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嫤這話,似乎是對少年說的。
但其實,更是對一直說少年是裝相的錢太醫說的。
錢太醫臉上一陣訕訕,少年都發了病了,只爲個蒸餅,就把犯病中的人投到官府去,也顯得他未免太過不近人情。
王太醫上前道:“算了算了,有了這次教訓,他以後定然不敢了!”
錢太醫見有臺階下,哼了一聲道:“最好不敢!下次再被人抓住,人家可不會像咱們這麼好說話!”
說完,拂袖而去。
樑嫤對湊在一旁看熱鬧的,從仁濟堂裡帶出來的小夥計道:“炒枳實二錢,清半夏二錢,高良薑二錢,制香附二錢,砂仁二錢。砂仁打碎,添水沒過藥五分,一劑煎服兩次。借個官驛的小爐子去熬藥吧!”
那小夥計應了一聲,連忙轉頭去了。
樑嫤這才發現,周遭看熱鬧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散去大半。便是還沒走的,也是安安靜靜的立在一旁,一點嘈雜的聲音都沒有了。
她有些詫異的站起身,回頭便瞧見李玄意正冷着臉,站在離她幾步開外的地方。
“世子爺……”
樑嫤話音未落,卻被那躺在地上的少年轉身給抱住了腿。
“姐姐,你別丟下我不管!我生病了,肚子也餓,吃不飽穿不暖,您丟下我不管,我會死的……不是餓死,就是病死……姐姐,神仙姐姐……”少年將樑嫤的腿抱得緊緊的,像是生怕她丟下他跑了一般。
李玄意的臉,立時又黑又冷。
樑嫤見他似乎強力隱忍着,纔沒有上前一腳踢開那少年。
她連忙回頭道,“我不扔下你,你先起來!”
少年擡頭看她,“真的不會扔下我?”
樑嫤點頭,“姐姐不騙你!”
少年這才忍着疼,咧嘴一笑,從地上爬了起來。手仍舊捂在心口底下,弓着背,似乎疼的他站不直。
“先到我房裡,我給你紮了針,就不會疼了。”樑嫤溫聲對他說道。
“你說什麼?”李玄意冷聲打斷。
樑嫤衝他笑笑,“世子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不會攔着我治病救人的吧?”
李玄意冷着臉道:“男女有別!”
少年衝他翻了個白眼。
樑嫤笑了笑,不在意道:“他年紀還小,看起來,還沒有明淵大吧?”
李玄意冷哼,“那也不行。”
樑嫤卻是扶住少年,“世子爺請讓讓,現在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
李玄意不怎的,下意識的竟有些排斥,見樑嫤拉着少年衝他走來,忍不住就側身退後兩步來避開。
樑嫤笑道:“多謝世子爺!麻煩世子爺吩咐,待藥煎好了,送到我房間裡來!”
李玄意黑着臉,沒有應聲。
樑嫤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般,扶着少年往自己房間而去。
樑嫤關了門,讓少年伸出手來,在他手上取穴行鍼。
她手法飛快,直讓人眼花繚亂。一根針還直從勞宮穴穿入,從合谷穴穿出。
少年瞪大
了眼睛看着穿過自己手掌的細如髮絲的銀針,驚詫不已。
待樑嫤取針之後,他驚奇的發現,自己竟然一點兒都不疼了!
“姐姐,你真的是神仙麼?那麼細的針,怎麼能穿過我的手掌呢?怎麼我一會兒就真的不疼了?我已經好了麼?”少年瞪大了眼睛,十分崇拜的看着樑嫤道。
樑嫤輕笑,“勞宮合谷乃止痛之穴,你的胃痛只是暫時被減緩,胃病並未愈。砂半理中湯醫治你的胃病最是有效,先服上七日,我再依你的情況,調整藥量。你還年輕,要不了多久就會痊癒。”
“這麼說,姐姐你是真的會帶上我一起了?不會將我扔在這裡?”少年聲音裡滿是驚喜。
“把你扔在這兒,你有地方去麼?”樑嫤問道。
少年連連搖頭。
“我可是要往江東鬧瘟疫的地方去,一路不說兇險,但吃苦受累卻是難免,你還要跟我走麼?”樑嫤又問。
少年連連點頭,“跟你跟你!”
“既然要跟着我,那你是不是也該說說自己是誰,好叫我認識你?”樑嫤目光含笑的看着他。
“我……我叫上官夕,乞討爲生,生活困窘潦倒,要是今日沒有遇見神仙姐姐,我說不定哪日就餓死或者病死了!所以說,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要跟着姐姐,以報姐姐搭救之恩!”少年眨巴着大眼睛,陳懇說道。
樑嫤輕笑,“我不是神仙,我叫樑嫤。你可還有家人?哪裡人士?”
“我……我……我有家的,可跟着家人出了一趟遠門,我和家人走散了,這才落得如今這步田地。想來我家人也不會找我,只當沒有他們吧?姐姐,你剛纔用的那招叫什麼?可以教教我麼?我拜您爲師行麼?”上官夕說道。
樑嫤淡淡看着他,他手指分明纖細修長,掌心雖髒,卻柔軟沒有粗繭。說話也不粗野,一舉一動也顯出教養。
分明應是家世不錯之人。可他卻避而不願談他的家人。還說家人不會找他,多半是和家裡人鬧了矛盾,私自偷跑出來的!
樑嫤垂了眼眸,心中不覺好笑,原來不止現代的小孩兒會離家出走,古人也會鬧離家出走啊?
“拜師就不用了,這一套行鍼手法,乃是醫術上的東西,學醫枯燥無味,你年紀輕輕,只怕耐不下心來。”樑嫤說道。
“啊?師父,你就教我吧?我不學旁的,只學這一套針法,我一定能耐下心的!師父!”上官夕倒是自來熟得很。
樑嫤還未答應,他一口一個師父,倒是叫的甜。
樑嫤無奈的搖頭。
小夥計已經捧了漆盤而來,立在門外道:“樑刺史,藥好了。”
“端進來吧。”樑嫤點頭。
小夥計擡腳進門,將漆盤在小几上擱了,擡眼打量了下上官夕,低聲道:“世子爺安排了外院的屋子,給這位小郎君。”
樑嫤點點頭,“知道了,多謝世子爺。”
上官夕等那小夥計退走,連連搖頭,“師父,我不去住外院,我要和您住在一起!”
樑嫤回眸看了他一眼,吹了吹漆盤上的湯藥
,“先把藥喝了再說。”
“那師父,您是答應了沒有?”上官夕盤腿坐着,雙手按在矮几上問道。
“你喝了我就告訴你!”樑嫤笑說。
上官夕端起藥碗,剛放到脣邊,就忍不住蹙起了眉頭,真苦!
他擡頭看了樑嫤一眼,無奈的撇撇嘴,捏着鼻子將還微微有點燙的湯藥,咕咕咚咚的給嚥下了肚,臉皺的苦瓜一般,“好了,師父,我能留下來和您住了麼?”
樑嫤笑道:“倒也不是不行,不過,要和我住在一起,你是不是該換回女裝了?”
上官夕一愣,立即從坐榻上跳起,猛的向後退了兩步。
大驚失色的看着樑嫤,又低頭仔細看着自己的衣着。
“你,你,你……”
樑嫤笑而不語。
上官夕警惕的打量她半晌,靈動的眼睛咕嚕咕嚕轉了幾圈,才鬆了一口氣,微微耷拉着腦袋回到坐榻上,低聲道:“師父,你是怎麼知道我是女孩子的?我扮男裝,從來沒被人識破過!”
樑嫤起身,讓人打水來,回頭笑着對她道:“我也沒看出來,是給你診脈的時候,才發現的。”
上官夕張了張嘴,愣了一愣才哦了一聲。
“你要是想和我住在一起,就要換回女裝,我雖知道你是女子,可旁人不知,我不想背這無緣無故的流言蜚語。你若還想穿男裝,就要住到世子爺給你安排的屋子裡去!”樑嫤說道。
上官夕就着旁人打來的水,將手和臉都洗洗乾淨。分外清秀的一張臉,便展露無餘。
她癟癟嘴,“我還是和師父住在一起吧!以後跟着師父,也用不怕旁人因爲我是女子就欺負我了!”
樑嫤將自己的女裝找出來給上官夕。
可她年紀小,樑嫤的衣服穿着有些大。
兩人都不會做女紅,你瞪我我瞪你,也只能拿根腰帶,繫緊一點,湊合湊了。
上官夕穿了樑嫤的衣服,走路都得掂着裙角,不然一不留神,就會被絆個大馬趴。
貿然留下一個人來。
他們一行往江東去,不是去遊山玩水的,乃是有公務在身。
李玄意是此行的最高長官,自然是應該徵得他同意的。
之前她答應上官夕,如今還得再帶到李玄意麪前,走個過場,算是經過了他的同意才行。
待上官夕洗洗乾淨,換好了衣服,重新梳理了亂糟糟的頭髮。
兩人才一道往李玄意房間裡去。
“求見世子爺。”樑嫤在門外說道。
屋裡過了一會兒,才應道:“進來。”
樑嫤推門而入,身後跟着提着裙襬的上官夕。
縱然上官夕十分小心,還是險些被門檻絆倒。
她狼狽站穩,擡頭就看見李玄意似笑非笑的神情。
“之前貿然答應讓上官夕留下,沒有徵求世子爺的意見,是下官失禮,特意前來給世子爺賠不是!望世子爺大人大量,不予計較!”樑嫤躬身說道。
“入官場不久,先斬後奏,你倒是學得快!”李玄意諷刺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