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面的少年個頭目測一米六多,大概是我十五六歲時的身高。他的長相,也跟當初的我極爲相似。
可我在那個年紀,正是心浮氣躁的時候。爺爺每次教我繪製符籙,我都有些不耐煩,只挑選自己感興趣的多練練手。
那少年流露出的癡迷之色,以及對爺爺的崇拜,在我的少年時代根本沒有出現過。那個時候,我自認爲已經學的差不多,恨不得爺爺少囉嗦幾句,讓我自己琢磨。
符籙已經繪製成功,我不由得停下筆,皺着眉頭又打量了那少年一番。他的目光已經從符籙上收回,輕輕點點頭,隨後對我露出淺淺的微笑。
“爹,讓我試試吧。”那少年開口道,聲音跟我並不一樣。
我有些傻眼,他叫我爹?我迷茫了,放下筆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這張臉上又歲月留下的痕跡,並不是我自己的臉。
雖然無法看清楚自己此時的容貌,但我的心裡卻無比篤定,我是以爺爺的容貌出現的。眼前這個少年叫我“爹”,他是陳遠之?
細細思索之後,我猜測到了事情的真相。如今的我處於幻境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卻又極有可能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房間還是這個房間,屋內卻多了一排裝滿了各種書籍的老式書架,其中一面牆上還掛着一張八卦圖。
書桌之上滿滿當當的,擺放着製作符籙所需要的材料。“爺爺”繪製了一張符籙之後,那少年興致勃勃的拿起筆,又親自繪製了一張。
如果他真的是陳遠之,那輩分真的亂了。他不應該叫我“爹”,反而是我,應該喊他“爹”。
少年的繪製符籙的手法熟練,筆力雄健,繪製的正是尋蹤符。現在我更加肯定那不是我,以前我從未學過繪製尋蹤符。
仔細端詳了片刻,年少時的我跟這個少年確實很像,卻也不至於一模一樣。他的身材也比那時的比我瘦弱的多,有種營養不良的感覺。
他繪製符籙的基本功比我紮實,強了不是一星半點,即使是現在的我,也絕對不會比他表現的更好。符籙一筆繪製而成,毫無滯澀感,堪稱完美。
我下意識的點了點頭,用很讚賞的語氣說道:“不錯,很不錯。”
他猛然擡起頭,雙眼放光,露出興奮的笑容:“爹,你這是在誇我?”
“額……”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如果應了他的稱呼,心裡感覺怪怪的。
他昂起頭,臉上寫滿了自信:“爹,你要相信我。我陳遠之發誓,必定重現先祖榮光!”
我渾身一震,心中有種激情澎湃的感覺。這句話是那麼熟悉,我依稀記得,在先祖傳下來的那本筆記上,似乎也有這麼一句。
沒錯,他就是陳遠之,眼前的少年,是我爸爸年輕時候的樣子。我的身上流的是他的血,聽了他的“豪情壯志”,我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在沸騰。
“大神棍,你怎麼了?你醒醒啊!”突然,田欣的聲音傳入耳中。
眼前一晃,一切都消失了。我茫然的重新打量了下這個房間,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楚,心思無比複雜。
“原來這裡,是我們陳家的老宅啊。”我輕聲呢喃道。
曾經年少的爸爸,就是在這間屋子裡,跟着爺爺學習繪製符籙,學習我們陳家祖傳的陰陽術,並且堅定的要重現先祖榮光。
可是後來發生了什麼變故,我們陳家爲什麼落得如此下場?剛纔那一幕,應該是出現在將近三十年前,三十年中都發生了些什麼?
我輕輕的撫摸着這張書桌,閉上眼睛,彷彿又看到了曾經的畫面。爺爺在這張桌子上繪製各種符籙,寫下自己的見聞,我爸爸也曾在這裡伏案學習祖傳的陰陽術。
“大神棍,你沒事吧?是不是魔怔了?”田欣用關切的語氣又問了一句。
我苦笑了一聲,睜開了眼睛。我不怪她打擾了我的深思,她只是出於關心而已,她無法理解我現在的心情。
長長的嘆了口氣之後,我看了看田欣,發現她正用狐疑的目光盯着我,並且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大神棍,你別嚇我啊!你剛纔真的像是魔怔了,我怎麼喊你都沒用。”田欣憂心忡忡的說道。
在她看來,我繪製完符籙,就閉着眼睛呆在了原地。隨後我又放下筆,原地踱步,整個人像是在夢遊一般。
出於擔心,她喊了我幾句。但我陷入了幻境中,根本聽不到她的聲音,直到幻境結束,我才漸漸清醒過來。
我裂開嘴,給了田欣一個寬慰的笑容:“放心吧,我沒事,只是在繪製符籙的時候,有所頓悟。”
田欣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沒有再多問什麼。頓悟什麼的,她根本不懂,扯出這個理由,她也就不再深究下去。
在經歷了剛纔的幻境之後,我的心裡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在我成長的過程中,我爸爸從未出現過,我心裡難免會對他有些埋怨。
再加上之前靈貓上人的惡念,變成我爸的樣子,對我爺爺出言不遜。明知道那不是我爸,我也依然對爸爸的印象很糟糕,潛意識裡覺得他也神出鬼沒,似乎在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
可是剛剛看到年少時期的爸爸,又結合着筆記上爸爸曾經留下的那句話。不管怎麼看,我爸爸都更像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
我的心裡輕鬆了許多,思路也更加清晰。在我看來,那神秘的黑影如果真的是我爸爸,他肯定不會傷害小白和大猛。
甚至他的出現,只是爲了提醒我,讓我想辦法尋找小白的下落。
當然,這種想法未免太過樂觀。但毫無疑問,現在我至少能夠靜下來心,多考慮一些可能,不再感到壓抑,思維有所侷限。
“怎麼,你現在似乎很開心?剛纔頓悟得到了好處?該不會是要得道飛昇了吧?”田欣察覺到我的心情不錯,跟我開了句玩笑。
得道飛昇這種說法,只是傳說,太不切實際。至少在我的認知中,甚至我爺爺的認知中,這都只是虛無縹緲的傳說。
我微微一笑,輕聲道:“得道飛昇?如果我真的得道飛昇,一定也帶着你。”
田欣有些詫異的看了我一眼,很不相信的問道:“你會那麼好心?”
“當然了,你沒聽說過?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板着臉道。
田欣先是愣了愣,應該是沒有反應過來。幾秒之後,她一把掐在我的腰間,這比掐肩膀更疼,我都快疼的跳了起來。
“嘶……田欣,你夠了!你知不知道自己掐人有多疼?”我呲牙咧嘴的抱怨道。
她冷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理直氣壯地的嘟囔了一句:“我當然不知道,我只掐過別人,我又不傻,難道還掐自己玩?”
我無奈的撇了撇嘴,好男不跟女鬥,而且剛纔確實是我理虧,沒必要跟她計較。我揉了揉腰間被掐的那塊,總覺得那裡可能已經一片烏青。
“行了,咱們倆扯平了。不過,你現在看起來才正常,過去的都過去了,以後還是要開心點纔對。”田欣衝我笑了笑,笑容很真誠。
我心裡涌過一絲暖流,剛纔跟我開玩笑,只是爲了讓我開心讓我笑吧。她的初衷是好的,但後來那一掐,差點沒讓我哭出來,更別說笑了。
跟田欣鬥嘴的功夫,我已經把尋蹤符折成了千紙鶴,並且爲自己佈下了神行符。一切準備妥當,我手腳麻利的背起了田欣。
“啊……又來?你剛纔沒告訴我,還要再揹着我啊!”田欣尖叫了一聲,有些慌亂。
本來嘛,我是要先徵求她的意見的。但剛纔被她一掐,我改主意了,能看到她這麼慌亂的表情,正中我的下懷。
“怎麼了?我受累揹着你,我都沒什麼怨言,你還不願意了?你要是真不願意,我就先把你一個人扔在這,當然你的安全我也就沒法保證了。”我得意的揚起嘴角。
田欣深吸了口氣,語氣有些冷:“揹着就揹着吧,趕緊出發,別耽誤事。”
不知道爲何,聽到她的話,我忍不住的打了個寒顫。我突然記起小白說過,女孩子永遠比男生小心眼,愛記仇。
“哎呀臥槽!”我的肩膀一疼,慘叫了一聲。
上一個瞬間,我雖然已經意識到了言語上佔田欣的上風是錯誤之舉。但我的反應還是太慢了,她根本不給我道歉的機會,直接在我的肩膀上掐了一下。
“嗯?還敢說髒話?趕緊出發!”田欣語氣冰冷,又掐了一下,而且還是掐的同一個位置。
我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卻不敢在反駁什麼。此時我就像是揹着一大塊冰塊,田欣的身上“寒意”逼人,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再次發飆。
“算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跟小娘們一般見識。尋找小白和大猛要緊,以後再收拾她!”我安慰了自己一句。
尋蹤符折成的千紙鶴飛了出去,在屋內盤旋了幾秒鐘,突然從側門飛進了院子中。我注意到千紙鶴在院子中也停頓了片刻,隨後很快通過院子角落的那個大洞飛了出去。
看起來,小白是通過這條路離開的,在離開之前,還曾經在院子裡逗留了片刻。而院子裡並沒有血跡,離開院子之前,小白應該還沒有受傷。
千紙鶴的速度很快,牆上那個洞並不算小,卻無法容納我們兩人直接通過。我咬了咬牙,照着缺口處猛然踹了一腳,年久失修的牆壁轟然倒塌了一兩米寬。
追出去的時候,千紙鶴已經快要飛出村子。從千紙鶴飛行的方向來看,它竟然是在飛向村子的左後方,也就我們陳家祖墳的所在。
我心中微微一動,難道小白也去了我們陳家祖墳附近?幫爺爺掩土時出現的黑影,是不是跟小白的失蹤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