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我們,慢慢地蹲下來,面對着我們,坐在了水泥臺子上,輕輕的晃着腿。
清瘦的臉上,一雙漆黑的眼睛發亮。
黑色的長髮,在風中輕輕揚起,不時的吹到她的臉上,映的她臉頰更加蒼白。
比起身後五六米寬的滑翔翼,她簡直瘦小的,像一個假人。
“你們是不是誤會了什麼?我就是米白,就是陳記者的徒弟啊。”
應該是故意壓低了聲音,這一次,她的聲音,和我在陳記者回憶裡聽到的,一模一樣。
“你爲什麼要逃走?那些幻術是誰施的?你在幫誰做事?”刑隊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
她的眼神在我們每個人臉上掃了一圈兒,然後,嘴角微微的勾起,露出了一個冷笑。
看到她那個笑容的時候,我的心就好像是,被她的嘴角刺穿一樣的慌亂。
這個笑,我見過了無數次!
那個殺了人的男孩,他的臉上,就是這樣標誌性的冷笑。
不,如果不是長髮,她的臉,的確和那個清俊的男孩,有八九分的相似。
“是你殺了他們,對麼?”我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輕輕晃動着的腳,問:“你一直假扮成男人殺人,對麼?!”
難怪整個數據庫裡,都找不出那個男孩。
怎麼可能找得到,他根本就是她,她一直以男人的身份行兇,居然幾名死者,尤其是第一個被她騙了感情的女人,都沒有發現。
米白臉上仍舊掛着冷笑,晃悠悠的腿,有節奏的敲在圍牆上,一言不發。
“你真的以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殺人嗎?”我其實並不知道,但是,卻想詐她說出來。
而且,我總覺得,她的鞋跟敲擊牆壁的節奏,很有問題。
她看着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像個孩子那樣咧着嘴:“我並沒有殺人啊。
你說的那些人,他們都是兇手。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事情,我不過是,替天行道而已。
你們要抓我,簡直是誤會大了,我可是無辜的。”
說完,她站了起來,跳到了藤蔓織起來的那張網上。
從我們站的位置,只能看到她肩膀以上,以及她身後巨大的滑翔翼。
她是準備,從藤蔓上跳下去逃走吧。
“天道輪不到你來替。”水修說着,打穿了她身後的滑翔翼。
她翻了個白眼,無奈又煩躁的看着我們,嘆了一口氣。
接着脫掉滑翔翼丟在了藤蔓網上,單手撐着水泥護欄,跳會了天台山。
拍拍手上的灰,她笑嘻嘻的看着我們,說:“各位警察,這個滑翔翼是我的私人財產,就這麼打壞了,不大好吧。
這麼大的火氣,至於麼?
你們不就是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嗎?
好好的問我一句,我也就會回答了啊。”
她說着,又一次坐回到圍欄上,盯着我們看了一會兒,彈了彈舌頭,說:“讓我捋捋舌頭,慢慢說啊。
嗯……也就是十幾年前吧,那會兒啊聚賢村呢,不過就是a省裡一個土地不肥沃,河水不夠寬闊,山裡也沒什麼好貨的窮村子。
窮鄉僻壤出刁民,你們應該都聽過吧?
聚賢村,呵,名字是好聽,卻是個出刁民的地方。”
據她說。
十幾年前,聚賢村裡有個父母雙亡,跟奶奶相依爲命的小女孩。
雖然她們家裡也有一塊地,但是沒有勞動力,那塊地很快就被村裡其他人霸佔了。
奶奶年紀大,什麼都做不了,她又太小,除了村子哪裡都沒有去過。
唯一的收入,就是她和奶奶,到處撿礦泉水瓶和廢紙盒,換來的那幾毛幾塊錢。
即使這樣,奶奶對她還是很好,賺來的錢一直供她上學,給她買衣服鞋子,即使窮,即使院子裡堆着撿來的垃圾,可她卻一直乾乾淨淨的。
因爲奶奶總是教育她,人窮志不窮,讓她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了,跟奶奶一起離開這個村子,去大城市裡住。
即使村子裡的人對她不友善,即使同學們不肯和撿垃圾的她玩,但爲了奶奶,她仍舊努力學習,希望有一天能走出這個村子。
後來。
她在村頭翻垃圾的時候,撿到了一個雞毛毽子,她把毽子拿回家,奶奶親手替她洗乾淨,曬在了院子裡。
漂亮的雞毛毽子,是她當時最好的玩具。
她忍不住拿去學校玩,卻被一個女孩推倒在地。那個女孩不僅搶走了毽子,還說她是小偷,偷走了自己的毽子。
她哭着解釋,說那是自己撿來的。
可是洗乾淨的毽子,怎麼看都像是垃圾,沒有人相信她。
第二天去上課的時候,全班同學都喊她小偷,那些本來就嫌棄她窮的同學,更加變本加厲的欺負她。
在她的椅子上放圖釘,撕破她的教科書,把她拿來當書包的布袋,丟進廁所裡去。
不僅同學排擠她,當她告訴老師,同學扔了她的書的時候,老師卻說她上學不過是浪費錢,以後還是要去打工的命,完全不肯幫她。
即使這樣。
她還是把書袋洗乾淨,把書本用透明膠帶貼好,每次坐下時,多看一眼椅子。
因爲奶奶說過,只有好好學習,才能出人頭地,離開這裡再也不受欺負。
後來。
學校給大家每人發了一根,墨綠色的2b鉛筆。
她拿着嶄新的鉛筆,根本不捨得用,而是把新筆放進課桌抽屜的最裡面,小心的放在靠近自己同桌的那邊,以防止壞心的孩子,把她的新筆丟掉。
一天天過去,她原來的那根鉛筆,終於再也沒有能捏住的地方。
她從抽屜裡,拿出了學校發的那根筆,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用。
可是,同樣要用筆的同桌,卻喊着她偷了自己的筆。
抽屜是通着的,她真的只是拿錯了筆而已。
但是班裡的同學,卻好像是抓住了把柄一樣,指責她是小偷。
並且,把之前雞毛毽子的那件事,又拿出來說。
她在抽屜裡翻出了自己那根一模一樣的,沒有用過的鉛筆,向同學們解釋。
可是他們卻把這當成了,她偷東西的證明,不然,爲什麼她有兩個鉛筆呢?
她這麼窮,平時用的都是別人不要的鉛筆頭,看到一隻完整的鉛筆,怎麼可能不偷。
這麼可笑的理由,老師卻信了。
他甚至逼着她承認,她真的偷了同桌的筆。
她根本就沒有做過,怎麼可能承認。
被頂嘴的老師很是憤怒,說她這樣手腳不乾淨的垃圾,身上一定還藏着其他的贓物。
在當着全部同學脫了她的衣服之後,拎着她的胳膊,把她丟進了小黑屋,讓她在裡面自己反省,什麼時候肯承認偷了東西,什麼時候出來。
可是……
她其實是一個,很好看很好看的女孩子。
那天,在那間漆黑的儲藏室裡,她遭遇了一場噩夢。
而把她關進去的老師,甚至忘記了她的存在,一直沒有去查看,這個被污衊,又被污辱了的女孩子。
她在裡面躺了很久,一直到奶奶來學校找她。
後來。
奶奶去學校找老師,要他給自己一個說法,要他們爲自己孫女受到的傷害負責。
可是學校的老師和主任,不僅不承認這件事,甚至說女孩是在外面做了壞事,想賴到學校身上,敲詐學校,並以此逼着女孩退學。
而且威脅奶奶,讓她閉緊嘴巴,說這件事和學校無關,是她自己的孫女品行不端。
奶奶怎麼可能,讓自己的孫女,憑白受這麼大的委屈。
憤怒的老人哭喊着撲向老師廝打着他,卻被老師和旁邊的那位主任,在推搡之中,跌下了二樓的樓梯。
年老的奶奶,頭在樓梯上不知道撞了多少下,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已經死了。
幸而,當場有一位記者在場,那位本來去採訪學校校長的記者,拍下了許多張照片,並準備把這件事報道出去。
可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兒遭遇的一切,和一名校長拿出的大筆金錢比起來。
錢的重量,顯然壓塌了這位記者心裡的正義。
並不是每件事,都會有正義的使者去記錄,去公佈。
這些往事,就這麼黴爛在了權勢和聲名之下。
奶奶死後,照顧女孩的人也沒有了,村子裡的人,卻因爲這件事,更加的排擠她。
甚至有人點燃了,她院子裡堆着的那堆垃圾。
沒有家,沒有親人,無處可去的她,到處輾轉着。
她做過乞丐,被一羣乞丐追着打到眼睛都看不到。
偷過東西,被店主用毛衣針扎手。
當過童工,被油燙到手,帶着傷被老闆趕出去,一分錢都沒有。
也因爲長的好看,差點被人賣掉。
兜兜轉轉了一年多,終於,有一個術士看中了她,把她收做徒弟。
總算是,有一條能活下來的路。
“呼——”
米白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伸了個攔腰,動了動自己的脖子,衝我們笑了笑,輕緩地說:“這就是你們要知道的往事,姓陳的寫的,恐怕不會比我說的更詳細。
現在知道了這些,你們說,誣賴小女孩偷毽子的女人,說她偷了自己筆的同桌,脫了她扔進小黑屋的老師,傷害她的主任,以及被錢收買的記者。
他們到底該不該死?”
四周好安靜。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這幾個人,聯手傷害了一個年幼的小女孩,並且害死了她唯一的親人。
他們是殺了人。
但是,這是他們該死的理由嗎?
“該不該死……”刑隊突然開口,他踩滅了嘴裡吸到菸蒂的煙,說:“不是由你來斷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