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虹是帶着一雙淚眼醒來的。
夢裡面,自己把家裡少錢的事說了出來,結果,爲了自證清白,丈夫和兒子理論到最後,新仇舊怨一齊涌了出來,一個拿着碎酒瓶,一個拿着彈簧刀,扭打在一起。
自己在旁邊怎麼哭怎麼喊都無濟於事,只得眼睜睜看着他倆雙雙倒在血泊之中,心裡裝滿了自責,和無力。這種感覺,像惡鬼一樣,啃噬着她的心,啃噬着所有支撐她生存下去的力量。
然後,就在縱身跳出高樓窗戶的那一瞬間,她醒了。
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
她坐在牀頭,盯着蒼白的牆面,已經發了好一會兒呆。
夢醒了,這慘劇,這痛苦,彷彿都成了泡泡上的魔幻浮光,一觸即滅。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虛妄一場,放鬆了,卻放鬆得過了頭,她的心裡爲之一空,彷彿這人世間,再沒什麼可留戀的。
人世如無邊之苦海,不如早做了結早得解脫。
這種近乎癡癲般離塵的想法,只不過維持了幾秒。一想起兒子,她又趕緊將精神振作起來。
剛剛回過神,她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這小房間,兩人待了一宿都沒暖起來。大清早的,待在被窩裡面,卻不比待在冰箱裡好多少。
她捂着肚子,眉頭緊蹙,胃寒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不行,得去要杯熱水。
此時的宿舍內,僅餘她一人,一旁小莉睡覺的地方,被子是掀開的,人也沒了蹤影。
下了牀,地板冰得人腳發麻,她嘶着氣,匆忙穿戴了一下,便出了宿舍門。
這時的走廊,站着好多人,他們有的是直播團隊的人,有的是賓館的工作人員,有的是路過的其他客人。這些人,都圍在單屬主播婭婭一人的宿舍門口,朝裡面看,其中有些人,還在悄聲議論着什麼。
一羣人堵着,她過不去,也不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順手就拍了拍同樣站在外圍,正墊着腳朝裡面張望的司機。卻不料,就這麼輕輕一拍,司機竟然全身都抽了一下,回頭望來,畫着兩道黑眼圈的臉上,痛苦與憤怒夾雜。見到來者是一臉困惑不解的採虹,他這才面色舒緩了些。
“怎麼了老王?我說你。”
“嗨,別提了。不知道是昨晚小張那小子壓到我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這身體啊,早上醒來的時候,整個半邊都是麻的,到現在都沒全好,就怕磕磕碰碰的。對了,說來你可能不信,我早上是被凍醒的,更離譜的,我還是頭一回在被窩裡凍醒,你說這事奇怪不奇怪?”
“連你也覺得冷啊?”
“瞧你這話說的,不光我了,身體更好的小張,都喊冷呢,這會兒還縮在被子裡不願出來。而且,你再看看,這裡哪個人不都穿着好幾件嗎?這還沒到深秋呢。山區裡面就是不好待。”
採虹放眼望去,果然,幾乎所有人都穿着厚衣服,而且,他們大多都跟面前的司機一樣,戴着一雙黑眼圈。唯獨人羣中一對混血兒雙胞胎,身穿薄襯衫和普通休閒褲,面容光潔,與周圍人迥異。她心裡一跳,生怕他們兩發現自己,轉頭望過來。好在,這對雙胞胎此時同其他人一樣,都在注視着婭婭宿舍的裡面,好像並沒有察覺到她的目光。
“老王,你們都在看什麼?”
她想探頭往裡看,奈何前方人影綽綽,把宿舍裡面的景象都給擋住了。不得已,她只得求助這會兒已經往前擠了一個身位的司機老王。
司機轉過頭,笑着道:“是一些蛇鼠蟲蟻,旅舍工作人員正在逮這些小玩意兒,把它們往窗外扔。婭婭正抱着被子蹲在牀頭呢,呵,這膽小樣。”
“老王你別逗樂了,婭婭都已經怪可憐的。對了,她的房間裡怎麼會進這些東西?我們其他房間不都好好的嗎?”
“我哪知道那麼多啊?這山裡本來野物蟲子就多,她那房間要是窗戶沒關嚴,或者牆角破了個洞,可不就得引那些小東西進來取取暖嗎?”
聽到這,她就要想辦法穿過人羣,到房間裡去看望婭婭,然而此時,看到那兩雙胞胎轉身朝樓下走去,鬼使神差地,她竟放下了眼前本最應重要的事,轉向避開人羣,跟了過去。
眼下的她,似乎不再胃疼了,又或者,忘了胃疼的事。
悄悄尾隨兩個雙胞胎,她下了樓,走過大廳,來到街上,又折身拐過旅舍旁邊的小巷道,來到了旅館的後邊,朝向小丘的一面。
喧鬧的人聲遠在身後,而面前,則是一片寂靜的郊野。
攀着牆角,她探過頭,看到了兩個雙胞胎的背影。
此時的兩人,正站在一堆堆成小山一樣的東西面前,議論着什麼。他們的背影擋住了視線,因而她怎麼也看不清那堆起來的是什麼。直到,又一個東西掉了下來,砸在那一堆東西上。她擡起頭,沒幾秒,就看到一處窗戶伸出一隻手。那手上,抓着一隻青蛙。
啪嗒一聲響,青蛙砸在了那一堆東西上。
原來,那堆東西是......
她眼睛慢慢瞪大,忽然一個激靈,嗓子失控,發出了一點聲音,差點叫了出來。好在,她及時地捂住了嘴巴,立馬縮回了牆後。
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她於驚懼中知道了,那是屍山,是一羣小動物的屍體,堆成的小山,多半就是婭婭房間裡扔出來的。
可是,這也太多了吧!那些個工作人員,也太殘忍了吧!
這事兒,太可怕......對了,那兩人應該沒有發現自己吧?
回過神,她小心翼翼地攀過牆角,探頭向外,驚異地發現,兩人早已不見了蹤影。就像昨晚那般,只要自己放鬆了注意力,他們緊接着就會消失。想到這裡,她連忙左顧右盼,見周圍都沒人,幾次回頭,也沒有電視裡演的那樣,兩人突然就出現在她的面前,這才鬆了口氣。
緩過這陣,她提步走向那一堆死屍,來到其近前。
這果真就是一堆死去的野物,一點兒動彈的跡象也沒有。探手摸了摸,冰冰涼,她立馬把手縮了回去。
真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員爲什麼要害死它們,這麼多數量,趕走,或者帶走放歸野外也好啊,下這死手,不怕沾一身晦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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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也不知道那些工作人員用了什麼法子,要說摔死嘛,這樓層也不高,底下的摔死情有可原,畢竟房檐底下是一條水泥地,可這上面的只是摔到了一堆軟肉上面啊,怎麼也死透了?
要說別的法子嘛,這些個屍體,除了最底下的,上面這些可都完好無損,體表沒有一絲損傷。最關鍵的,從剛剛在門外,到現在在窗外,她都沒見到這些小動物有一絲掙扎叫喚的跡象,可真夠詭異的。
她又想到了婭婭,連忙往回趕。
過小巷進大廳,登樓進走廊,她一眼看見,不遠處婭婭的門口,朝向這邊的板寸男和背對着她的黑壯男,正面對面聊天。這會兒,那邊除他們兩人以外,再沒別人。想必事情都完結了,人也大多散了。她走到近前,兩人說話聲逐漸清晰。
“你氣色怎麼這麼差?都快從非洲人變成歐美人了。”
板寸男審視着黑壯男,說着說着就笑了。
“想知道原因?我帶你去看個好東西,看完你就知道了。”
“嘿,我說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兄弟,玩也要適度。”說着,板寸男看到迎面而來的採虹,側身揮了揮手,“採虹姐,大早上的都沒看見你人啊。”
“哦,我......去外面逛了逛。”門是關着的,她手搭在門把上,就要推門而入,“你們忙你們的。”
話音剛落,一隻手伸過來,攔住了她。擡眼一看,一張慘白的臉赫然在目,她心裡咯噔一下。
“哎呦,你小子想嚇死個人是不?發了癲了打扮成這幅鬼樣子!”
黑壯男一笑,沒接話茬:“採虹姐,你也一道過來吧,人多熱鬧一些。”
“我就不跟着你們年輕人去瞎胡鬧了。還有,你正常點,別整天在臉上塗粉,沒個大老爺們樣!”
不知爲什麼,看到黑壯男那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心生怒火,奇了怪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情況。
“嘿嘿,採虹姐你別生氣,別生氣。”見採虹面有不忿,板寸男立馬出來打圓場,轉而搭着黑壯男的肩膀,向遠處走去,“你說說,那好東西是啥?”
“到了你就知道了。”
“嘿嘿嘿,可別糊弄我!。”
目送兩人走遠,聽着板寸男賤兮兮的笑聲,採虹怒其不爭地搖了搖頭,繼而推開房門。
牀上,婭婭留着淚痕的臉上滿是後怕,一旁,小莉正在竭力安慰。
“沒事吧,婭婭。”
聞聲,婭婭望過來,看到採虹的下一個瞬間,立馬哭着抱了上來。
“採虹姐,你都不知道,我早上醒來的時候,一條蛇就盤在我臉上!嚇死我了!嗚嗚嗚嗚!”
“沒事了,沒事了,都過去了,不要緊的......”
面對婭婭的依賴,採虹心中一處柔軟被觸動,趕忙心疼地撫着婭婭的背,不停安慰着,就像母親安撫孩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