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嫤見前來排隊的人,並沒有自帶杯或碗,且人羣擁擠,用棉布矇住口鼻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瘟病最忌諱人多擁擠,越是這樣,瘟病越是容易傳播。
樑嫤從懷中拽出面紗,和上官夕一人一條,矇住口鼻。跟着人羣,緩緩向前移動。
等了好半天,終於排到她們領湯藥的時候,卻見面前大鍋旁邊的竈臺上擺着一摞的碗,有些碗底還殘留着未喝乾淨的藥湯。
樑嫤指着那碗問道:“這是旁人用過的吧?”
正在盛藥的雜役看了她一眼,哼了一聲,“是又怎麼樣?愛用不用!不喝一邊去,快點兒!後面人等着呢!”
說完,那雜役便伸手拿了一個旁人用過,並未清洗消毒過的碗,舀了一勺的湯藥,遞給樑嫤身後排隊的人。
那人接過湯藥,也不猶豫,讓到一旁,咕咕咚咚喝完,碗又往竈臺上一放,甩手走了。
樑嫤看着眼前一幕,頗有些無語。
這究竟是在防控瘟疫,還是在聚衆傳播瘟疫?
她正待扭頭離開的時候,見那盛藥湯的小雜役擡手抿了抿鼻涕,只在身上蹭了蹭,又伸手去拿碗。
樑嫤目光落在他手上,只見他手心裡還沾着不少的灰塵,許是剛燒了火,指尖上還帶着灰。
但他拿碗盛藥湯的動作毫不遲疑,也根本沒有去洗了手,再回來幹活兒的打算。
這樣的衛生條件,實在讓人堪憂。
“不喝快走!別在這兒擋着路!”那雜役見樑嫤不伸手接他遞上來的湯藥,惱怒的說道。
“你洗手了麼?你就在這兒盛藥?你看你那手多髒啊!”上官夕忍不住說道。
雜役聞言,拿起藥勺子就要往上官夕的腦袋上敲,“毛孩子找抽呢!”
樑嫤拽着上官夕退出了領湯藥的隊伍。
可上官夕的話並未引起人羣多大的反應,雖然也有人瞧見盛湯藥的小夥計手上的灰,可也只是低低抱怨兩句,依舊捧了旁人用過的湯碗喝藥。
樑嫤搖頭嘆息。
忽而瞧見有雜役端着木盆,裡面似乎裝着熬剩下的藥渣。雜役左右看看,撿着沒人僻靜的地方走了很遠,才倒在道旁深深的水溝裡。然後快步跑了回來,像是生怕人發現似的。
樑嫤拽了拽上官夕,衝她指了指那水溝,又比了噤聲的手勢。
樑嫤悄悄走到水溝處,探頭往裡一看。
果然見水溝裡堆積着熬剩下的藥渣子。
“你看着人,我下去撿些上來。”樑嫤說道。
上官夕將她拉住,“師父你在上面等着,我個子小,上下方便,我去。”
說着,不由分說下了水溝,迅速撿了一大捧藥渣,沒地方裝,她略作猶豫,就將自己背在肩上的女裝打開來,將那藥渣放在布包裡,兜好,翻身跳出水溝。
樑嫤拽了她,兩人快步離開此處。
上官夕悄聲問,“師父,這藥有問題麼?”
樑嫤沉吟道:“不知道,我只是看那倒藥渣的雜役神色有些緊張。但也很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上官夕點
了點頭,嗅了嗅自己道:“師父你嗅嗅,我是不是一股子臭水溝的味兒?”
樑嫤作勢嗅了嗅,“沒有啊,是你心理作用!”
她不會告訴上官夕,她跳下水溝子的時候,衣襬都沾到水溝子裡的污水了!
“真的沒有麼?”上官夕皺眉,“我怎麼老嗅到?”
“回去記得好好洗個澡,這身衣服就扔了別要了,嗯,回去我給你配一副消毒的藥浴吧。”樑嫤嘖嘖了兩聲,說道。
上官夕懵懂着小臉兒點了點頭,“行!還是師父好!”
兩人又打聽着來到吳郡隔離患病者的地方。
是個不小的院落,院落外頭還有不少駐兵把守,他們沒有靠近,只遠遠的看着。
已經看過藥棚的衛生條件,樑嫤對此處也不抱什麼希望。
可當她看見外頭的駐兵也能隨意進出隔離區,裡頭的大夫甚至沒有換衣服,沒有戴口罩,甚至沒洗手就從隔離的病房區晃晃蕩蕩出來的時候,還是深深的被打擊到了。
連最基礎的衛生都不講究,那消毒什麼的,似乎根本不必去奢望了。
這樣控制瘟疫,能控制住的話,不是她醫術高明策略好,乃是老天仁慈,給了奇蹟了!
她一個人想要改變吳郡的現狀,顯然是不現實的。
民衆的衛生意識可以一點點加強,可醫者,以及衙門裡的人,防控瘟疫的這些主力們,必須一步到位,如果沒有自覺性,就必須有嚴格的命令來約束他們,讓他們能夠照章行事。
這樣,沒有吳郡郡守的鼎力支持,她是不可能做到的,儘管她是聖上御賜的江東刺史,但手下無兵,光桿兒司令,誰聽她的?
“師父,咱們現在該怎麼辦?”回去的路上,上官夕見樑嫤一直沉着臉,不說話,不由擔心的問道。
樑嫤看了她一眼,“你先回去,好好洗洗,換過衣服,休息休息。我再想想辦法,一定會有解決的途徑的。”
上官夕點了點頭,想了想道:“不如我去求求我阿耶,我看那郡守對我阿耶還是很客氣的,想來讓我阿耶從中說項的話,他或許就會配合你了?”
樑嫤想了想,微微搖了搖頭,微笑道:“暫且不必麻煩你阿耶,辦法總比困難多,倘若我真的想不到辦法,再來求助他吧?”
上官夕皺眉,沒有堅持。
兩人回了郡守家中,各自回房。
不是樑嫤心高氣傲,不肯讓上官睿行幫忙。
而是一開始,劉郡守在會客廳裡放冷態度的時候,上官睿行就在場。看他神情,他並不願攙和到這件事情裡來。自己和他也沒有交情,貿然讓上官夕求助他,他未必肯幫忙不說,說不定還會覺得自己沒有分寸。
且如果劉郡守敷衍控制瘟疫之事,如果是經人授意,上官睿行就是出面,也作用不大。
樑嫤回到房間,將門管好,閂住。
迅速拉過憑几,將上官夕從水溝子裡撈上來的藥渣鋪開在憑几上,細細觀察起來。
她眯着眼,認真辨別,並時不時放在鼻尖嗅上一嗅。
過了好長時間,她才
從房中走了出來,手上拿着個布包,一路打聽着,往劉郡守書房的方向尋了過去。
臨近劉郡守書房外頭的一片竹林的時候。
她忽然瞧見一個分外眼熟的身影,一晃,從劉郡守的書房院中,走了出來。
樑嫤下意識的一閃身,躲了過去。
那人似乎往這邊看了一眼,但並未瞧見人影,遂快步離開。
等那人走遠了,樑嫤才重新回到主道上。
樑嫤眺望着那人離開的方向,心頭有幾分莫名。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同她一同南下的三位太醫中的王太醫。
王太醫可謂三人中的老好人兒,誰也不得罪,說話做事總是笑眯眯的,錢太醫看她不順眼的時候,王太醫沒少在一旁規勸。
雖說後來王太醫去和孫太醫住了一個船艙,也沒少往錢太醫艙裡跑,十分關心錢太醫。
他和孫太醫也處的很好,他似乎和誰都相處很好,從不和人爭執鬥氣。
他獨自一人到劉郡守的書房來做什麼?
王太醫應該也是第一次來吳郡吧?沒聽說他和劉郡守有什麼交情啊?
樑嫤略作思量,微微眯了眼睛,回頭繼續往劉郡守書房行去。
她剛邁入院門,劉郡守伺候在門外的小廝便喚道:“樑刺史安好!”
這是提醒劉郡守,她來了。
樑嫤挑了挑眉毛,笑了笑,問道:“劉郡守可在?”
書房門從裡面打開,劉郡守站在門內,“聽聞樑刺史去衙門裡打聽瘟疫的情況,打聽的如何了?” щщщ▪ Tтka n▪ ¢ Ο
樑嫤揚了揚手中布包,“我正要爲此事和劉郡守商議。”
劉郡守的目光落在她手中布包之上,眸色晦暗不明,“請!”
樑嫤擡腳進了書房。
她將布包擱在憑几上,示意劉郡守打開來。
劉信看了看那布包,冷聲問道:“這是什麼?”
“我從施藥的藥棚那兒撿到的藥渣。”樑嫤淡聲說道。
劉信臉色一變,但立即鎮定下來,“我不懂醫藥,樑刺史讓我看這個做什麼?”
樑嫤笑了笑,擡手將布包打開,“劉郡守不懂沒關係,我懂啊,我可以解釋給你聽!”
劉信臉色不愉。
樑嫤擡手說:“請。”
她這一派淡然有把握的樣子,很有些反客爲主的意思。
劉信跪坐在憑几一側,才恍然發現,自己纔是這書房的主人,應該他說讓樑嫤請坐,而不是被樑嫤牽着鼻子走。
但他待他想收回主動權的時候,樑嫤已經在他對面跪坐下來,指着藥渣道:“如果我沒有記錯,當初我再慶城縣的時候,是讓人謄抄了加味甘桔湯的藥方,送到江東各個郡縣的。藥方我都曾親自過目,送往吳郡的藥方,更是我親手送出。”
劉郡守抿着嘴看着她,“是啊,收到藥方,下官已經命人開設藥棚,佈施湯藥了。可樑刺史應該也打聽到了,收效甚微呀!”
樑嫤笑了笑,指着藥渣道:“藥棚的衛生條件有沒有按着我要求的做,我就不說了,先說說這藥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