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沃野,繁星當空。
橡樹落在地上,驚起一片火星,那是成羣的螢火蟲。
男人伸手一招,刻有如尼魔文的石塊,從男孩兜裡,飛到男人手中。
“這上面的銘文,不是你們刻的吧?”
男人雖是問,但語氣篤定。
“的確不是,篆刻的人,是這孩子。”
老者撫了撫身旁男孩的腦袋,悠悠道。
“願聞其詳。”
男人將石塊遞給老者。
“崇拜祖先之靈,這是我們的傳統。而我們的血脈深處,都或多或少地殘存着祖先的記憶。於是,當信物注入了魔法,持有者血脈中遠古的留影,就將在它上面,化作一句箴言。有時候,這句箴言也可能是對未來的預兆。”
“哦,這又何解?”
“不同於我們這短暫的生命,血脈是長存的。一代代人,他們體內的血脈,是同一個血脈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好比人之頭,軀,足。血脈,既有過去的記憶,也有未來的記憶。頭淋雨,腳挪步,身軀藏在屋檐下。過去與未來,同時影響着現在。”
男人摩挲着下巴,接道:“好比人類與生俱來對黑暗的恐懼,就源自遠古時期夜行獵食動物的威脅。而少數人心血來潮躲避災難的直覺,便是血脈出於自救對其作出的示警。”
“這比喻再恰當不過了!”老者笑道,俯察手中石塊,“星夜漫步,王者天成。德魯伊在過去,是詩人,亦是史官,是僧侶,亦是先知,是醫生,亦是教師,是法官,亦是爲自然發聲者。但,唯獨不是王者。這,該是預兆了。”
說罷,他伸手一送。
傳了一圈,石塊又回到男孩身上。
“不知現在提起此事,究竟爲何?”老者道。
“相對於外人,你們既知更多的上古歷史,必然通曉,精靈與羣星非比尋常的關係。以鍊金術煉製各類寶石,再借千百年來對天文學的研究,於大殿穹窿,築就漫天星河。如此宏大的作品,這是你們對上古精靈時代的追憶與嘆惋啊!”
傷懷之意流轉,老者負手而立,仰望星空,長吁不已。
男人接着道:“話歸當下,這孩子的先祖既是與精靈對話者,而在他的批語中,更有一個‘星’字,你不覺得,這其中有什麼說道嗎?”
“精靈與羣星,嗨,也許只是巧合罷了。”老者稍一思忖,搖頭笑道,只是他剛說完,似是想起什麼,忽地神色一凝,“又或者......羣星的祝福?!”
說到最後,老者驚疑不定地望着男孩。
“告訴我!”老者抓住男孩的肩膀,臉色焦灼,“你家裡有沒有先人留下來的東西,我是說歷史較爲久遠的,石頭,貝殼,陶片,獸皮,只要是記載着圖文的,什麼都行!”
“沒,沒有。”
男孩屬實被老者突如其來的癲狂給嚇到了,又一次。要是常人這般舉止怪異,他還不當回事。關鍵,他總忘不了校長亡者的身份。
而此時,身爲古人的校長,更是心潮起伏,難以自制。
他三度失態了。
“不,不應該的。”
他失魂落魄一樣,仰望那萬古長明的星空,神色嚮往中又露出一絲懊喪,似乎滿天繁星藏有無數奧秘,他欲觀之而後快,卻又難得入門之法。
見此,男人長嘆一聲,這是對同爲求道者的老人,物傷其類的感懷。
“你忘了?”男人開口了,他這句話是對男孩說的,“有那麼一個,是你之前告訴過我的。”
“是什麼?”老者立馬回過神來,盯住男孩,焦急道。
“可那只是一首童謠。”男孩疑惑道,“沒什麼特別的。”
“特不特別我們知道,孩子,你只管唱出來!”老者緊跟着說道。
男孩看了眼男人,見後者點頭,於是捋了捋嗓子,吟唱起來。
“當似火的驕陽沉入地表,”
“當疲憊的身軀得以休憩,”
“孩子啊!安睡吧!”
“衆星會撫去內心的哀慟,”
“還你一個好夢。”
“一夜過去,”
“當啓明星閃耀在地平線上,”
“孩子啊!那將會是嶄新的一天!”
歌聲飄揚在風中,老者興奮得幾乎要手舞足蹈,不能自已。
“哈哈哈哈!衆星!啓明星!是了,就是這樣!”
突然間,周圍響起了一陣莫名的低吟,聽不清辨不明。然而對此早有經驗的男孩,第一時間就把目光轉到老者身上。
一句句如尼魔文,從老者口中冒出,語調抑揚頓挫,猶如吟誦詩歌。
“他這是?”男孩問道。
“好好記住,這是精靈的饋贈,這是羣星的祝福。”男人回道,“這,就是你的先祖流傳下來的詩歌。”
聞言,男孩神色爲之一肅。
廣闊的平原上,老者的吟唱聲如同水面的漣漪一般,遠遠盪開,蓋住其他一切聲音。最後一句落下,再無聲息,周圍一片平靜,唯有蟲鳴不止。
“哎,看來我無福得享饋贈。”老者再度仰頭凝視星空,長嘆一聲,而後轉頭看向男孩,“我會教你怎麼用如尼魔文來唱這首歌,而你要做的,就是學會它,然後唱出來。”
“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男人這時發話了,“我教了這孩子一句如尼魔文,就是那石頭上的箴言,只說了一遍。”
“你是說?”老者有些不敢置信。
男人笑道:“畢竟是德魯伊嘛,孩子,複述一遍。”
男孩應了一聲,晦澀的音節以極爲流暢的速度表達出來,這般拗口的語言,對他來說竟毫無壓力。
老者震驚了,繼而大喜過望。
“那剛剛的詩歌你還記得嗎?快,快,現在就複述一遍。”他催促道。
這一次,男孩不假思索,如尼魔文脫口而出。
“嗡!”
在第一個音節響起的那一瞬間,男人和老者感覺到,身體莫名一沉,遠處的蟲鳴忽然變得更加嘈雜。
然而此時的男孩無知無覺,他已經不由自主地沉進了詩歌之中,緊閉雙眼,緩慢地吟唱着,對外界發生的一切毫無反應。
就在這時,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男人和老者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擡起頭。
“星空......動了!”老者顫聲道。
就像在觀看延時攝影一樣,在兩人眼中,滿天星斗成了一副正在被緩緩拖動的畫卷。
“斗轉星移,實質上是地球的轉動。只是平常的幅度很小,不長時間觀察星空,看不出這種變化。現在,是地球轉速變快了,等等......不,實質上是我們變慢了,我們這一片區域的時間變慢了。”男人沉下心神,冷靜分析,“這種感覺,跟當初在時空隧道中的感受很類似。”
老者一愣:“你是說,時空亂流?”
“更準確地說,應該是時空擾動,相比於時空亂流,是一種更爲有序的波動。當今科學界對其有一種專有稱呼——引力波。”男人目露沉思,徐徐道,“我就說,爲什麼這一片地帶的質量會突然增加,遠處的聲波傳到這裡,呈現的是壓縮形態。”
解釋了一通,男人本以爲老者會了然於胸,然而看到後者直愣愣的眼神,他立刻就意識到,自己是在對牛彈琴。
“簡單來說,當速度變快,質量會增加,所以我們感到自己變重了。同時,時間放慢,誇張的說,外界一年,這裡可能僅一天。因此,蟲鳴聲不是自己變吵的,而是被壓縮了。問題在於,現在的我們,並沒有主動加速。往深了說太複雜,一句話總結,是這種時空擾動,讓我們被動地進入了加速之中。”
他做出進一步的解釋,但隱瞞了一點。
如果他願意,隨時可以藉助造化之光萬法不侵的能力,擺脫這種影響,迴歸到與外界相同的時間流速上。
不過,此事不足爲外人道也。
男人想到這裡,收斂思緒,滿懷期待地望向老者。
然而現實又一次令他失望了。
見到男人看過來,老者只“哦”了一聲。
好吧,終究還是白費功夫。
男人一拍腦門,不再多話。
老者此時也有些尷尬,他是魔法方面的頂尖專家沒錯,但對於科技層面,他的知識儲備可能還比不過一個初中的學生。
雖然老者未曾信仰過純血論,不像伏地魔那一類人對麻瓜極度鄙夷,但作爲在魔法界學識淵博的大師,對於麻瓜以及麻瓜的東西,他也是同樣的不屑。
三百多年,對於長存世間一千多年的老者而言,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就在這三百多年,外界人類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老者,是沒來得及轉變過時觀念的巫師羣體中的,一個典型。
在以前的封建社會時期,與終日爭權奪利的麻瓜相比,獨居世外的巫師,是走在學術前沿的一羣人。僅僅是思想層面,就高出了一個境界。
然而現在呢?
人類也已達到了這一境界,他們走到了另一類學術的前沿,那個學術,名叫科學。而且,已然取得了輝煌的成就,是足以讓能夠睜眼看世界的巫師矚目的。
但是,當今大多數巫師看待外界人類,仍沉浸在過往的固有印象中。對外界閉上眼睛的巫師羣體,一直認爲麻瓜是愚蠢的,麻瓜社會是愚昧的。除了少數麻瓜家庭出身的巫師,以及如亞瑟韋斯萊那般,個別純血家族的巫師,很少有人願意主動了解有關科技社會的一切。
這是有其歷史根源的。
研究過魔法界歷史,男人很清楚這一點。
自從中世紀始祖血脈羣體因連年神戰而消亡後,身處祭祀階層的巫師羣體失去了頂層壓力,藉着延續神明們未竟的神戰,開始爲自己爭權奪利。而後,人數相對稀少的巫師羣體,被厭倦了無休無止的戰爭的普通人,打落神壇,連番報復。
於是,爲求自保,巫師們不得不研究出屏蔽麻瓜的魔法,轉行玩起學術研究,安心做着死宅。
之後,大多數普通人被動地忘卻了有關魔法的一切。只有少數有關魔法的傳說流轉至今,演化成了現代社會的文娛作品,僅見於小說,動畫,影視劇中,而不被主流聲音所認可。
這導致了,魔法界與科技社會的割裂。
二者在魔法與科技,這兩個層面上,都處於信息不對等的狀態。
不過,就在今夜,就在當下,這個狀態,頭一次被打破了。
在男人向老者解釋之際,遠在萬里之遙的美國LIGO實驗室,爆出了一聲驚呼。
“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