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須有……”
任非表面點頭，心底卻是一嘆。
仙人組織的存在，早已毋庸置疑，家主卻說“莫須有”，實在是自欺欺人。
也不記得從何時起，家主身上開始發生了一些細微的改變。
從前那位沉穩持重、令人景慕的商家宗師，已漸行漸遠。
雖然商家依舊如日中天，在北島城區稱王稱霸，整個中陸區域的影響力也越來越大，可任非的心底卻愈發不安。
也因此，他纔開始暗自考慮做兩手準備。
就譬如悄悄去靈御協會出手那些實驗中用剩的材料。
片刻後，商夢陽的神色恢復正常。
他沉吟着道：“仙人組織，看不見，摸不着，號稱隱於人類幕後，傳得神乎其神。可是……全球那麼多勢力，那麼多宗師後裔，它爲什麼偏偏只盯着我們中陸商家？”
任非脫口道：“或許它在找什麼？家主，不管它找什麼，我們給它便是……”
商夢陽不悅道：“哼，一而再，再而三，這個仙人組織也未免太霸道。上次的實驗基地，這次的商婉君，真當我們商家好欺負？”
任非小心翼翼道：“或者，它只是想讓我們暫停實驗？家主，對方可是仙人組織，爲了咱們商家，沒必要硬碰硬啊。”
商夢陽略顯渾濁的眼底泛起不解：“混生種實驗雖然違背倫理，遭輿論抵制，可並沒有違背三大公約。仙人組織管得未免也太寬。”
任非低着頭，目光變幻不定。
那個長期把家主矇在鼓裡的女子雖然可怕，然而比起如日中天的仙人組織，差距卻是肉眼可見。
“家主，其實那些實驗……”
他正要將自己私下的一些所見所聞全盤托出。
噠噠噠噠……高跟鞋叩擊地面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
一名身着白色西裝的高挑女子來到兩人面前，波浪卷的長髮下，是一張與商夢陽有着六分神似的臉龐，五官輪廓稍顯凸出，充滿異域風情。
女子似有似無般瞥了眼任非。
任非心頭一顫，話到嘴邊，硬生生收回。
商夢陽看向自己最優秀的小女兒，和大多數宗師後裔或是安於享樂或是略顯平庸的子嗣不同，自己的小女兒不僅修爲已至六轉境，更是自己的得力幫手。
可惜她的生母，那名來自歐聯邦的美人早逝，使她自小性格獨立，又在歐、美兩個聯邦遊學了近十年，父女之間情感層面的交流並不多。
“詠何，你怎麼也出來了？”商夢陽問。
商詠何低聲道：“剛收到消息，首都的掠風集團在一夜之間覆滅。現場留下了‘商’字的血印。”
商夢陽皺眉：“有人在陷害我們商家？難道……又是那個仙人組織？”
商詠何一怔：“那個號稱最神秘幕後組織的仙人組織？”
商夢陽渾濁的眼底陡然閃現出一絲清明：“對方能在一夜之間毀滅掠風集團，想要侵吞我們商家，也是易如反掌。它遲遲不動手，或許就像任老師說的，在等着我們主動交出什麼。不如干脆……”
商詠何突然打斷道：“父親，您忘了嗎，商家註定要在您手中崛起，日後成爲聯邦第一家族。區區一個藏頭露尾的組織又算得了什麼？北島區是我們商家的地盤，管它仙人還是神魔，來了，就是死人。”
商夢陽眼中那一絲清明瞬間融化，重新變得渾濁，微微點頭：“說得不錯。我商家註定崛起……只是女兒，怎樣才能除去仙人組織在我北島區的勢力？”
任非在一旁不動聲色地裝呆，頭皮卻微微發麻。
他自然能感覺出，家主原本已經傾向找仙人組織和解，這也是在他看來最正確的選擇。
可被商詠何這麼一說，家主竟又毫不猶豫地改變了立場。
商詠何微笑道：“不如從掠風集團覆滅的根源查起。我們之前僱傭掠風集團的修者，是爲了‘請’一名中陸學院的一年級生。嗯，就是那位聲名鵲起，來自地面城市的新人王……”
商詠何一邊分析，一邊打開面板，投影畫面中浮現出了那名七院新人王的信息資料。
任非也故作好奇地擡頭看去。
作爲商家客卿，他只對一部分行動擁有知情權。
家族僱傭掠風集團去對付中陸學院的學員這件事，他就聞所未聞。
這時，他看到了投影畫面中那張照片，目光彷彿被施了魔般定格不動，連呼吸都靜止住。
是他！
就是他！
那晚交手的黑貓靈御，今天在城政大廳遇到的灰袍修者……仙人組織的神秘成員，竟然是中陸學院的一年級生！
一瞬間，任非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心中有震撼，也有激動。
就彷彿自己已經提前知道了彩票頭獎的號碼，只是還沒想好，該去找誰兌獎。
任非並沒有發現，腳邊那頭眼神慵懶的疾風影狼突然豎起耳朵，目光掃過身旁三人，充滿了警覺。
“怎麼了任老師？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嗎？”
女子清幽的聲音響起，彷彿一隻看不見的酥軟玉手，溫柔地撫摸着精神世界。
任非眼底浮現出些許渾濁的斑點，正要開口。
就在這時，疾風影狼突然張口咬住他的褲腳，一邊向後扯拽，一邊發出嗚鳴。
“阿灰！你在幹嘛呢？快停下！”
任非頓時警醒，趕忙掐捏御印，搭建精神橋樑，可偏偏這時，充滿抵抗的意志從精神橋樑的彼岸傳來。
阿灰一邊努力抵抗，一邊對自己的人類夥伴擠眉弄眼。
它雖然聽不懂人類語言，可也能隱隱感覺到，商家似乎又想要謀害國師大人了。
……愚蠢的人類夥伴啊，你還不趕快走？
……想對國師大人不利，是嫌命不夠短嗎？
……快走啊，還不離開這裡！大不了，我們一起去流浪吧！
任非愣住。
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見過自己的靈寵夥伴如此暴躁的一面。
‘仙人組織能干涉奇蹟生靈內部決策……奇蹟生靈顯然也都知道這個組織……難道阿灰，是在暗示我什麼？’
任非心中頓時警覺了起來。
他依稀“明白”了阿灰的意思［不能說］。
於是乎話到嘴邊，被他硬生生嚥了回去，變成了……“抱歉，家主，小姐，我這靈寵夥伴最近一直在鬧脾氣。幸好不是在晚宴上……”
……
北島城區的夜晚依舊熱鬧非凡。
賭場，牌館，酒樓，歌舞廳，念修藥坊，體能角鬥場，裝備材料交易所……這些在中央軌道城區幾乎看不到的招牌，在北島區幾乎隨處可見。
發生在酒館前的“戰鬥”雖已通過種種渠道，在北島區各方勢力間流傳開了多個不同版本，可並沒有影響北島區人民享受夜生活的興致。
行走在北島區中央街區的周越同樣興致濃郁。
不久前，他收到了唐小白髮來的短信。
小白告訴他，已經動用了私人武裝，解決了那個掠風集團，並且留下警告——一個“商”字。
暗示掠風集團的覆滅與這個“商”有關。
這種留白的效果往往比直接點明更好，既令人疑神疑鬼，又不乏震懾力。
“小白這麼做，是想一箭雙鵰。”
“震懾商家和一些知情勢力，還可以將‘功績’算在我頭上，提升我在仙人組織中的地位。”
周越心中微暖。
人生得此紅顏，夫復何求。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將自己的真實身份向小白全盤托出。
可僅僅半秒後，他打消了此念。
現在的仙人組織，就是一個空殼，是由無數謊（腦）言（補）堆砌起來的空中樓閣。
只有當仙人組織真正崛起、壯大，擁有了匹配這一名號以及衆人所幻想的實力，到那時，自己才能向小白宣佈，我，周越，就是仙人組織的唯一領袖。
現在說出真相，只會讓原本就身處於雷能集團內部漩渦中的唐小白多出許多額外的顧慮。
有弊無利。
“所以今晚，就當是目前的仙人組織第一次試煉吧。”
“試煉目標——商家。”
“預期……全身而退？”
周越哂笑，給自己定了一個並不太高的目標，隨後看了眼時間。
距離那場註定會讓商家大吃一驚的好戲開幕，還有不到兩個小時。
商婉君這一枚棋子，也已被稍稍盤活。
有她在北島區吸引商家的注意力，對於郊外夜襲的發動，將會有很好的牽制效果。
叮！
寵物會客室中響起新晉線人阿灰的“呼叫”。
“國師大人！您在嗎？阿灰有急事！”
周越不緊不慢：“說。”
阿灰聲音急切：“本狼的人類夥伴，也想向國師大人投誠！能否在北島區找個地方秘密接頭？”
“哦，是嗎，你剛當‘臥底’第一天，就學會了‘策反’自己的人類夥伴？幹得不錯……”周越笑眯眯說着，語調陡然一揚：“可你怎麼知道他想投誠？別告訴我，你們能交流？難道他也是一位‘狼語者’？”
阿灰怔了怔：“這……當然不是，本狼是通過觀察發現，本狼的人類夥伴，似乎也發現了什麼。他現在正一邊焦急地在房間裡踱步，一邊不時向本狼做着奇怪的動作。對了，就在前不久發生了一件事……”
阿灰雖然聽不懂人類的語言，可不得不說，它的描述能力還是很強的。
聽着它繪聲繪色的敘述，周越彷彿親眼看到了發生在商家宴會廳外走廊上的場景：
出場人物有三，白髮蒼蒼的老者，大波浪卷的高挑女士，以及疾風影狼阿灰的人類夥伴“任老師”。
談論到最後時刻，還出現了自己的照片。
阿灰及時進行了一番“暗示”後，它的人類夥伴便一言不發地跟着另外兩人返回宴席。
宴會結束，它的人類夥伴獨自回房，隨後便陷入了緊張焦慮的情緒中……
……
周越聽完阿灰的敘述，暗暗思索。
阿灰的猜測，還真有幾分可能。
周越問：“阿灰，那個女人，就是你之前提到，疑似和幽影有關的女人？”
阿灰：“對，就是她。她纔是這個家族隱藏最深的人物。”
周越：“你繼續觀察，順帶安撫你的人類夥伴，稍安勿躁，等我指令。”
周越從寵物會客室下線。
他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商家家主以及一些高層，並不知道他們已經釀下彌天大錯？
長期以來，他們都被阿灰口中那個隱藏最深的女子給瞞在鼓中？
“堂堂滄海學城第一的宗師後裔，真要被一個女子所愚弄，那也太可悲了。”
片刻後，周越自嘲般一笑。
“若真如此，仙人組織反倒成了這些宗師後裔的救星。所以不到劇終，還真說不好，會發生什麼。”
北島區街頭，周越帶着二叉和黃恢宏漫步閒逛。
他並不急着趕往商婉君口中的逍遙樂園。
事情得一件一件來。
今晚的頭等大事，自然是仙人組織第一批“外圍成員”的首次聯合作戰。
直到目前爲止，北島區任何一方勢力，都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目的。
更不知道仙人組織的第一場現實首秀，即將拉開序幕。
時間流逝。
距離夜襲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