粥,救濟極度貧困的民衆。
大晏租房成風,很多官員都要租房,除了租店宅務的房子,租賃民房也必須通過房牙子,契約要放在官府,相當於得去官府走一通。所以一般遇到什麼節日或皇帝大壽、誕下龍子之類的值得慶祝的日子,或是遇到地震、大雪、酷暑等極端氣候與天災等需要安慰民衆的日子,都會減免房租,這對於官府來說既便於操作,對於民衆來說,也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宋遊自回京住回小樓後,也是每月都要去交租的。
店宅務的人不來收,他就送上門去。
這減免的幾日房租,倒也爲他省了錢。
……
冬月初十。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幸好回了長京修整,若是還在外邊行走,定是受罪。
不過聽說南邊有幾州,即使寒冬也像初夏,一點不冷,只是煙瘴瀰漫,也不繁華,別地調官過去,常水土不服,不知又是什麼風景。
總之身在長京的宋遊難得起了個大早,去市場買了魚來,片成薄片,滾了一鍋白米粥,準備犒勞一下昨夜又不知忙什麼忙到半夜的三花娘娘。
粥剛煮好,香味已順着熱氣瀰漫開來。
宋遊盛了兩碗,正準備去樓上叫自家頂樑柱下來吃飯,便見一隻貓兒迷迷糊糊、半眯着眼睛,出現在了木梯轉角,朝他投來迷濛的目光,一見他就含糊不清的問道:
“道士你在煮什麼……”
“正想去請三花娘娘起牀用膳呢,三花娘娘就自己下來了。”
“三花娘娘聞見味道了……”
“三花娘娘嗅覺敏銳。”
“你在煮什麼?”
貓兒停在原地,低着腦袋看他,眼睛幾乎睜不開,聲音也很小。
“魚片粥。”
“魚片粥……”
“快下來吃吧。”
“唔……”
貓兒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眼身下的樓梯,站起身靠着本能走出兩步,實在不想走路,乾脆側身一倒,整隻貓就躺着順着樓梯滑了下來。
身體之軟,過程之絲滑,彷彿是從樓梯上流淌下來的。
直到落到地上,感覺到和木梯不一樣的質感,她才爬起來,甩一甩腦袋,抖一抖身子,再擡頭看一眼道士,便若無其事的邁步走了過來。
輕巧上桌。
繼續迷迷糊糊瞄一眼道人,看見道人端起碗喝粥,她也把雙爪伸向碗,想把碗捧起來,結果發現是兩隻貓爪子,根本端不起來,這才無奈的嘆了口氣,慢吞吞湊過去,低下頭舔着吃。
“三花娘娘昨晚偷牛去了嗎?”
“三花娘娘不偷牛。”貓兒低着頭,一邊舔一邊說話。
“怎麼感覺三花娘娘像是昨天晚上獨自一個人修了一整條長城的樣子。”
“三花娘娘不是人。”貓兒依然一邊舔一邊回答,“三花娘娘也不會修長城。”
“三花娘娘不會徹夜讀書吧?”
“!”
貓兒的耳朵瞬間豎起,舔粥的動作也頓了頓,片刻後才恢復如常,一邊繼續舔食一邊含糊不清的說:“三花娘娘是去捉耗子去了。”
“原來如此。”
宋遊點了點頭,不多說了。
專心喝粥。
這隻貓兒果然要強。
道人調侃她兩句,說她沒睡醒,犯迷糊,懷疑她昨晚徹夜學習,不知是想說明自己不困還是想證明自己沒有徹夜用功學習,吃完飯後,明明困得走路都迷糊,卻還要強打起精神,裝作不困,要去洗碗。被道人拒絕後,她也不肯睡,要在樓下強撐着,裝作不困,不知過了多久,才自言自語的嘀咕一句“反正也沒什麼事做,不如睡覺”,這才趴在桌上睡去。
道人將書翻開,蓋在她身上剛剛好。
聞着墨香入睡,不知夢裡是否會讀書。
就在這時,屋外有客來訪。
宋遊擡眼一看,頓時愣了下。
走在前邊的一人,看起來年近六十,容貌熟悉,只是相比起記憶中,多了許多滄桑與皺紋,頭髮上的銀霜也肉眼可見的多了不少。還是如當年初見一樣衣着考究,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有官氣又有文氣,只是沒戴簪花,少了些風雅,多了些穩重。
身後一人,在記憶中卻要近很多。
前者乃是當年逸州知州,如今的御史大夫,俞堅白,後者則是當年的逸都知縣,後來在禾州見過的普郡太守。
“貴客呀……”
雙方隔門對視,道人先開口。
門外兩人對視一眼,有幾分唏噓,都連忙拱手向他行禮。
“劉某人見過先生。”
“闊別許久,不知先生可還記得俞某人?”
“自然記得知州。”宋遊誠懇頷首,與之回禮說,“知州當年送別時贈的蠻氈毛毯,在下現在仍在使用,距當初已近六年,六年以來,在下也不知走過了多少山水,露宿多少次荒野,知州贈予的毛氈毛毯不知助在下度過多少寒冷日子,該多謝知州。”
隨即連忙請他們進來。
順便也爲他們倒茶。
聽說當年自己離開逸州後,俞知州在逸州廣發良策,將逸州治理得很好,明德三年逸州地震,俞知州抗震救災,表現出色,又引得朝中一片讚揚。
雖說逸州是大州,逸州知州也算封疆大吏,但俞知州原先在朝中便是大員,去逸州算是謫遷,如此一來,朝中知曉了他的變化,文名之下又添了官名,誰都知曉,這位俞堅白未來恐怕很不簡單。
不過之所以這麼快調回京城,且擔當重任,還是與國師有關。
宋游上回離京之後,國師也很快去了豐州,不再插手朝政宰相本事不高,不能接過國師的擔子,於是國師便調回了俞堅白,出任副相。
此時相見,宋遊一眼便看到了俞知州的變化。
像是當初他在瓦舍初見這人,便覺得他未來定然不凡,六年後再見,未來便已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