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黯淡,人影模糊。
雲天正安靜翻閱一本《楞伽經》,一旁傳來腳步聲。
來的是瘦和尚,見雲天放下手中經書轉頭望來,於是施禮道:“善士來了有些時日了吧?有件事貧僧卻是忘記相告了,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以後這裡要關上了。招待不週之處,望請見諒!”
“長老不必如此。”雲天笑着,扶住瘦和尚手臂,脫手之際,往他袖口裡塞了一整塊銀錠子,隨即笑着拍了拍瘦和尚肩膀。
“這......”瘦和尚雖一副不解的神色,卻沒有還回銀錠的意思,反倒把袖子往裡兜了兜,臉上忍不住現出一絲笑意。
“在下想要一觀所有《楞伽經》古本,以對照這幾本中有些不同之處,奈何聽聞有一部分早已被他人抄錄完畢,送回另一間藏經閣中了,這次是想請長老幫忙通融一二,好讓鄙人去好生觀摩一番。”
“可是......”瘦和尚聽聞此語,有些爲難,卻又始終揣着袖裡那塊銀錠,沒有撒手的樣子。
雲天見此,心道有戲,於是嘆了口氣道:“哎,我這些時日以來,見到一衆武僧和那些前來打短工的,無不對您恭敬有加,想來長老德高望重,才能讓連我在內一衆人等都敬服不已,於是想着在下一點小小的心願,長老定能慈悲爲懷,不吝施恩。”
眼見瘦和尚臉上糾結神色愈重,雲天心道得加把火,於是還未等瘦和尚尋着說辭,又是嘆了口氣,立馬接着道:“在下身無所長,只有這麼點黃白之物,若是長老不嫌麻煩,就幫鄙人一個忙,回頭奉於佛祖面前,充作在下一點兒善功吧。”說着,手裡又多了三塊銀錠子。
瘦和尚見之心癢難耐,猶豫幾下,終於釋懷,面露喜色,連聲應下,只道:“好說,好說!也就這一晚,且隨我來吧。”於是招呼雲天一聲,出了門往另一處藏經閣行去。
雲天暗道一聲搞定,隨即腳步輕鬆地跟在其身後。
兩人行了一陣,瘦和尚藉助手上提着的燈籠,勉強辨認着方向,雲天緩緩跟在其身後,一陣左拐右拐,眼前突兀一間不起眼的屋子,比之方纔偌大一座藏書閣小了不知道多少。
開了門鎖後,也不待雲天出聲,瘦和尚連忙道:“這會兒正值三伏天,爲防起了火災,每晚這裡都有巡夜的人打更路過。寺中規定,不太允許外人進入此處,因而留給施主的時辰不多,貧僧幫您在外頭望風,施主抓緊時間吧!”
雲天一番道謝,隨即手上接過燈籠,進了面前這間小屋子。
一進入其中,雲天忍不住心生疑惑,這裡竟然然如此狹小,且藏書也是極其稀少,零零散散擺放各處牆壁木架子上,屋子中間卻是空蕩蕩一片。
將手中燈籠吹滅,回頭看了一下兀自在門前空地上左右探看的瘦和尚,雲天確定此時天色漆黑,沒了燈光,這和尚應該看不清屋內狀況,於是扭了扭脖子,終於找到藏經閣,現在正是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隨即倏忽一瞬,消失在了原地,下一個呼吸間,四處經書一時竟然俱都飛到了半空中,復又穩穩落回架子上,沒發出一點兒聲響。
看似紛亂異常,其實有條不紊。
此番異狀並未持續多少時間,屋外瘦和尚這會兒還在四下裡張望。雲天此時復歸原位,手裡拿着本有些泛黃缺角的《楞伽經》,面露喜色,低聲暗道:“可終於把你給找着了!”隨即翻開,在一處行縫中輕輕撕開一道裂口,裡面薄薄一張紙滑落出來,給他接住了。
雲天攤開,只見開頭寫有《九陽真經》四個大字,竟是達摩所著九陽神功原本。雲天又往後簡略掃了一眼,上書開篇明義,教人如何修持真功,往後段落盡是微言大義,一句話便藏了無數竅門,顯然是篇極爲高明的內功心法,雲天心道沒錯了,將其一疊,收入懷中。
放回那本《楞伽經》,察覺時候還早,雲天心道自己此行的主要目的卻是爲了習得《易筋經》,須得再費心找找。然而此處已經被搜了個遍,讓人奇怪的是,竟沒見着半本擺在明處的武學典籍,雲天心生疑惑,只道除非有另有所在,不然少林唯二兩座藏經閣,怎麼瞧不見一門武功擺放在外。
想到這裡,他腦中驀然一點清明,隨即似是想到什麼,一拳敲在手心道:“對啊!另有所在的話,難保這裡沒有一間密室。”
想到這裡,雲天閉目靜立原地,默然開啓了超人感官,細細感知四周空氣流動,心道:“不可能完全封閉,必有風口可尋。”
像是印證他的想法,雲天果然感知到有一絲微風悄然潛入屋內一處地板下,只是他此刻睜開雙眼,卻沒有望向那處地板,反倒望向門口。
只見那裡站着一個老和尚,竟是先前在另一座藏經閣外遇到的那位掃地的僧人,雲天早已功至先天,又得先天功助力,即使沒開啓超人感官,感知已然極爲敏銳,竟未發覺老和尚來到這裡,且連何時到的,那就更不知了。
而原來在門外望風的瘦和尚此時已經軟倒在牆角,鼻間一點輕微的鼾聲,看來早被老和尚給無聲無息放倒了,卻也沒叫雲天發覺,看來這老和尚顯然是個功力極其深厚,超絕於世的人。
雲天兀自沉凝不動,見到那位老和尚合手一禮,微微笑道:“施主,老衲有禮了!”於是抱拳道:“大師客氣了!”卻也不先行解釋,只道這老和尚客氣在先,自己倒不好做那惡人,只得先等一等看看對方接下來什麼反應,不然早二話不說將其敲暈了。
老和尚笑了一聲,又說道:“施主自天外來的吧?”只這一句,就把雲天驚得一愣,還未等他接話,又道:“老衲等了一個甲子了。”
這一下太過驚世駭俗,好在雲天有過類似的被叫破身份的經歷,因而雖有些許詫異,倒也並不如何慌張,只是防備之心還是做足了。
然而沒等雲天開口,老和尚笑道:“施主是我佛有緣人,不必如此見外。”這話的意思是說雲天和佛教有着不差的關係,又指出這個關係顯然是正面的。
但云天聽完,心中反倒疑惑起來,自己除了學了幾本佛經,又做了一回偷書賊之外,好像就和佛教沒有其他直接關係了,他清楚自己若是隻一味瞎猜,定然徒勞折騰自己,不如直接問,於是開門見山道:“不知這有緣人是何解?”
“看來施主承認老衲適才所言了,這裡並無二人,不如先給老衲開開眼罷。”老和尚一禮道,面露一絲期待。
雲天心道此番怎麼也逃不過了。他往日討厭麻煩,於是不必人前顯聖的時候,就表現爲一個常人。不過有時爲了避免麻煩,使出能耐倒也不含糊。當下情況又有些不同了,眼見老和尚雖暫時並無惡意,但已然一副篤定神色,雲天爲了解開心中疑惑,心道順着他又何妨。
“也好。”話音剛落,雲天周身猛地爆發一陣金焰,隨即雙腳離地,身子懸了半丈高,停住不動了。
“哎!”老和尚感嘆一聲,似是大有自在之意,語氣中飽含輕鬆。
雲天收回金光,復又落在地上,對着老和尚一拱手,說道:“大師所言不假,在下也不是什麼畏畏縮縮之輩,既然露了底子,還請大師直言相告,也爲我解惑。”
老和尚知道雲天暗地裡一直提防自己,卻也不上前,就站在門口,娓娓道來。
只是他越往後說,雲天臉上疑色愈重,直到他見雲天神色,知道空口無憑,於是從懷裡掏出幾枚圓滾滾的純白色珠子。
不見手上什麼動作,那幾枚珠子一時俱都放出燦燦金光,其穿透力竟比雲天方纔周身金焰還要恐怖,有一絲透過窗戶直直射向天外,綿延不知多遠,竟見不到盡頭。
只是看到珠子放出金光,雲天臉上反倒再沒顯露驚色。原來,他從這片金光中早已體會到一抹似曾相識的感覺,只覺這珠子內放出的金光跟自己先前見到過的神力有幾分相似,但又有些不同,多了點莊嚴浩大的意味,比之神力,顯得氣象萬千。
眼見光華收斂,珠子復歸本來顏色,雲天已然信了幾分,他又回想起老和尚適才所言。
先前老和尚說他的師父也是一位掃地僧人,原是半路出家,只是因着歷經滾滾紅塵,在少林寺誦了數十年經,某日竟大徹大悟,一身武功也隨之臻至化境,只是不曾顯露人前罷了。
後來又一日化解了蕭姓一家和慕容一家的恩怨,解開了一場武林公案,只道善功積滿,正果已成,說自己不日就要去往西天極樂。
他當時早被寺內僧衆敬重有加,紛紛把自家弟子往他手裡塞,而他也僅僅只收了雲天眼前老和尚這一個徒兒,言明只有老和尚身具慧根,也有圓滿之機。
又私下告訴老和尚,那機緣卻是出在一個與我佛有緣的天外之人身上,那人將來會到少林尋求武功,到時候他想要什麼,給他便是。
老和尚當時自是不信師父所言,只道他老人家一下抗住幾人功力,已然暗地裡受了內傷,腦子糊塗,嘴裡說着胡話呢。
只是幾天後的一幕,叫他徹底信了師父的話,原是他師父在一日單獨授課後,當着他的面,笑着說了聲“我去也”,隨即周身金光大放,最後竟然變得和殿中大佛一般高,就這麼當着面,緩緩淡化消失不見了,只在原地留下幾枚舍利子,乃是事先言明將來要交給有緣人的。
老和尚向寺中其他僧人解釋掃地僧不欲沾染因果,隱居世外了,而他自己從那日起,苦苦等待,心中幾乎起了魔怔,行事頗有些極端。後來有一次無意觸犯戒律,被打發到這兒掃地,反倒因此心生頓悟,不再糾結於什麼圓滿,只安心掃他的地,誦他的經,這一晃就是一個甲子長達六十年的光景。
到了如今,竟也修得了與師父當初一般深厚的功力,才明白,當時那幾個江湖好手其實一擁而上都遠不是師父的對手,只因師父早已功至化境,與那達摩祖師一般,天下無敵了,自己當時自顧自揣度師父,卻是井底之蛙了。
見雲天想了一陣,回過神望了過來,老和尚伸手遞出舍利。
雲天收回思緒,先是問道:“練武練到最後,竟能修成佛麼?”
“施主想岔了,武功不過是敲門磚,佛法纔是根本。”老和尚一番話,說的雲天又是雲裡霧裡。
他一番思慮,到底接下了那幾枚舍利子,對方耐心解釋了半天,又是一番苦心作證,自己要是仍舊縮頭縮尾,倒還不如就此窩在此方世界,苟活一個元會,直到諸天萬界毀滅。
老和尚見雲天接下舍利,欣喜之下,又遞出了一個鑰匙,道:“我也算是在寺內長大,自不願見它被破壞。想必你已經探知到了這兒的隱秘之處,這鑰匙就是用來打開密室大門的,勿要使用蠻力。”
“怎會?”雲天哂然一笑,接過鑰匙。
“那便好啊,如此,老衲的時辰也到了!”說着,一如他自己先前描述的那般,老和尚自己也開始身放光明,體型變大,轉眼就要觸及屋頂。
就在雲天爲其捏一把汗,準備替老和尚感到尷尬的時候,卻見老和尚他竟然好似虛影一般,竟然就這樣穿過了屋頂,沒有帶出一絲異動,隨即光芒變暗,其身影終於消失了,僅在原地留下了又幾枚舍利。
眼見老和尚消失後,雲天感慨一陣,正這時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打更聲。
他心道得加快速度了,心裡這樣想着,手上不自覺用了點力,卻見那幾枚舍利一時俱都放出金光,連帶牽引地上幾枚舍利,一同猛地鑽入了他體內,叫雲天大驚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