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微熹的光越過窗櫺，照進寬敞的議會大廳，似乎並沒有那麼黑暗。
可在座衆人的眸裡，卻都一片暗沉。
從偵探師協會會長本能的表情反應以及突然停頓，已能看出些許端倪，此次來自靈界的傳信內容，似乎並不容樂觀。
“年輕”的議長髮出一聲厚重的嘆息，斜睨了眼面沉似水的軍部部長，隨後道：“說吧，不管是壞消息，還是……更壞的消息，我們這麼多人，總是能扛住的。”
身着黑袍滿頭白髮的年邁會長乾澀的嘴脣嚅動着，開口道：“靈界對於三天前，雷家勾結異位面神魔攻擊仙人組織，以及……聯邦坐視不管的態度，給予抗議和譴責。尤其是抗議雷家大規模地研製開發死靈魔寵。爲此，靈界作出以下決定。”
縱然在座的都是華亞聯邦各方勢力的首席大佬，可聽到這，議會大廳中的氣氛仍然多出一絲緊張和壓抑。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只聽老會長道：
“第一，除了四大戰鬥種族外，其餘的戰鬥種族包括但不限於‘奇蹟風螳螂’‘地獄魔犬’‘青羽雷鷹’‘奇蹟火蛙’‘恐怖體術龜’‘烈焰獅子’‘鐵背蒼狼’‘火烈鳥’‘人面蜘蛛’‘鐵翼蝙蝠’……將暫停三年之內，首都地區的一切簽約名額。首都之外，除了滄海學城維持正常，其餘天空之城的簽約名額，降至兩成。”
在座大佬臉色同時大變。
以他們的城府，就算兩分鐘後異位面就開始入侵，也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然而來自靈界的傳信，單是第一條，便讓他們的心沉入谷底。
異位面蠢蠢欲動，大戰將至，靈界卻在這時大幅減少契約名額，並且直接剝奪了首都三年的名額，這無異於釜底抽薪！
一道道目光投向正襟危坐、上身挺拔的軍部部長李正賢，有複雜，有責備，有戲謔，也有隱怒。
若是沒有三天前，軍部和雷家保衛派的瞞天過海、坐山觀虎鬥，導致靈界傷亡慘重，靈界絕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反應。
“呵呵，來自靈界的制裁嗎……”
微亮的議會大廳中，響起議長聽不明意味的笑聲：“有第一條，就有第二條，繼續說吧。”
“第二，是來自四大戰鬥種族的通知……”
聞言，在座大佬們表情古怪，竊竊私語。
和普通的戰鬥種族不同，黑貓、青鶴、神象和水猿這四族的契約狀況，早已是每況愈下，這十幾年來，簽約率越來越低，最近幾年全球簽約數量更是跌落個位數。
已經都這樣了，難道還能更糟糕？
老會長頓了頓，道：“黑貓、青鶴、神象和水猿四族，同時發表聲明，它們的契約名額，不會有任何改變。不過……從今日起，再也沒有夥伴契約，想要與之簽約，就只有臨時契約。”
窸窸窣窣的低語聲瞬間一空。
議長怔了怔，原本就白皙的面龐，愈發蒼白。
李正賢身體微微一顫，低頭盯着桌面，不知在想什麼。
其餘的大佬們，全都驚悚駭然，這第二條告知，比第一條，更令人無法接受。
四大戰鬥種族之所以著名，是因爲昔日的大宗師們，所簽約的，幾乎都來自四大種族，這其中自然是有原因的。
四大戰鬥種族無論是個體戰力，還是其背後整族的恐怖能量，都非普通戰鬥種族所能比擬。
因而，只有簽訂雙方平等，甚至更偏向人類的夥伴契約，人類修者，才能駕馭住這四大戰鬥種族。
至於臨時契約，則完全相反，徹底偏向奇蹟生靈。
人類夥伴所擁有的話語權極其有限，並且稍不滿意，就會遭受奇蹟生靈的懲罰。
對於在場多數大佬而言，臨時契約的存在，完全是一種羞辱。
“抱歉，我得收回剛纔那句話了。”議長看了眼默然不語的李部長，道：“這樣的後果，或許不是我們能夠承受得了的。李部長，你有什麼高見？”
李正賢剛要開口，就被一聲輕咳打斷。
偵探師協會的老會長苦笑道：“兩位稍安勿轉，還沒完呢。”
“第三，從現在起，但凡擁有死靈魔寵者，靈界拒絕任何形式的簽約，並且擁有單方面毀約的權利。”
李正賢猛地擡起頭，眸中閃過激烈的情緒，有憤滿，有不服，也有一絲沮喪。
在周圍一道道凌厲目光的逼視下，他最終剋制住了發作的衝動。
這第三條，分明就是針對軍部，針對他而來！
死靈魔寵，和奇蹟生靈，只能二選一！
如果選擇了雷家結盟，全軍裝備死靈魔寵，建立死靈魔鎧軍團，那就只能與奇蹟生靈分道揚鑣。
這對於念修者而言，無異於捨本逐末啊。
可是，靈界突然對人類世界多出這麼多限制，軍部若是放棄裝備死靈魔寵，之前的投資損失且不談，今後註定將會完全受限於奇蹟生靈。
他李正賢這一輩子都在苦苦追尋、試圖擺脫這些掣肘，到頭來，卻還是倒在了這裡。
他自然不服，牙關緊咬，忍不住冷笑道：
“好一個狼子野心，口口聲聲說從此退出不理世事，到頭來，卻還躲在背後挑撥離間，興風作浪。其心可誅！”
“年輕”議長眉毛挑了挑：“你是指，那個周越嗎？李部長，我一直很想問你，這些日子來你明裡暗裡針對、爲難仙人組織，尤其是周越，可有爲你家小兒子出氣的私心在其中？以至於，矇蔽了你的理智，居然能說出這種沒有水準的話。”
李正賢眼角的肌肉難以覺察地抖動了一下。
他有兩個兒子，都是他的驕傲，長子是首都學院首席助教，次子更是首都學院數一數二的新生，這兩年來唯一的黑貓靈御。
可這一切，全在那個一舉拿下七院新人王，名叫周越的仙人組織年輕成員出現後，徹底改變。
自己驕傲的小兒子，在被周越當衆擊敗，並且奪走了黑貓後，精神崩塌，徹底頹廢，整日瘋癲癡狂，已泯然於衆。
“我和黃會長，對於仙人組織，其實一直有個共同的推測。這次靈界的傳信，也更加堅定了我們的猜想。”
議長沒再理會眸子微黯不知在想什麼的李正賢，他向偵探師協會的老會長點頭示意，隨後接着道：“仙人組織，能夠得到靈界信賴，甚至讓靈界制裁我們爲其出氣，並非只是因爲它能與靈界溝通，而是因爲……或許靈界的誕生，甚至奇蹟生靈的進化之路上，一直陪伴着它的身影。”
話音剛落，便有一陣風吹進議會大廳，掀起面前的書頁嘩嘩翻飛。
清冷如晨曦的天光也在風中扭曲着，於光影中變幻着紋路。
一瞬間的念息異象，如同冥冥之中，來自念力之神的提示。
大廳內的宗師們皆是若有所思，彷彿隱約抓住了什麼，可細想之下，卻又藏有諸多疑點與謎題，令人難以捉摸。
“所以說，想要改變靈界的決策，還是得靠仙人組織啊。”偵探師協會的老會長接口道：“現在倒也不是考慮誰擔責任，爲今之計，得要儘快聯繫上仙人組織才行。據我的研究分析統計，仙人組織中，或許也分爲入世和出世兩派。而周越，便是入世派的代表，找到他，就能找到仙人組織。”
議長微微點頭：“遺憾的是，這三天裡，我和黃會長想盡辦法，動用了龐大的人力物力，搜索過滄海學城甚至南河市，都沒能找到周越。諸位有什麼主意，大可提出。”
衆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和雷能集團的股東代表唐念一，關係親密，可以從唐念一身上入手。”
議長看了眼給出這一建議的李正賢，輕嘆口氣：“我自然也想到了。可惜，三天前的那晚，雷能集團也出事了，新老兩派起了爭端，發生衝突，唐念一也捲入了其中。”
李正賢眼底閃過一絲驚異，顯然雷能集團的變故並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議長嘴角浮起揶揄的冷笑：“你當真以爲，雷家的保衛派什麼事情都和你交代了？他們不僅想要打壓‘神魔派’，還想要將雷能集團也一併吞沒。”
“後來呢？”李正賢眉宇間縈繞着警惕之色，雷家若是再吞併了雷能集團，那可就真的成爲凌駕於聯邦之上的龐然大物了。
“唐念一的手下衆多護衛，包括被她父母收養的那名異族義女一同戰死。唐念一則帶着某項研究成果，又一次不見蹤影，至今音訊全無。”
“不見了？這麼說，雷家，還是得手了？”
“呵呵，這其中，也有你李部長的功勞呢。”
聽着議長略帶嘲諷的聲音，李正賢拳頭微微握緊，隨即鬆開。
他爲了打壓仙人組織，付出了巨大代價，最終換來的卻是未來的日子裡無窮盡的掣肘。
站在他身後的莫處長目光閃爍，若有所思。
“小莫，你有什麼想法？”李正賢問。
莫星吾遲疑片刻，低着頭道：“周越在下層首都，有一個表妹，並且關係還很不錯。”
議長身後的年輕女官道：“周越的表妹，名叫顧若兮，也是‘雷子陵事件’中的早起受害者。根據我們的調查，周越離開的這三天裡，他表妹一家仍然住在下層首都，並沒有搬離的跡象。不過，這只是下下之策，像周越這樣的人物，絕不會容忍親屬被跟蹤監視。”
議長微微點頭：“繼續找。實在不行，那就只能通過他的表妹。”
……
蒼茫的天幕下，是一片如土如塵的暗黃。
大地皸裂，江海乾涸，草木不生，滿地枯骨。
在這片幾乎沒有生靈念息的空間中，除了那幾道長達數十米的巨型爪印外，便是坍塌的山河，粉碎的大地，以及三道模糊、詭譎卻又雄壯的身影。
“空劫這個蠢貨，竟被地球位面的一個人類給逮住了。”
“他雖然是我們之中最弱的那一個，可也不是普通大人類大宗師能夠抗衡的。”
“根據他斷斷續續傳來的信息，抓住他的，是一個名叫仙人組織的人類神秘勢力。”
“哼，竟敢自稱仙人，還真是狂妄。六號深淵大人也快要甦醒了，等幾位大人一起甦醒，便是我們重返地球位面之時。”
“呵呵，這麼多年過去，昔日的歌者神話和它留下的所謂聖物，十有八九早已湮滅於時空的洪潮之力中。不過……還是斬草除根吧。”
……
下層首都的那一晚，事情的發展與最終走向，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想。
並且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成爲了全球念修界最熱議的話題。
當晚過後，那位中陸學院的新人王、神秘仙人組織的入世派高層，周越，也如同他臨別前作出的約定，徹底消失在了公衆面前。
關於周越的蹤跡和音訊，也成爲了念修界最關注的焦點。
論壇裡更是流言蜚語不斷。
有人說，曾在周越的家鄉，地面城市南河市的一家甜食店裡，看到一名很像周越的青年，購買了三大麻袋的方糖。
有人說，曾經看到周越和他的緋聞女友唐念一在首都學院裡把臂散步。然而誰都知道，首都學院是反對仙人組織的頑固派根據地之一。
還有人爆料說，他在前往自由城邦，經過外域之海的旅途中，看見過周越。
周越不在船上，也沒有站在他那頭巨鴉夥伴的背上，而是盤坐一頭體積超過雷神號的奇蹟巨鯨迎風海釣，在他身後，那些形貌各異的靈寵夥伴們拍水嬉戲。
看那頭巨鯨蕩起的水波流向，像是在前往外域。
無數的傳言，光怪陸離，卻沒有人能給出充分的證據來證實他們的所見所聞。
沒有照片，沒有視頻，只有衆說紛紜，並且越傳越離譜。
奇秘的傳聞，美好的期許，只是因爲有着太多的怨恨和期待。
許多念修者，都在默默祈禱着周越所代表的仙人組織“入世派”，能夠再度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
因爲誰都記得，在那天晚上之後，地球位面的人靈兩界，所發生的天翻地覆的變化，最終導致瞭如今的局面。
大約半年後，新一輪的位面戰爭，終於爆發。
傳說中的異位面神魔和怪獸，在絕大多數普通人尚沉浸在美夢中時，悍然打破了空間壁壘，出現在地面城市。
好在聯邦高層和念修界早有準備，出動了大批的飛艦，在靈御修者們的護衛下，將部分失陷地區的城市公民，運送至相對安全的地區。
與此同時，全球念修史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靈道之戰，終於拉開序幕。
靈御修者們在聯邦議會、靈御協會、遺境學院和神裔雷家等勢力的帶領下，向入侵的神魔與怪獸全面宣戰。
之後的兩年裡，隨着戰事愈發吃緊，人類逐漸退守至天空之城，以及鑄造着高山般城牆的地面堡壘。
那個曾在兩年前，驚鴻一現的神秘幕後組織，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過。
猶如曇花一現，海市蜃樓，轉瞬即逝。
漸漸的，也不再有人提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