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4

三道葷菜,五道素菜,兩道涼菜,外加店家贈送的一道甜點,再算上張小白自己做的湯,怎麼看都是一頓大餐。

可幾個人開動起來,卻全然沒有一頓“大”餐的樣子。

“熱鬧”這個詞,是張小白說的,可他說是說,卻全然鬧不起來,在明知自己家餐具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他還要另拿出只碗,另拿出雙筷子,給每份菜夾走了大致四分之一放到自己的碗裡——分餐。

墨水則是一直抱着她的茄子蓋飯,不吃他們的菜,也不喝湯。

沈佳的食量小得驚人,他將自己愛吃的菜撥了一半出來,吃完就不再動筷了。

遊四海看着這樣的三個人,只覺他平生在飯局上所學全無用武之地。他還想借着這一頓飯跟“墨高手”套套近乎,卻哪想吃成了這個樣子。

張小白給墨水遞勺:“真的不打算嚐嚐我做的湯?”

墨水看了看他遞過來的白瓷勺,又看了看桌子上的四碗湯,發現除了張小白自己喝了之外,其他的三碗都沒人動過。

沈佳看上去是吃完了不想再吃什麼,遊四海狼吞虎嚥的,估計是還沒想起來喝湯的事情。

距離她最近的這碗湯,恰巧是四碗中最大最多的那份。

墨水看着湯麪上飄着的蔥花油沫,蛋花和西紅柿瓣纏繞在一起,安靜的飄在碗裡,她的緊張感減輕了不少,跟不熟的人同桌吃飯,她很不習慣。

但眼前的湯還是要喝的,她從自己的碗裡扒出不鏽鋼勺,笑着對張小白說:“我有勺子。”

張小白訕訕地放下白瓷勺,表面上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吃菜,其實內心裡已再次受到了暴擊,他這是,又被她嫌棄了。

他特意準備了四隻勺子,可結果還是一樣。只是,這次受到的傷害似乎沒上次那麼嚴重,如果上次的傷害量化有一萬,那麼這次最多五千。

張小白想,沒什麼,這樣下去,估計他很快就會適應這種“嫌棄”了。

看到墨水最後用自己帶來的勺舀湯,遊四海默默在心裡吐槽:還真別說,這兩人對他人的防備態度,還挺配。

墨水不知道遊四海想了什麼,她也不在意他會怎麼想。

湯一入口,她只覺,像是打開了記憶裡的某個開關,她聞到了一股久遠的味道。

有春雨,有泥土,有柴扉,有竈臺裡的火光,還有細細的風,吹落一地安詳。

如果不是人太多,她或許會落淚吧,墨水想。她紅了眼眶,又多舀了兩勺放進嘴裡。

“真好喝。”她說。

沈佳一直儘量表現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他只是奉命去醫院將遊四海帶回局裡,結果遊四海非要來這裡,還給局長打了請示電話,他便只好陪他來了。

他本來想,等遊四海見了想見的人,說了想說的話,快點吃完這頓飯,就可以回去了。

在他看來,張小白的湯也就是做做樣子,想他每次下廚,家裡人都會大呼小叫說他做的是“黑暗料理”,他就覺得張小白這湯估計也是“黑暗料理”的一種,因此從一開始,他就沒有要嘗試的打算。

但他看到墨水嚐了之後,竟然會誇讚這種“黑暗料理”好喝,他便突然起了興趣,拿起張小白準備的白瓷勺,也嚐了一口。

隨即,便瞪大眼睛,像見到妖魔鬼怪一樣看向張小白。

“這這這,真是你親手做的?”

“是啊。”張小白沒想到,沈佳的反應竟然會這麼大。

“你怎麼做到的?比我媽做的還好喝。”沈佳乾脆端起碗,一口氣全乾了,連蔥葉都不放過。

“大概是天生的。”張小白攤手。

遊四海看到嘗過湯的兩人前後的反應,心裡直樂,哎喲,這湯神了。於是,他也嚐了嚐。

“看上去沒——”遊四海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小,小白兄弟,這真是你做的?這是我這輩子喝到過的最好喝的柿子雞蛋湯!還有沒有?再給我來一碗,不,你乾脆把鍋都端上來吧。”

張小白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一鍋湯引發的“熱情”,他輕輕笑了笑,真的進廚房將整隻鍋都端到桌上。

遊四海和沈佳立時爭搶起湯勺來,墨水將她那碗喝了見底,沒有再盛。

“再來一碗?”張小白試探着問墨水。

“不了,已經很飽了。”墨水說,“謝謝你的湯,很好喝。”

張小白趁機問她:“上午去了哪裡?”

“找了份工作,面試去了。”墨水語氣有些沮喪。

“找到工作了?”

“沒有,還跟人打了一架。”墨水說。

沈佳沒有搶過遊四海手裡的最後一碗湯,卻聽到了墨水的話。他不無嘲諷地說:“又打架?你還真是,會點功夫就到處惹是非,沒傷人吧?”

張小白斜了沈佳一眼,關切地問墨水:“你沒受傷吧?”

墨水正要答沒有,沈佳又搶過話頭,說:“她還能受傷?我跟你講,她厲害着呢。看到我這裡的傷沒有?就是她打的。”

他將墨鏡摘下一半,露出眼角的傷。

瞥到沈佳眼角的淤青,張小白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哈哈哈,抱歉,沒忍住。”

菜吃的差不多了,墨水覺得自己沒有再留在這裡的必要,便站了起來:“沒什麼事的話,我先回去了。”

遊四海一聽,頓時放下嘴邊的食物,阻攔她:“等一下!”

就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敲響。

一個大嗓門的女高音從房門的縫隙裡鑽進幾人的耳朵:“小張啊,小張在不在?”

張小白一聽到這個聲音,頓時嘆了口氣,小聲道:“是房東劉阿姨,麻煩來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可一打開房門,張小白表現的比誰都熱情。“劉姨,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小張啊,你這臉咋了?才幾天不見,你怎麼就這個樣子了?說,誰欺負你了?作爲你未來的丈母孃,我替你說理去!”這位房東阿姨一邊說着,一邊往裡瞧,這一瞧可不得了。

“喲,你這屋裡人不少啊,聚餐呢?還挺豐盛,連鍋都端桌上了,哪裡像話啊?我記得前幾天見你的時候,你剛失業,怎麼不抓緊找工作,還有心情跟你這雜七雜八的朋友聚會?”

“未來丈母孃?”沈佳上下打量着張小白,他難道看錯了?這張小白不是單身?

遊四海則幾步走到房東面前,給她顯擺胳膊上的繃帶,沉聲問她:“雜七雜八的朋友?你是在說我們?”

劉阿姨哪裡遇見過遊四海這種人,他一站起來,她雙腿就開始發顫。“我,我是說張小白雜七雜八,沒說你們。”

墨水則着重看了看劉阿姨的樣貌,她有着中年人特有的豐腴像,紋的柳葉眉,身上罩着的碎花裙又肥又大,卻還是能讓人看出她腹部的贅肉。

原來這就是她的房東,這邊的房屋交接她都是託人用她的證件辦的,所以這算是她和房東的第一次見面。

“劉姨,什麼丈母孃,八字沒一撇的事你就不要當真了。”張小白終於得到說話機會,急忙解釋,他不怕沈佳誤會,但墨水如果也誤會了什麼就不好了。

劉阿姨轉過身來,拉住張小白的胳膊。

“什麼不當真?我能不當真嗎?我可跟你講,我家豔豔對你可上心了,你怎麼一直都不主動,難道還要讓我家豔豔追你啊?”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張小白掰開劉阿姨的手,只覺得自己頭都大了,不能讓她再說了,否則白的都能讓她說成黑的,“劉姨,你今天來,不會就是來說這個的吧?”

“小張啊,你這麼說我就不樂意了,怎麼,我沒事不能來看你啊?”劉阿姨拿着房東的架子,輕咳一聲說,“不過,我今天來還真是有事,就住你對面的,新來的,叫什墨水的,等她回來你幫我告訴她一聲,說我找人給她修廚房,電話打不通,屋裡又沒人,我只能找物業要備用鑰匙進去維修,幹活的師傅很忙的,過了今天就不知道哪天還能修上了。”

“等等,劉姨,你剛說住對面的人叫什麼?”張小白很敏銳,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什……”劉阿姨剛要說,就被墨水打斷了。

“我是!”墨水說,“我就是住對面的,不好意思啊,房東阿姨,我手機沒電了,我這就給你們開門。”

“你?”劉阿姨本想見面的時候好好問問她這個奇怪的姓氏,可現如今一看,這傢伙不僅是個年輕貌美的女孩,而且搬來沒幾天,就跑到她“未來女婿”家吃飯去了,這是她家豔豔的勁敵啊!她眼裡只剩了妒火,哪還有心思去關心她姓什麼叫什麼。“你這聚餐還有個姑娘吶,我剛纔竟然沒發現,小張啊,你真是不像話。”

張小白除了尷尬地呵呵,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趁着墨水開門的功夫,劉阿姨湊到她身邊,小聲威脅她:“我告訴你,張小白是我女婿,你可別妄想打他的主意,要不然我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阿姨,我可是一次性付清的兩年租金,合同也簽了,你若是反悔,要承擔違約金的。”墨水也悄聲回覆她,“而且,我看張小白好像並不想娶你閨女。至於我的個人問題,阿姨你好像無權過問吧。”

“你——”

“還有,阿姨,在租戶不在的情況下,用備用鑰匙開門恐怕不太好,幸好現在我在,若是我不在,到時候我丟了什麼東西,上哪說理去?”

劉阿姨被她氣得夠嗆,鼻子一歪,道:“真不知道是哪家父母教出來的這麼沒教養的姑娘,哼,老孃我脾氣好,不跟你一般見識。”說着,一指墨水,“那個王師傅,我這兒突然有點急事,我先走了,一會兒修理費你管她要。”